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已經告訴父母我的專業是謀殺他們,但我也只是不想讓他們再找我的麻煩罷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學些什么。所以在我大學生涯的頭幾年當中,我選修了所有可以選修的課程。歷史課倒是有意思,但我的大腦卻不太適合記憶日期,時間長了,我會把許多歷史時期都混淆在一起,越學越糊涂。另外,我對燒殺搶掠和占星術也很感興趣。但我最終決定選擇比較文學專業。其實那時候也沒有什么文學作品可以拿來比較,只不過是幾首敘事長詩和一本關于一個女偵探的小說罷了,不過這也是我喜愛這門專業的原因之一。這個領域還沒有多少人涉足,充滿了各種可能性。一個很會寫詩的畢業生肯定能走遍天下都不怕,不過要想把這些理由告訴我的父母,并讓他們接受的話可就難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謀殺我們了?”我的母親說,“但是我已經告訴了所有人你會去讀那個雙學位了啊!”
父親緊接著發表了一篇名為“我很失望”的演講,然后又做了一場關于就業機遇的講座。“你學習文學之后會找什么樣的工作呢?”他說,“難道是和‘社會文學化’有關的工作嗎?”
整個假期我們都在無休止的爭吵中度過。但就在我返校的前天晚上,父親走進了我的房間,“答應我,你千萬不要閉塞保守,要開放自己的思想。”他說。在他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他往我的書包里塞了一把帶有雕花的匕首。
在普林斯頓讀書的那幾年,我遇到過很多優秀的老師,但我最想念的還是教我們占卜的那位教授。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女巫,頭發已經變成了灰白色,而且總是亂糟糟的。臉上的痦子有小土豆那么大,而且長得滿臉都是。她能教給我們如何預測未來兩周內的天氣,但如果再問她一些其他有深度的問題,你就只能失望而歸了。
煉金術專業的學生都想知道他們畢業以后到底能掙多少錢。他們會說,“只要讓我們知道一個大概數字就可以了。”但教授只是搖一搖頭,然后用一個保暖罩罩住她的水晶球,那個保暖罩是她以前的學生專門送給她的。如果我們問她自己未來的前景如何——無論我們怎樣苦苦哀求,她都會拒絕回答。我和每一個提問的同學一樣,既失望又沮喪。但現在回想起來,我能感覺到,她這樣做是為了我們好。她會告訴我們,以后可以回想一下你大學畢業時離校的那一天,再回過頭來看看現在的自己。我最近就照著她的話去做了,我的反應是:“天啊!這些年都發生了什么?”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生活,一切該發生的自然都會發生。女巫教授之前并沒有告訴我們這些,我們事先也無法預測到。那扇奇怪的大門一打開,所有的人們都落入了生活的圈套。也許工程學天才最后去釀葡萄酒了。誰知道呢?也許學體育的人最后實現了世界和平,或者班里的笨蛋最后當了美國總統——雖然這種事情在哈佛或者耶魯才更為常見,因為什么樣的人都可以被那兩所學校錄取。
有很多人從普林斯頓畢業后,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入了政治界和金融界的懷抱,但我并非其中之一。我的職業道路更加曲折,一路走來充滿了挫折與艱辛。我畢業之后就回家了,以一個常春藤學校畢業生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家人身邊。面前有一堆四年積攢起來的臟衣服和未知的人生。“你現在有什么打算呢?”我父母問我。
我問答說:“嗯,我現在準備先把這些臟內褲洗了。”然后我就洗了半年,洗完后又開始洗襯衫。
“現在又怎么辦呢?”我的父母又問。
然后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于是他們失去了最后那點耐心。“你可是個大學生啊,你這是什么樣的回答啊?”我母親說,“你在最好的大學讀過書,怎么還會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呢?”
然后我說:“我不知道。”
當我父親不再使用他那套普林斯頓的裝備,母親也不再談論我的“潛力”時,他們收養了一只棕白色相間的小狗。說到這只狗的智商問題,我覺得頂多只能達到狗的平均水平,但我的父母卻絲毫意識不到這一點。“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小狗呀?”他們總是會這樣問它。然后那只狗就開始舔他們的手指,那個動作看起來那么熟悉,令我很不安。
參加了我們畢業后的第一次同學聚會后,我才算打起了一點精神,因為去過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待業的大學畢業生。但回到家后,這種溫暖的感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因為我發現父母將我的臥室讓給了那只狗。在梳妝臺的上方,原本掛著我過一周歲生日時父母買給我的細長三角旗,上面寫有“普林斯頓大學”幾個字,現在那里卻換成了一個長方形條幅,上面寫著: “上不了威斯敏斯特大學 ①就徹底完蛋了②”。
我能看出來家里的風正往哪個方向吹,所以我很知趣地搬出了家,去了另外一座城市。我一個老同學幫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以前在學校學習哲學,現在開了一家專門收破爛的公司,讓我和他一起收破爛。后來多虧了我另外一個老同學的幫忙,公司的業務擴展到了國外,但我還是留在了那里,沒有跟隨他們離開。最終我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幫一個捕鼠人剝老鼠皮。那個捕鼠人身材瘦削,神情總是很嚴肅,下巴上蓄著我見過的最長的胡子。
晚上的時候,我會捧著離開家時帶出來的幾本書反復讀來讀去,最終也厭倦了,所以我開始寫東西,寫關于自己的文章。剛開始時只是簡單描述一下自己的性格,記錄一下白天發生的事情,諷刺一下校友簡訊上刊登的文章。后來我就有了更加大膽的想法和計劃,我開始寫一些描述我家人的小故事。我將其中一個大聲朗讀給捕鼠人聽,他以前從來沒笑過,那天聽了我對母親和家里小狗的描述后卻開懷大笑。他說:“我媽媽也是這樣的。我從布朗大學畢業兩周后,她就開始在我的上鋪養獵
①威斯敏斯特大學:英國最大的大學之一,前身是 1838年創建的皇家理工學院,在新興技術和現代職業實踐訓練課程開發領域一直居于領先地位。——譯者注
②徹底完蛋了:在本篇中,作者的父母對作者已經徹底絕望,對美國的頂尖大學也失去了信心,所以他們將所有希望都寄托給了英國大學,認為作者如果不去英國讀大學,那么就徹底完蛋了。——譯者注
鷹了!”還有一個故事是關于我爸爸在鄰居家水井中大便的事,我的老板聽了之后樂不可支,專門復印了一份寄給了自己的父親。
這讓我有了繼續寫作的信心,不久后我寫完了一本書,緊接著就出版了。我專門送了一本給父母。他們是從和鄰居家水井有關的那個故事開始讀的,讀了之后趕快起身把家里的窗簾拉了起來。讀過五十頁后,他們用木板把家里的門全都堵了起來,并開始喬裝打扮自己,想方設法隱藏起來。
我很納悶,其他人都很喜歡我寫的文章,但這二老卻毫不知趣。我問他們:“這本書怎么了?”
我父親整理了一下臨時戴在頭上的頭巾,然后在我母親的嘴唇上方畫了兩撇小胡子,“你還問我這本書怎么了?”他說,“那我就告訴你怎么了,它快把我們折磨死了。”
“不過你不正想讓我把你們殺掉嗎?”
“的確是這樣,”我母親哭泣著說,“但也不能采取這種方式啊!”
直到那一刻,我才感覺到自己的生活終于又回到了原地。剛開始只是為了逃避煩悶的生活,才拿起筆來自娛自樂一下,現在卻無意中變成了我會從事一生的工作,真是命運弄人啊!不過若不是我那非同凡響的父母把我送進了普林斯頓大學,我也就體會不到這件事的諷刺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