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天總是亮得很早。在微明的時候，公雞已經(jīng)在叫了。村里的鳥特別多，它們晚上安靜樹上安靜地棲過一覺后，都開始鬧騰起來。日頭爬上山頭，灑在夏日家的院子里美麗的光輝。奶奶總是最先起來的，畢竟人老了，睡覺的時間也不長。她洗完臉?biāo)⑼暄辣阕哌M了火灶，準(zhǔn)備煮早餐。但她又像想起了什么，猶豫了一下，又從火灶里出來，走進了房間。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小鑰匙，鑰匙特別小。她用鑰匙打開了桌面上鎖著個鐵盒的那把鎖，掀開鐵盒，里面是一臺固定電話機。她拿起聽筒，聽筒里只是“嗚”的長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聽筒。她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鐵盒給鎖上了。她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往大門張望了一下，又失望地?fù)u了搖頭，準(zhǔn)備走進屋廳拿米。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媽。”她驚喜地扭過頭，趕緊跑過去給那人開門，一邊跑還一邊高興地說：“大成啊，你可算回來了。”老成笑著說：“是啊，可算回來了。昨晚堵車趕不回來，就在六弟那里住了一晚。”門開了，老成大包小包地走了進來。奶奶關(guān)了門，趕緊上去幫兒子提了兩袋，還說：“你咋不叫他開車送你回來。”老成笑了：“都那么晚了哪還好意思麻煩他開夜路呢。”“那你是怎么回來的剛剛？”奶奶把東西放在了餐桌旁的木長椅上。“搭大巴回來的。我出門的時候”老成把東西放在餐桌上，“媽，您不用做早餐了，這里有我?guī)Щ貋淼臇|西。”奶奶打開塑料袋瞧了一下，問道：“這都是些啥？”老成把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了出來數(shù)著：“這個是桂花糕，這個是綠豆糕，這個是我在車上吃的餅干，還有一些給夏妹帶的零食，還有這個，給您的藥桔。”奶奶接過那罐藥桔：“這得花多少錢吶這是，你在外頭是打工又不是當(dāng)老板，回一趟家車費都夠嗆了，還買那么多東西做什么。”老成扶著她的肩膀：“媽，沒事，花了再賺嘛。人家不是說什么，吃光花光，身體健康嘛。”在屋后和母狗鬧得正歡的阿旺也跑了回來。一把撲到老成的懷里，老成抓著阿旺的兩條前腿，搖道：“你這死狗，剛趴完母狗又來趴我，還一身泥沙。”阿旺只顧吐舌喘氣，像是在笑。

夏日的腦海里漸漸響起這吵鬧的聲音。半夢的她，還以為那是夢里的聲音。突然，她喊了一聲：“阿爸！”“干嘛？”吱呀一聲，阿爸推開門走了進來。夏日用力睜開了眼，迷糊地看得出，是阿爸。她干脆閉上了眼，像僵尸一樣舉起雙手道：“拉我起來。”阿爸笑了笑，把把夏日拉了起來。夏日坐在床上，脖子毫無力氣舉起那顆沉睡的頭。她揉了揉眼睛，扭頭沖阿爸傻笑道：“我昨晚還跑出鋪那里等了你好久，后來二伯才過來和我說你回不來那么快。”阿爸說道：“堵車嘛，能有什么辦法。來，快點起床漱口洗臉吃早餐了，我買了早餐回來。”夏日聽了，興沖沖地下了床，頭發(fā)被睡得亂糟糟的。洗漱之后，她迫不急待地跑進餐廳，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那碗早餐。她大叫道：“是縣里的牛雜串！”阿爸從火灶里出來，手里拿著兩碗牛雜串。看著夏日高興的樣子，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小小的餐廳被幾碗牛雜串染得很香，在一日日平凡的日子里，它點綴了一絲歡樂。阿爸朝菜地喊了一聲：“媽，吃早餐了。”“知道了，就來。”奶奶從菜園里走了出來。貓趴在菜園的圍墻上，慵懶地看著這個它所無法理解的世界。

這個時日，荔枝已經(jīng)快熟得差不多了。夏日家里種著一棵荔枝樹和兩棵龍眼樹。荔枝樹已快紅透，龍眼樹也快碩果累累了。以前阿爸不回家的時候，常哥總會過來幫忙摘果。摘得的果有一大半拿到鎮(zhèn)上去賣，只留一小點，分一些給常哥，剩下的便是奶奶和夏日吃的了。畢竟人不多，吃得也不是很多。奶奶年紀(jì)大了，這種甜的東西她吃得越來越少。她說吃荔枝會上火，所以吃完之后要喝一碗淡鹽水才行。夏日不懂這是什么原理，但也都照著奶奶說的去做。早餐過后，阿爸看著那棵荔枝樹說：“今年的荔枝又可以有很多了呢。”夏日說：“你不回來，常哥又會來幫我們摘荔枝了。”阿爸笑著說：“阿常是個好孩子，成績也好。你要是有本事就考到他那所學(xué)校，都好了。對了，你的成績什么時候出來？”“還要兩天呢，急什么？”夏日答道。阿爸想了一會兒道：“那兩天后你到日福家里去借一下他那臺電腦用用，查查你多少分。你有多少把握？”夏日搖了搖頭，慢吞吞地說：“沒多少把握。就那樣吧。考得怎么樣都已成了定局，多好少好，考到哪里就去哪讀。畢竟也努力了那么久，要是老天不給我回報，那我也沒有辦法了。”阿爸聽了笑道：“哈哈，反正你的人生掌握在你手中，一切都得靠自己，我是幫不了你了。我跟你講過好多次了，我當(dāng)年就是高考考不過，現(xiàn)在就去打工，干那些又苦又累的活。你又干不了這些，人家說當(dāng)個保姆都要考證。你說你不讀書還能干什么。還是那就話，知識改變命運。”夏日聽膩了阿爸的大道理，她沒有說話。有時候夜深入靜，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也會幻想自己未來的路會是怎樣的。有時候想到自己落榜了，人生就真的沒了出路，一股絕望的悲傷便涌上心頭。夏日和阿爸坐在西屋廊道的矮木凳上，沉默了許久沒有講話。突然，夏日說：“阿爸，我們?nèi)ナ欣镛D(zhuǎn)轉(zhuǎn)吧。”阿爸沉默了一會：“過幾天先吧，我昨晚才路過那里，今天又要我上去，太累了。”“可是過幾天成績出來后說不定就沒有心情去了。”夏日有些著急。阿爸想了一下說：“那就明天去，行了吧。”夏日像打了勝仗一樣開心地笑了。奶奶從房間出來道：“我剛剛聽到你們說要去市里？”阿爸答道：“是叫，這家伙非要出去看看。”奶奶笑了：“有什么要緊，要去你就和她去唄。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阿爸說：“閑什么閑，柴砍完了？在家?guī)痛蛞幌孪率侄己谩！蹦棠绦χf：“夠了，上次割禾的那些禾稈都沒有燒完呢。”夏日笑著抱住奶奶說：“就是說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阿爸笑著搖了搖頭。往火灶那邊的房間望去。他偶然瞥見暗房里那輛摩托車，站起身來過去把摩托車?yán)顺鰜怼Ｏ娜找娏藛枺骸鞍帜阋ツ摹！卑终f：“哪里去哪里，拉出來曬曬，幾個月沒開了，哪知它還能不能開？”“往年不是一年才開那么一個月？干嘛不得。”夏日兩手交叉在胸前，這摩托車比夏日還老。這是當(dāng)年大成結(jié)婚的時候買的，說是用來接新娘子，于是就這么過去了十幾年，新娘子不在了，車也不經(jīng)常用了。大成從褲兜里掏出了一大串鑰匙，慢悠悠地從中找出一條插到了車頭的口上，一擰，摩托車發(fā)出幾聲“噗噗”聲后啟動了。他故意把引擎扭到最大，摩托車頓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一股黑煙從車的排氣口冒出來。夏日坐在矮凳上，捂著鼻子，看著阿爸的一舉一動。夏日家的日常就是這么無聊，無聊至極。突然，夏日想起來一件事，朝阿爸喊道：“阿爸，今天好像是圩日！”

圩日，就是趕圩的日子。每隔三天有一日。也不知是從多久以前流傳下來的了。可能從物物交換的出現(xiàn)后不久就有了。人們相約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去進行交換。縣里有幾個鎮(zhèn)，地點就輪換，然后就有了圩日的習(xí)慣。即使現(xiàn)在鎮(zhèn)上有天天營業(yè)的店鋪，但也是到了圩日的時候鎮(zhèn)上的人最多。鎮(zhèn)上的菜場后邊有一塊空地，一到圩日，那里便擺滿了攤子。賣衣服的有，賣玩具的有，賣吃的更多。還有一些娛樂項目。平時的圩日，夏日都不常上街，今日，阿爸載著夏日上街去了。鎮(zhèn)上就一條大道，全是人，一到圩日就堵得水泄不通。父女倆人只好先把車停在街口南叔的店里，再步行上街。他們穿梭在車水馬龍的街上，被堵得不得動的車子到處都是。不耐煩的司機們無論大車小車，都拍著喇叭表示不滿。云吞店的水汽、燒烤攤的油煙，還有各式各樣的氫氣球，裝點著這個本就不大的天空。夏日在路邊一個燒烤攤上點了一串烤翅。她已經(jīng)有好久好久沒有吃過燒烤這種東西了。她看著大肚子老板在雞翅上刷上各種醬料，頓時香味四溢。夏日的唾液腺都酸了。阿爸兩手交叉在胸前等著，油煙差點把他熏出淚。等了五分鐘，卻像等了一個鐘頭。終于，夏日接過那串熱乎乎的烤翅，吹了吹又不敢下口。她強忍了一會，待它涼了一些，她終于一大口啃了下去。那黃黑的醬汁沾染了她的嘴角。她感到莫名的開心，笑出聲來。阿爸瞥了她一眼道：“傻了？吃個東西都那么不正經(jīng)。”夏日了個白眼：“我都好久沒吃了，至少有兩三個月沒吃了。”阿爸笑著說：“明天去市里有得你吃的。這里的算什么。”夏日說：“市里的東西一定很貴，還是吃吃這里的過把癮就行。”阿爸白了她一眼：“就怕你吃不下，還怕沒錢吃？”夏日聽了，內(nèi)心一陣暗喜，卻又裝作正經(jīng)地繼續(xù)啃著。她又在一個酸料攤前停下了腳步，掃視了一下攤子上各種各樣的酸料，然后點了塊菠蘿。菠蘿是夏日最喜歡的水果了，特別是被切成一大塊泡在鹽水里后。夏日臉上露出了詭計得逞般的笑容。阿爸見了，皺著眉頭說：“又吃那么濕的東西，吃多了會長痘的。雞翅還沒吃完呢。吃那么雜，小心拉肚子。”夏日朝阿爸拱了一下鼻子表示任性。街上人流移動得很慢，這讓夏日有機會慢慢地過眼街邊攤子上琳瑯滿目的商品。阿爸有些不耐煩了，畢竟都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了，陪個小女孩逛街確實沒有什么有趣的。他回頭問吃得正香的夏日：“你…到底還要逛多久？待會就要吃飯了喔，奶奶還在家里等我們呢。”夏日抬眼看著他的臉想了一會，不舍地說：“那我們從前面那里拐出大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