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畢之入宮時還是午后，因為殿試結束，今日的早朝散的比往日早了許多，御書房里只有女帝和周青云兩個人。

大內總管應海守在御書房外面，他生的十分高大，體態有些偏胖，皮膚白皙而無須，滿面紅光，頭發花白，笑容和藹，穿絳紫色蟒袍，眼神中偶爾會閃過尖銳的鋒芒。

據說，他曾陪伴女帝從公主到人質又到了如今的一代女皇，是女帝最信任的人。咸平四年五月到七月的那一場五王之亂，咸平帝被殺，十八歲的女帝也從公主變成自家兄長手下的人質，是應海屢次冒死救下了她，后來她斬殺五位兄長的那把刀也是應海遞的。

這是沈畢之第二次見到他，上一次還是除夕賜菜的時候。

大涼朝有京中四品以上大臣除夕夜進宮赴宴的傳統，前幾年太子于除夕夜宴飲時中毒身亡，女帝便免了這進宮的規矩，改為了給得寵的各府賜菜。

漏壺滴盡，宮里賜菜的使臣們來到各府。迎接御賜菜肴，需要到門外跪拜，整個府邸的人無論主仆都需前往。沈畢之是侯府的客人，不在此列，無須前往，倒也樂的自在。

這廂，沈畢之正一個人在花園里啃著酥脆可口的杏仁酥。

那廂，薔薇就匆匆跑了過來，“公子，海公公說您也要去門前才能賜菜，全府人都等著您呢！”

沈畢之聞言起身，把剩下的半塊糕點直接扔進嘴里，將兩手一拍，拍掉多余的糕點碎屑，含糊不清地開口，“走吧！”

“走去哪？”薔薇一驚，連忙拉住沈畢之的衣袍，“公子您要去哪？手上都是油，嘴邊還有糕點殘渣，衣服也皺皺巴巴的，這是去見賜菜使臣的態度嗎？”

沈畢之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薔薇，你要明白，圣上賜菜，那是賞給一品軍侯府的榮譽，是對陸家那三位主子一年來為朝廷奔波操勞的賞賜，卻不是給我沈畢之的。今兒個，我去了前門，打扮的再光鮮亮麗，也不過就是陪襯罷了，又何苦難為正主繼續等我呢？”

薔薇默然，她雖然覺得這邏輯有問題，卻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

沈畢之又說，“你腦子本就不大好使，我還和你講這些，倒是難為你了！”

這句話薔薇倒是懂了，沈畢之是在說自己蠢笨！

看到薔薇鼓著腮幫子生悶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沈畢之心情大好，就連方才因為應海讓自己去前門跪拜的氣悶也消了大半。

沈畢之加入到跪拜的行列，排在陸家眾人之后、老管家之前。

應海笑的一臉和善，說道，“圣上口諭，陸侯爺一家為國為民、披肝瀝膽，實為社稷之棟梁、百官之表率、萬民之福祉。故而，今年除夕夜賜菜，特賞一品軍侯府八珍一盤，以彰其功！”

龍肝、鳳髓、豹胎、鯉尾、號鳥炙、猩唇、熊掌、酥酪蟬，是為八珍。

“圣上希望陸侯爺一家闔家幸福，另賞紅燒錦鯉一條！”應海意味深長地望了沈畢之一眼，又說道。

“謝主隆恩！”眾人再次叩拜。

再次見到沈畢之，應海依舊笑的一臉和善，“沈大人來了？咱家第一次見到沈大人，就覺得沈大人絕非池中之物，如今沈大人果然一飛沖天了！”

沈畢之行了個晚輩禮，“海大總管客氣了！”

“沈大人覺得紅燒錦鯉味道如何？”應海笑瞇瞇的樣子，沒有受她這個禮，微微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沈畢之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起了身，現在她腦海中已經全是這道菜了。紅燒錦鯉？這菜有什么不對嗎？我該說好吃還是難吃？怎么辦？應海問我這個問題，我該怎么回答？

應海微微一笑，“沈大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倒也沒有什么，只是白白浪費了圣上的一番苦心。”

“圣上的苦心？”

“可不就是嘛！除夕夜的那道紅燒錦鯉，可是圣上聽說沈大人喜歡魚肉，專門為沈大人準備的！就連那錦鯉，也是御花園池子里養了五六年的一條！”

沈畢之沒有想到，當時的那道菜竟然真是賜給自己的；她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被應海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點破。

應海呵呵一笑，“沈大人是圣上的臂膀，圣上自然不會忘記！圣上不說，多半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咱家一時嘴快，沈大人就權當沒有聽見……不然圣上還不治咱家一個胡言亂語的罪名？”

這個老狐貍！沈畢之心中冷笑。哪里有個什么胡言亂語的罪名？就算真的有，也輪不到你這個女帝身邊最得臉的大太監！還說什么一時嘴快，無非就是想讓我念著女帝的恩德！

但是，不滿也只能在心中不滿，應海的地位可不是現在的沈畢之能夠撼動的。

沈畢之輕笑，“海大總管說笑了！圣上的臂膀這種身份，可不是畢之能夠當得的！畢之年輕，做事難免失了分寸，日后同在圣上御前行走，還要依靠您多多提點！”

“有志不在年高！”應海擺了擺手，“沈大人年輕有為，咱家可提點不到沈大人的頭上去！往后，還要多多仰仗沈大人提攜！”

“海大總管真是折煞畢之了！”沈畢之再行一禮，態度恭敬。

應海這次倒是沒有側身，反而受了沈畢之一禮，等沈畢之起身了，他才說道，“沈大人不必自謙！咱家與沈大人都是替圣上辦事，相互之間有個照應也是應該的！”

“海大總管說的是，理應相互關照！”沈畢之如此說道。

應海讓開身子，催促道，“沈大人快些進去吧，別讓圣上和周大人等的太久了！”

“諾！”沈畢之攏袖作揖，再行一禮，邁步向前走去。怕女帝和太傅久等，你還在這和我說了這么一大堆的廢話？

“沈大人！”應海的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

沈畢之駐足回首，“您可是還有事情要吩咐？”

“吩咐不敢當！”應海連連擺手，“只是有句話要提醒沈大人，圣上信得過沈大人，事事依賴，希望沈大人也不要辜負了這份信任！”

“諾！”沈畢之點頭應了，心中卻是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