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休挑了挑眉:“哦?看來小姐對我的評論十分不滿。我承認這是一部難得的好劇,但是那個地方的安排不合理。只是它很能煽動女性觀眾的情緒。因為她們太感性,又沒有理性。”
她冷笑兩聲:“這位理性的看客,能不能再詳細說一說?”
另一個男子一直在假裝咳嗽,馬休撥拉開那人暗扯他衣袖的手,聳聳肩:“小姐,如你剛才所說,男主角發現最愛的人要殺死自己,萬念俱灰選擇自殺,他在手里有劍的情況下,為什么不選擇抹脖子,反而要砍翻兩個侍衛奔到窗邊爬窗開窗喊完一大堆讓太太小姐淚流滿面的臺詞之后再跳河呢?何況他還是個游泳高手,我不能不懷疑他自殺的誠意,其實他還是想逃命吧。”
“你……”她一時噎住。
馬休滿意地欣賞她的表情:“再有,他站在窗臺上,喊那段足有五分鐘的臺詞時,刺客們居然一動不動。要是我,立刻發幾個冷箭過去,絕對讓他像刺猬一樣死掉。”
“你!”她憤怒地跳起來。
馬休好整以暇地吊著嘴角看她:“怎么樣?有什么話可以駁倒我?”
她撇了撇嘴:“我不和強詞奪理的人辯論。”
馬休理解地點頭:“嗯,無話可說的人一般都用這句話掩飾自己。”
她憤怒地漲紅了臉,就在這時,大鐘樓十點的鐘聲響徹全城,她跺了跺腳,不再理會這兩人,轉身向著小街的盡頭奔去。
一條手絹在她轉身時從她的袖子中飄落。
馬休走上前去,撿起那條手絹,露出一絲驚訝。
“粉色的絲綢,這是宮廷的女人才能擁有的東西。”他將手絹湊到鼻尖,“奧修的睡蓮花香料。看來這位小姐是從宮里跑出來的。她的年紀這么小,是大公妃的侍女吧。”
馬休握著手絹,向身邊的男子笑了笑:“竟然連宮廷的女侍都是你的劇迷,我真嫉妒你啊,鹿琴。”
格蘭蒂納買了兩張戲票,帶著肯肯進了劇院。購票的人很多,格蘭蒂納對著賣票的小姑娘笑了笑,小姑娘立刻眼冒桃心地送上兩張前排中間位置的票。
肯肯嚴肅地對格蘭蒂納說:“你這樣做,不對。”
格蘭蒂納反問:“這只是友誼的力量而已,有什么不對?”
肯肯不知道人類有個詞語叫以色騙財,他在心里嘀咕,這就是不對。
格蘭蒂納拽著他跟著人流進了劇場內,找到位置坐下。
肯肯第一次看戲劇,對眼前的情形十分好奇。許多人坐在一排一排的椅子上,都看向前方垂著紅色帷幕的地方。
肯肯發現,他們周圍在進場時坐的有男也有女,現在不知道為什么,全部變成了女性。好多道視線在偷偷地看著他和格蘭蒂納,但當他看過去時,那些視線的主人立刻偏過頭,或用扇子手絹遮擋住臉,像根本沒注意他們一樣。
肯肯有些不明所以的局促,在椅子上挪了挪,把兩只前爪端正地放在膝蓋上,僵硬地盯住前方的帷幕。
旁邊那些視線立刻又悄悄掃過來,伴隨竊竊私語聲。
“呵呵,害羞了呢,真可愛!”
“我還是比較喜歡綠眼睛的那個……”
“這個小的也不錯啊,好想捏捏他的臉--”
……
肯肯更局促了,耳朵也有點熱。幸好在此時,侍者熄滅了場內兩側的燈火,觀眾席中立刻起了一陣微妙的騷動。
格蘭蒂納的那條會打掃衛生的毛毛蟲也悄悄爬出了皮囊,趴在格蘭蒂納的膝蓋上探頭聚精會神地看向舞臺。
紅色的帷幕緩緩拉開,明亮的吊燈將帷幕后的高臺照得金碧輝煌。
一個年輕的佩劍男子走上了舞臺,他是貴族青年安東尼·林頓子爵,他初次來到某個陌生公國的都城,期待著冒險和奇遇。在一個秘密的舞會上,他邂逅了一名神秘的女子,她用面具遮住了臉,有著天使般的氣質,跳起舞來卻如魔鬼般誘惑。
安東尼愛上了這個神秘的女子,女郎告訴安東尼,她叫米卡,但不肯透露身份和住址,“假如神在保護你,那你不會再見到我,假如神放棄了你,你我會再見面。”
女子在離開時,遺留下一條紅色的薔薇花項鏈。
安東尼失魂落魄地回到旅館,旅館的老板很關心地勸告他,夜晚不要出門。在最近,年輕的男子出門很不安全。
安東尼當然沒有聽進去這個勸告,他到處尋找那個神秘的女子,幾天后的夜晚,她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從他手中接過紅薔薇項鏈。
“看來神沒有眷顧你,安東尼。”
安東尼著魔地親吻她的手:“為了你,哪怕背叛神,哪怕去地獄,我也愿意。”
女子面具下的唇邊綻開罌粟般的笑容:“那你就跟我到地獄中來吧。”
肯肯噌地站起身:“不能去!那個女人是騙子,千萬不能去!”
短暫的沉默后,場中炸開喧嘩,哈哈哈、吃吃吃的笑聲此起彼伏。肯肯感到衣角被拉了拉,格蘭蒂納的聲音低低說:“坐下,這是演戲。”
四周的少女們用手捂住嘴,忍笑忍得渾身打顫,格蘭蒂納優雅地欠了欠身:“抱歉,各位,我的這位同伴剛從鄉下過來,第一次看戲。”
肯肯訕訕地被他拉著坐下,舞臺上的女演員在面具下眨了眨眼:“抱歉哦,少年,這個男人我必須帶走,還有,說女人是騙子很失禮喔。”
男演員跟著躬身行禮:“我的靈魂,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會和你走。”
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舞臺上,故事繼續。
女子蒙住了安東尼的眼,在黑暗中把他帶到了一個神秘的城堡,城堡的窗外是澎湃的蒙卡河。女子拿出一把匕首,一個酒杯:“你說你愛我,放棄自己的命都可以,那么就用匕首剖開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來給我看吧。”
安東尼驚訝地發現,她的雙眼變成了暗紅色。
他再看向窗外,發現外面竟然是蒙卡河,不遠處就是大鐘樓。
“這,應該是王宮的位置,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你究竟是誰?”
回答他的,是一根擦過臉頰釘在墻上的冷箭。
大批的黑衣刺客出現在屋內。
女子慢悠悠地笑了:“看來,我的丈夫發現了什么。你是要死在這些人手里,還是把你的命交給我?”
她取下了臉上的面具,安東尼踉蹌一步,砍翻了兩個刺客,奔向十幾步遠的窗戶,推開窗子,爬上窗臺。
“謝謝你在最后讓我看到你真實的模樣。我不后悔對你的愛,即使一開始知道是這個結果,我也會選擇走同樣的路……”
大約五分鐘的長長表白,肯肯周圍的少女們已泣不成聲,肯肯不解:“那些黑衣服,為什么不去砍他?”
數道憤怒的目光箭一般地向他射來。
格蘭蒂納淡淡說:“因為刺客被感動了。”
肯肯哦了一聲,閉上嘴。感人表白的最后,安東尼閉上了眼:“既然你要我的命,那我就給你吧。”他浮起一絲溫柔的微笑,向窗外跳去。
有人啊地叫出來,劇場中嗚咽聲一片。
肯肯撓撓后腦:“那個女人不是想吃他的心嗎?他如果真的滿足她的愿望,不應該往窗外跳吧……”跳出去那個女人就吃不到了。
更多的憤怒目光再度扎來。
格蘭蒂納輕聲說:“不想死得比安東尼還慘,就別說話了。”
肯肯郁悶地再撓撓頭。
等到這部劇散場,格蘭蒂納抓著肯肯,直接用了瞬移術,閃到郊外,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跟你一起看戲真危險。”
肯肯仍沉浸在后面的劇情中,有些愣怔。“喜歡誰,會想殺死他,有這種事么?”
格蘭蒂納說:“那是比較激進的感情,我們精靈不贊同這種感情,但確實存在。”
肯肯迷離地嗯了一聲,蹲在草地上,下意識地用爪子撥拉野花。
晚上,他們投宿到旅店中,格蘭蒂納一直捧著那本買來的舊書看,偶爾浮起滿意的微笑喃喃自語。
“果然是根據這本書寫的。但那條項鏈……”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叩著書頁。紅龍王的鑰匙,不該有這種功效。
毛毛蟲在盥洗室內洗衣服,它先把自己當成搗衣棒和攪拌器,把衣服洗干凈,再用蒸騰術烘干,最后把衣服鋪平在床上,躺在上面滾來滾去,將皺褶碾平。
肯肯坐在墻角發呆,毛毛蟲和他搭訕:“小龍王,要小的幫你洗衣服嗎?”
肯肯簡短地說:“不用。”衣服是他用法術變出來的,他洗澡的時候就等于洗衣服,他才三天沒洗澡,一點也不臟。
毛毛蟲繼續說:“今天的戲真好看,是吧。”
肯肯嗯了一聲。毛毛蟲扭了扭身體:“雖然我是一只毛毛蟲,但我也向往轟轟烈烈的愛情。我將來會變成蝴蝶喔。”
肯肯看了看它:“你為什么要替格蘭蒂納掃屋子洗衣服?”
毛毛蟲頭頂的觸須抖動一下,向格蘭蒂納那里瞟了一眼,飛快地說:“當然是因為小的仰慕格蘭蒂納殿下,我會一輩子追隨他。”
它還想說點什么,格蘭蒂納彈出一道光將它收回了袋子里。
夜半,格蘭蒂納在睡夢中聽見,肯肯睡著的角落里發出喀拉喀拉聲,好像是爪子抓撓墻壁的聲音。他假裝沒有聽到,翻個身繼續睡了。
她再度被夢魘驚醒,冷汗濕透了睡袍。
總是會在最后看到非常刺眼的光和大片的紅色,這代表了什么?
她摸摸脖子,紅色薔薇的項鏈仍然掛在頸間。自從第一次做那個噩夢的夜晚起,這條項鏈就再也取不下來了。
她沒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難道詛咒真的存在?
她取出枕邊的書冊,翻到安東尼發現真相的那里。那天晚上,出現在文字下方的神秘紅線已經不見了,書頁上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
難道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鹿琴寫出了這個公國的秘密,所以才會被禁?可是這條項鏈,怎么會成為奧修皇室的寶物呢?
姐姐將這條項鏈送給她的時候說,這是奧修國代代相傳的寶物,它能給人帶來幸運,保護它的主人不受到傷害。
到底應該相信誰?
第二天清晨,格蘭蒂納起床時,發現肯肯背著行李,站在窗前眺望遠方。聽見格蘭蒂納醒來的聲音,他回過身,簡短地說:“我不想去卡蒙。”
母親,我仔細地思考過,假如我在卡蒙找到了一個媳婦,她要挖我的心,我該怎么辦呢?我想我還是不要去那里找媳婦比較好。
“卡蒙的女孩子,不適合我,我要去別的地方看看。”
格蘭蒂納和緩地說:“你沒到過那里,怎么知道不適合?我們已經在卡蒙境內了,去都城看看用不了多長時間。”
肯肯堅定地不被他誘惑:“你是為了項鏈吧?我對寶藏沒興趣,我只想要媳婦。”
格蘭蒂納凝視著他:“我做過承諾,會和你一起分享寶藏。”
肯肯警惕地盯著他:“你還想讓我做什么?”這個騙子精靈說的每句話都別有目的。
格蘭蒂納嘆了口氣:“既然你這樣以為,那我就不再多說什么了。我的確是為了寶藏,這樣吧,你我就此分道揚鑣,你的項鏈暫時放在我這里,如果找到了另一把鑰匙,我會立刻通知你。”
肯肯立刻說:“不用了,你拿到寶藏之后把項鏈還給我就行。”
格蘭蒂納一向帶著笑意的臉驟然變得嚴肅起來:“要的,精靈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他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冷淡的傲然,好像之前那些謊言和騙局統統與他無關一樣。
肯肯理解不了精靈,他試探著問:“你為什么對寶藏那么執著?”
格蘭蒂納淡淡說:“因為我需要錢。”
肯肯獨自折回邊境線外的曠野中,他變回原形,在半空中盤旋許久,猶豫不定。
不去卡蒙公國,要到哪里?
這一路上,他聽人說起過,奧修帝國是這塊大陸最大的國家,那里應該有美麗又溫柔的公主吧。
一條寬闊的河水從曠野中緩緩流過,他收起翅膀,落到河邊,扎進水中。涼爽的河水泡得渾身非常舒服,他用翅膀愜意地拍打著水花。他還是比較喜歡在河里洗澡,旅館里的浴缸對他來說太小了,但是格蘭蒂納喜歡,他能在熱水里一泡就是一個鐘頭。
真奇怪。
格蘭蒂納他為什么說缺錢呢?肯肯回憶起精靈族奢華的宮殿,那些水晶的掛簾,鑲嵌著寶石的器皿,還有精靈們好看的衣服。
他摸摸套在前爪上的金環,它能根據他的體積變大變小,在陽光下金燦燦的,他用指尖摳摳格蘭蒂納的名字那里。
精靈真是難以理解。
肯肯從河中爬出來,在草地上曬干皮膚,張開雙翅,向著奧修帝國的方向飛去。
卡蒙公國的土地快要看不見時,他又停下了,在半空猶豫地盤旋。
如果把項鏈留在格蘭蒂納那里,自己走掉了,母親會不會生氣?那是要送給媳婦的項鏈,絕不能離開身邊。
卡蒙很小,不會耽誤多長時間。
卡蒙的女孩子,也不是每個都喜歡挖心吧……
他掉轉頭。
現在回去的話,會不會顯得龍很出爾反爾?
不能被精靈看不起。
他再猶豫地打了個圈兒,終于下定決心扇動雙翅。
母親,我想先去卡蒙的都城查探一下,到底這里的女孩會不會挖心。
希望能找到一個和敏妮一樣的女孩做媳婦,我會把她當成公主,母親,你贊同我這樣做嗎?
相遇
“我不想把這次相遇歸為命運,可它就是命運。”
--《幽禁城堡》第一幕第五節
她踮起腳尖,將榜文貼上街道的墻壁。
一旁的衛兵把手中厚厚的一疊紙遞給她:“瑪德琳小姐,這些就由您親自貼吧,反正大公妃殿下也不相信我們的辦事能力,與其監督,還不如讓她信任的人親自來做。這也可以節省時間。”
她呵斥:“大膽,你們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大公妃嗎?”
衛兵無所謂地聳聳肩:“大公妃現在仁慈得連茉琳小姐都準入宮了,一定也會寬恕我們的。”他把糨糊放到地上,嘻嘻哈哈地走了。
她氣恨恨地跺跺腳,笨拙地抱著紙彎腰去拎糨糊桶,嘩啦一聲,一大堆紙跌到地上,散到四周。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眼前忽然出現了兩雙腳。
“狂熱劇迷小姐,是你啊。”
戲謔的聲音鉆進耳朵,她猛地抬頭,看見兩張熟悉的臉,一個斯斯文文地笑著,另一個吊著嘴角,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她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馬休打量她身上白色與粉色相間的長裙:“嘖嘖,原來你是宮中的侍女?”
她傲然地揚起下巴:“我是大公妃的侍女瑪德琳。”
馬休假意抬手:“啊,真是失敬失敬。”他驟然湊近,吐出的氣輕輕地呵在她耳邊,“不過,如果你偷偷去看那部戲的事情被宮廷發現,會怎么樣呢?大、公、妃、的、侍、女?”
她的臉“噌”的一下變得滾燙,向后跳了一步。
旁邊忽然有個冰冷的聲音道:“放開這位公主!”
馬休和她都吃了一驚,轉過頭,發現他們不遠處站著一個渾身漆黑的少年。
他的膚色蒼白,頭發與眼珠是罕見的純黑色,馬休被他的視線盯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寒意和壓迫感。
她的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胸前。就在剛剛,少年出現的一瞬間,她貼身掛著的紅薔薇鏈墜忽然滾燙起來,一股異樣的暖流侵襲了她的全身。
少年一步步走近,面無表情地望著馬休:“這位公主不喜歡你靠近,請你離她遠一點。”
馬休愣了兩秒鐘,呵地笑出聲:“看來,我們這里出現了一位騎士。”
少年緊抿著唇,臉繃得緊緊的。
馬休的同伴無奈地上前一步,友好地道:“閣下,這件事可能有些誤會,我的朋友只是在和這位小姐開玩笑。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求證。”
少年看向瑪德琳,表情立刻柔和起來,雙眸變得清透明亮:“公主,你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
她有些手足無措,艱難地說:“呃……這兩位先生,的確是在和我開玩笑的。還有,我不是公主,我是宮廷的侍女。”
馬休吹了聲口哨:“謝謝公主幫我澄清冤屈。”
少年凝視著她,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光芒:“每個女孩子都是公主。”
她有些意外地睜大眼,不知為什么,胸口微微有些溫暖。這個少年,很奇怪。
馬休露出牙疼的表情。少年的目光移向他,臉頓時從春天轉到嚴冬,硬梆梆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馬休哼道:“沒關系。”
少年俯下身,幫她收拾地上的紙張。馬休的同伴彎了彎腰,打破再度陷入僵硬的氣氛:“我是約伯寧·凡倫丁,這位是我的朋友馬休·利恩。”
少年抱著收拾好的紙堆,依然很生硬地說:“我叫肯肯。”
約伯寧的目光落在少年背著的那個小包袱上,溫和地笑笑:“閣下是來卡蒙游玩的旅客?”
肯肯簡短地嗯了一聲。
她卻皺著眉,將疑惑的目光從肯肯身上轉向馬休和約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