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婚姻嫁娶，結兩性姻親，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事。賢婿體恤下屬是好心，可萬不要好心辦了壞事啊！”許尚書面上一派輕松，還能端出一副為人著想的模樣，但是掩在寬袍大袖間的雙手，早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

“葉山長為人溫和，待小輩也最是寬厚，早前就聽說葉家的孫子輩已經有好幾個人私定了終身，想來應是無礙。”沈畢之一臉的理所當然，倒像是真的不把私定終身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放在眼里。

所謂的驚世駭俗，也不過就是衛道士們為了面子好看想出來的措辭罷了。

江湖人也愛面子，但他們的面子是從大事上看的，看的是忠義，看的是誠信，看的是那一份古道熱腸，不是這樣兒女情長的小事。

江湖兒女多爽脆，不拘小節，愛憎分明，愛了就是愛了，就要在一起，不會去計較得失，也不太看重世俗的看法。

沈畢之的話，不過是平心而論，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但，在這個世上，向來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私定終身”四個字，可以說是完完全全觸了許尚書的逆鱗。

故而，這話聽在許尚書耳中，一下子變成了對許靈雨甚至是對自己的一種輕視。

無他，文人素來清貴，把名節看的比身家性命還要重，更何況，在朝為官，外界的人會更加關注。

許靈雨是許尚書的心肝寶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許尚書自然也愿意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眼前。

人們常說，愛是相互的，或者說，你的付出和你的期望應該是成正比的。

許尚書如此寶貝著許靈雨，自然也希望這個女兒可以成為讓自己驕傲自豪的存在。

事實上，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現實和期望難免會有落差。而一旦這個落差超過了心里所能容忍的極限，那么勢必會演變成失望甚至是更加嚴重的后果。

許尚書可以對許靈雨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也可以對自己那個所謂的外孫避而不見，但他還沒有大度到可以毫不避諱的和別人討論關于“私定終身”的事。

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我會些拳腳功夫，若我當初是選擇習武而非學文，我……我定要將這黃口小兒丟出門去！此生第一次，許尚書因為自己是個文弱書生而感到后悔。

許尚書的臉色一變再變，沈畢之倒是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故意嚇他的行為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幼稚！心底暗暗損了自己一句，沈畢之又說，“方才的那位女子看上去倒是溫柔賢惠，與紅妝也般配得很，只是不知道佳人可曾許了人家？”

“原來是香兒啊……”心底的石頭落了地，許尚書松了一口氣，悄悄松了拳頭，在袖子里擦了擦掌心的汗。

但是緊接著，他就又倒吸了一口氣，把另一塊石頭提了上來，“等等，你是說，香兒？”

“不行不行！”許尚書連忙擺手，“香兒只是個普通丫鬟，怕是配不上賢婿的手下！”

“沈某也高攀不上許府和令愛，許大人不還是一力促成此事？誠如許大人看重沈某的人品，沈某也覺得方才那叫香兒的姑娘人品極好！”沈畢之瞇了瞇眼，“怎么，還是說這世間的配與不配都是許大人說了算的？許大人說配得上便是配得上，許大人說配不上那就絕無可能！”

沈畢之的態度很明確，胡天香嫁給葉紅妝，自己才會娶許靈雨！

一個人犯了錯，讓他在今后的數十年里為此贖罪，日日為此煎熬著，遠比殺了他更加殘忍！

許尚書倒是進退兩難了起來:一方面，他希望女兒許靈雨可以靠上沈畢之這樣一個既位高權重能讓女兒半生順遂又是太監不能欺負女兒清白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這一切是通過犧牲胡天香來獲得的。

許尚書救胡天香的初衷，并沒有那么功利的成分在里面，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盡管后來，他確實有利用胡天香之嫌，但也僅僅局限于他知道那些事對于身為頂尖殺手的胡天香來說并不困難。

甚至于，胡天香會去追殺葉紅妝，也是他不曾預料到的。

許尚書的確貪財，但是也僅限于貪財，并不會害命。畢竟，他身為豐縣銀礦案的上層受益者，很多事情還沒有到他這里就已經被下面的人壓了下去。若不是張劉氏告御狀，他還一直以為銀礦是在無人發現之地秘密開采的。

許尚書雖然天真了些，但并不是蠢笨，自然知道胡天香落在沈畢之手里不會有什么好的下場。

他雖處處利用了胡天香，但是讓她去死，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這天底下的女子千千萬萬，賢婿的手下總會遇到心儀的姑娘。”許尚書委婉的拒絕，復又重新開出了一個條件，“賢婿今日登門拜訪，想必是聽到了一些什么風聲，不知賢婿可需要老夫答疑解惑？”

“不必！”沈畢之把茶推遠了一些，“這向來無風不起浪，再狡猾的狐貍也總有露出馬腳的那一天，沈某不急于一時。”

“賢婿此言差矣！”許尚書把茶推回去，“眼下年關將近，若是賢婿能破此大案，想來今上也會贊譽有加！”

“許大人有所不知，西廠里現在堆著的，可沒有什么不重要的案子。眼下年關將近，各處都開始忙碌起來，想要一時半刻有個什么結果，實在是難如登天。圣上向來宅心仁厚，想來也不會因此怪罪下來。”沈畢之又把茶推過去，“于沈某而言，當務之急還是紅妝的親事！”

沈畢之的確很想從許尚書口中得到名單和賬目，但是她很清楚，許尚書已經慌了，所以她不急，也半點都不會退！

女帝宅心仁厚？怕是只對你沈大紅人宅心仁厚吧！許尚書心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面上卻還客客氣氣地把茶推回去，“賢婿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