“小哥，勞您等一下。”這時鹿兒從云醉身邊走開，喊住那伙計。

伙計回頭看是個衣著光潔的小丫鬟，動作一滯。

鹿兒靠近朝他低語幾句話，另塞了幾文銅錢。伙計猶豫了一下，朝云醉一桌人看過去。

見著幾個衣著不凡的小姐兒正蹙眉看著他，便不由朝鹿兒呵呵笑了笑，尷尬地放開了粗暴的手。

鹿兒伸手要去扶起小小少年，少年黑亮的眼睛驚訝惶恐地看著她，卻默默往后膽怯地退了退。

她復又試著溫聲安撫，少年才用力地自己站起來，喏喏地跟著她進了茶館。

“小姐。”鹿兒喊云醉。

她朝小丫鬟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少年：“小郎君不要害怕，你先坐下來。”

少年猶豫著，他剛剛被絆到地上。身上沾染了地上的被踩黑的碎雪，此時進了館子里，慢慢地融化了些，變成黑灰的水。

他若是坐了，定會把這凳子弄得又黑又臟。

他咬咬開裂的唇，目光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又在身子和凳子上來回閃爍，最終低著腦袋搖了搖頭。

云醉偏頭，察覺到他的在意。

他年齡也不小，如今境況雖是窘迫，此刻應是又冷又餓，但少年自尊最是不可大庭廣眾下為人所傷。

她朝他笑笑，“那也好，小郎君不坐便是。”

話音剛落，云雪就突然站起了身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霧粉色毛氅，“青瓦，把這個給他披上！”

她眨著眼睛，插著腰似是輕視又似是氣憤的把氅子扔給一旁的丫鬟。

“看什么看！你不稀罕不成，堂姐兒叫你坐你就坐呀！”她抬頭瞪他，小姑娘年歲比少年大上幾歲。也堪堪比他高了一些。

此時大殺四方的氣勢，活脫脫一個小霸王。

云醉僵住，雪姐兒，人家怎么是個男孩子，莫說你這方式人家不接受，那氅子的顏色也是有嗆的。

果不其然，叫青瓦的婢子過去給他系氅子的時候，被少年大力地推開了來。

少年清亮的眼睛有些紅，偏頭，臉上的表情羞恨。

“你什么意思呀，本小姐都沒嫌棄你臟！”云雪一驚，喊他。

少年聽得這話一怔，一抹異色閃眼而過。

“雪姐兒，并不是你這氅子不好。”

云醉勸著她坐下來。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少年這次乖乖接下了。

少年的身子若有若無的發抖，捧著熱茶，在氤氳的熱氣中，他低垂著眼打量了一下人來人往的茶館。

瘦弱的身子側了側，朝云醉靠近一兩步，低聲喃，“小姐，你們……你們是云宅子的小姐嗎？”

云醉一直看著他，他這話遲疑得很，聲音也小。不過云醉還是聽清了。

她笑笑，“是呢，不過她們兩個才是一直住在云宅子里，我回來不久。怎么了？”

聽得這話，少年的眼里露出一抹極其明顯的欣喜之色，捧著茶杯的雙手晃了晃，連帶著瘦弱的身子都有些激動得僵硬起來。

他嘴唇顫抖著，似是有什么話迫不及待要說。

不過看到剛才攆的那個伙計自他眼前走過，伙計還頗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乍現的興奮就沉寂下去了。縮了縮腦袋。

又悄悄瞅了瞅對面的云霜兩姐妹。

“小姐……我能不能？……”他看著四周，垂頭猶豫。末了，又看看門外。

“你這人有什么話就說唄，怎么結結巴巴的，你不會是個小結巴吧？”云雪仰頭看著他，忍不住開口。

云霜伸手把她腦袋扳過來，示意她住嘴。

少年只抿唇不說話。

云醉起身來朝小丫鬟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少年往門外走。

“堂姐兒，你往哪里去？！”云雪喊她。

忙也和云霜帶著丫鬟起身跟過來。

幾人走出茶館沒走了一會兒，鹿兒追了上來。

手上抱著疊著的黑色毛氅子，又拎了一些糕點。她把氅子遞給少年。

少年仍舊想拒絕，不過見幾人都看著他，眼里是期待的善意。他緩緩伸出手接了過去。

哪道接過之后少年就慢慢自顧自往前帶路走著了，也不同云醉幾人說話。

不過偶爾會回過頭來緊張又迫切地看她們有沒有跟上他。

云醉心頭疑惑，總覺得他想要告訴她什么話，但卻極其謹慎，像是在躲避忌憚什么。生怕被發現。

她還是帶著幾人跟了上去。

“堂姐兒，那人要帶我們去哪里，我們這么傻傻地跟上去，他做壞事兒怎么辦？”云雪抬頭。

一旁的云霜也禁不住拉了拉云醉的手，有些懷疑地皺眉。

“青瓦，先帶小姐們回去。”她只得開口。

“可是堂姐兒，我們出來才不到半個時辰。”云雪皺起白嫩的臉。

“堂姐兒，若是那小郎君真的做壞事怎么辦？”云霜也擔憂地開口。

她笑著摸摸二人的頭，“不怕，這不還有鹿兒嗎。我很快就回來。你們覺得堂姐兒是那種會傻乎乎受欺負的人？”

云霜回憶起那日有賊，堂姐兒情急之下想到用山葵粉薰倒那人，后來又指揮她打人的樣子。

搖了搖頭。

……

云醉和鹿兒跟著少年走的路越來越偏僻，穿過了熱鬧的人潮，繞過繁華大街。

到了一處小小的巷子。簡陋破舊的房屋一排排沿著巷子過去，雪風吹著蟲蠹的木門吱呀作響，屋檐多是稻草蓋的，掉落下來的稻草橫在地面，地面不平，還兜著坑坑洼洼的雪，行走起來有些困難。

云醉提著裙裾，和小丫鬟跟上少年入了巷子，少年卻突然停了下來。

轉過身來，眼里含著愧疚，但更多的是卻是放松。

他說話也不似剛才那樣吞吞吐吐，“云小姐，請問您是云醉云小姐嗎？”

云醉點點頭，明顯又見少年的喜色更多了些。

他走到小巷一角，慢慢推開一扇狹小簡陋的門，風迎面灌過來，云醉用手擋了擋臉。

鹿兒扶住云醉，察覺到小丫鬟對他的戒備，少年臉上浮現一絲委屈。

頓了頓，他低聲道：“云老爺對小人的祖父以前有恩，小人是他的孫子季過之，定是不會害小姐的。”

云醉疑惑，這些人她都不認識。但她隱隱覺得，此行會揭開一些她不曾知曉的舊事。

又似是怕云醉不信，他不知從懷中哪里掏出一封信來遞上。也不知他是放到身上何處的。

信件顏色很舊，許是多少年前的了，泛黃得十分明顯，有些許沉黯的折痕，邊角紙張已經起毛。

不過上面幾個清峻字跡卻是看得十分清楚：照顧好老爺夫人…后面有些字卻有些模糊了。

不過信的末尾處的紅章子卻是深刻，一小塊兒波動的琴弦狀。

云醉蹙眉，心內納罕。一旁鹿兒看到小姐神色，忙也仰頭過來。

她瞧到信件字跡時，已是有了幾分詫異，看到末尾的紅章時，杏眼瞪大，她不由得喊了出來。

“小姐！這是——這怎么會是老爺寫的信！”

這時少年卻墊腳過來又很快把信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