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篤定
- 夏茗悠
- 3962字
- 2013-08-03 03:36:26
有一陣,生活總算是上了道,交往了一個比自己大六歲的可靠的人,事業也小有所成,會送花和高檔時裝給七海,開車和七海去法國餐廳吃飯。七海在貧苦的單親家庭中長大,媽媽也覺得這次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夠托付的人。日子簡直能用幸福來形容了。
可是在某天深夜,接到了阿虛的電話。
喝醉了,也許還在娛樂場所,聽起來那頭鬧哄哄的。七海努力從無數噪音中分辨出自己熟悉的那個聲音。
“你現在有男友了?”
“嗯。”
“和他分手吧?!?
“欸?什么?”
“你又不幸福?!?
“誰說……”
“和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會幸福的?!?
不知道為什么,早在心里肯定了成百上千遍的信念,就因為這么一句話,產生了動搖。七海驚慌失措答不上話,手機電波間懸著沉默。
聽了很久很久的噪音,最后那邊傳來一句:“我很想你。”
那么,究竟誰才是誰的克星?
明明看似這么幸福,但是他說不幸福就真的不幸福了,想要復合,那么輕松的一個電話就把人拽了回去。
和不喜歡的人交往不會幸福。
和喜歡的人交往更不幸福。
仗著對你的喜歡任性妄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把人折磨個透,從十五歲到二十一歲,所有的青春都受盡委屈。而你卻那么吝嗇不肯付出真情。
平安夜,大街小巷都鑲著紅的綠的金的邊,紅色的圣誕老人紅色歌聲,綠色的圣誕樹綠色彩燈,那些金色的鈴鐺點綴在每一家臨街店鋪里,門口許許多多奇裝異服的吉祥物在派發促銷傳單。沒有人會注意一個古怪地戴著口罩的女生穿過了這些大街小巷。
七海從學?;氐郊?,把抽屜里所有的感冒藥丸倒出來數了數,有306顆那么多,堆在面前成了小山。她撐著頭望著它們發呆。
如果七年的時光都換算成藥丸,該是多么令人恐懼的景象。
終于到了最后分別的期限,這次分手,七海很清楚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大四要面臨的現實太多,由不得人嬉皮笑臉。七海要工作,阿虛要出國,已經早就不是一沖動就會為了誰填報志愿的浮花泊草的少年時代。那么優秀的人不可能為誰停下腳步,不配的終究不配。
即使在一起還能得過且過,也終歸會變成彼此的拖累,兩人分別和別人牽手走剩下的路,會比相守成困獸幸福得多。
憑什么去相守?
憑什么去相信一路相互欺騙的愛情還能夠繼續?
七海看見躺在客廳黑暗中的那個快遞紙箱,時間像流逝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最后心里涌出了一股特殊的感覺。無論那里面放著的是什么,艱難跋涉了那么遠才來到此地,最后卻變成累贅,成為了礙眼礙手又礙腳的存在。
七海把一堆藥丸全部撥進垃圾桶,戴上口罩,在紙箱邊坐下,覺得好像有了依靠。
這依靠最后化成跨越平安夜的那個夢境里唯一的微笑。
紙箱從此不再是負擔,而是同伴。
七海每天去隔壁敲一次門,看看鄰居有沒有回家。
在之后單調乏味的日子里,唯一的波折就是史上最漫長的感冒讓媽媽覺出了端倪,七海被拖去醫院檢查,并沒有獲得比網上看到的更多的信息。因為家境不好沒閑錢治病,再加上醫生確實也說只是暫時性的,于是媽媽也坦然接受,把這件事擱置了下來。
媽媽、紙箱和七海,一起跨過了新年,過了元宵,直到來年春天,三月份。
三月的一天,七海清掃著房間,為即將來臨的新學期做準備,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長發的清秀女生站在隔壁302門前。
七海愣住。
女生居然掏出鑰匙去開門,轉了半圈后毫無障礙地打開進了屋。七海扔下垃圾袋沖到門前,和轉身準備關門的女生面面相覷地對上了。
“有事么?”
答不上話,第一次感到焦急?!耙郧暗奈葜髂膬喝チ??”“你是誰?”“能找到她嗎?”……無數問題在腦際穿梭,卻一個也滑不向嘴邊。
最后無奈之下,只好像入室綁架犯一樣把對方強行拖進自己家,正想找紙筆寫便條跟她對話,卻聽見大喇喇毫不拘束在屋里晃的女生在身后說道:“啊咧,這不是我的快遞嗎?”
七?;剞D身,見她正指著紙箱上的快遞單。
是本人?完全不像啊。
“哦,你把我拖過來是為了這個?”
點點頭。
“謝謝你幫我簽收啊,我以為還要半年才能寄來呢。上學期我出國交流學習去了所以沒回家。”邊說著邊想把箱子搬走,可是也大大低估了重量。七海立刻上前幫忙,兩人把紙箱搬去隔壁。
鄰居拍拍手喘口氣,再道一次謝謝:“想不到幾個娃娃這么重?!?
“娃娃?”
“是啊,新買的BJD娃娃,要看嗎?”果然是個行動派,立刻就拿了剪刀拆包裝。
七海怔怔地站在一旁,已經發現自己重新能夠開口發聲了。
還以為會像小時候那樣最先學會叫“媽媽”,沒想到第一句就是這么隨機的一個詞。蹲下身看鄰居女孩拆封,隨口問:“和以前見到的你變化很大。”
“是么?”
“當時化著很濃的妝,穿得很……”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啊--那是半夜吧?肯定是才從酒吧唱歌回來,一塌糊涂的樣子,真不好意思,給你留下過這么糟糕的印象?!?
“唱歌?”這么說起來,對方的嗓音的確是很有特色的類型。
“就是駐唱啊,也算是一份兼職吧,畢竟要買這些東西,”指指箱子里露出來的娃娃們,“得花很多錢,我還在讀書,有點負擔不起?!?
“很貴嗎?”七海好奇,在對方報上價格后變得瞠目結舌。
娃娃被取出來,只有身體,新生兒一樣。鄰居姑娘給他們穿好服裝,非常華麗。但怎么說呢,七海覺得很難界定是否值那個價錢。似乎看出了七海的心思,鄰居姑娘淡然地笑笑。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它們?!?
聽見這句話的七海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在對方歸還快遞費之后幾乎以逃離的方式離開了她家,一路跑下樓,穿過弄堂,直抵嘈雜的馬路。在路邊喘息了許久才漸漸平息。
拿著失而復得的錢,七海決定去超市買點零食。
走在路上回想過去的一切才覺得可笑。為什么在最開始就擅自把化了大濃妝的女孩隨隨便便定義成做夜間生意的人?
大三時,和阿虛租房住在一起,小區里的很多人見到這對情侶都神情復雜欲說還休。七海沒有太多漂亮衣服,一直就那么兩三套學生校服般的裙裝,看起來還像高中生。而阿虛在大企業實習,為了付房租又做了兼職,每天西裝革履。這樣兩個人出雙入對,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在搞不倫之戀。這件事當做玩笑講給好朋友聽,后來又被當做玩笑傳得很遠。阿虛知道后有點無奈。
“我可不想被冠以‘LOLI控大叔’的綽號啊?!?
“只要我不覺得你是大叔,你就不是?!迸敃r非常果斷地說。
經由這件小事,七海想起了一直不敢回憶的那些時光。
居住的小區是舊公房,非常吵鬧,整日充斥著老年人練二胡的聲音,小孩子吹口笛的聲音,犬吠聲,喊叫聲,罵架聲,到夏天劣質空調壓縮器發出拖拉機一樣的聲音,房屋隔音效果極差,連隔壁鄰居的說話聲都含含糊糊地穿墻而過。
午飯和晚飯的時候,總是被樓下和隔壁竄過來的油煙整個兒包圍,屋里彌漫著嗆人的青椒味或者紅燒肉味,后來七海也試著在廚房開起了鍋灶燒點小菜,阿虛說雖然比不上飯店但是稍稍能強過外賣。
晚上空閑時,一起看租來的DVD,有時阿虛把工作帶到家里來在電腦前忙碌,七海就安靜地背靠著他看書,燈光總是很暗,看著傷視力,時不時得抬起眼四下張望,眼珠活動來活動去,阿虛總在視界中央。七海覺得,他把襯衫袖子挽到一半不停敲擊鍵盤的樣子,比小時候更帥。
那些被柴米油鹽的瑣事環繞的日子,每一天都在證實靠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世非常艱難,即便如此,七海卻覺得有些真實得很美好的存在藏在里面,只是用語言無法描繪。有快樂也有煩惱,所有的一切都帶著濃烈的味道。不是悲傷,也不是解脫,而是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幸運。
遇見你,遇見這么優秀的你,少女情懷太強大,突然哪天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喜歡你’,接著是情動以后懂事之前手忙腳亂的交往,吵架打架耍任性輕言分手,走散以后又三番五次循回原路,分分合合吵吵鬧鬧就慢慢長大了。你愛我沒有我愛你那么深,也許不能明白。在我看來,能和你一起長大是多么不可思議的好事。一起長大,一起學會了好好相愛,羈絆日漸深遠,最后……
在最后面對無法抉擇無法抗爭的現實束手就擒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這種美好,人的一生有沒有機會再來一遍呢?
--為什么我要那么相信你,從一開始就將你視作情圣,相信你說什么都有目的,做什么都自私自利?
--為什么我不能相信“回學??炊斓娘L景”是一句挽留?
--為什么我從來不相信過去?
七海的手吃不住力,塑料袋掉在地上,剛從超市里買的零食從里面滾出來一些,散落在馬路邊。她蹲下身撿,不斷有更多的漏出去,手忙腳亂了半天,狼狽地重新收拾起來。但是心情被攪亂無法復原。
一邊走,一邊放聲大哭。這是分手之后第一次流淚。
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和阿虛曾經居住過的小區。女生拎著兩個塑料袋站在樓下仰望那扇熟悉的窗。以前一直弄不清窗外這棵大樹是玉蘭還是海棠,現在它長滿了淡粉與白的花苞。女生看著這樣充滿生氣的東西,又模糊了視線,沒有料到的是窗戶突然被推開,阿虛探出身朝下喊道:“就在那兒別動?!?
七海腦袋里一切都空了,在他下樓之前只來得及抹去剛才瞬間涌出的眼淚。
男生從暗的樓道里跑出來。七??醋∷哪槨⒀劬?、手、身形,抓不住重點,但無論哪里,都還和四個月前一樣。以為他會變,相比之下才知道,記憶是那么單薄的東西。
“今天要搬回來么?”
“欸?不?!?
“不搬就別搬了?!闭f話的語氣很公事公辦。
“什、什么意思?”
“我已經找到工作了,住在離我公司近的地方比較方便,這兩天正在那邊找房子,你要搬的話最好過幾天搬那邊去?!?
“……”果然還是這么自說自話自私自利!但關鍵是,“不是出國么?”
“不出國,沒申請?!?
“為什么呀?”
“考慮了各方面的因素,不過總之,不是因為你,絕對不是。”男生低頭瞥了眼女生手里的零食,“這是給我的嗎?”伸手去接塑料袋。
七海把袋子遞給他,安靜地微笑起來:“不是,絕對不是。”
--羈絆日漸深遠,最后又學會了珍惜。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的對話。你送了我一首艾略特的詩。
因為不知道鐵線蓮是什么,兩人去網上查資料,無意中看見它代表的花語--欺騙和貧窮。我突然沒來由地有點悵然若失。看出我的失落,你說了一句話。我總是非常自卑,覺得那只不過因為同情為了寬慰,不敢相信其中還有什么更深遠的含義。但是從那天起,我不計后果地愛上了你。
關于鐵線蓮的過去,或許早就預示了結局,那個記憶中的少年對我說--
“可是我覺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