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丹堂廣場，人頭攢動，藥香撲鼻。

各色身著青衣、白袍的外門弟子穿梭往來，氣息大多在煉氣中期以上，神情或矜持，或倨傲，或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像林玄這樣穿著粗麻短褂、渾身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土腥味的雜役，簡直是鶴立雞群，顯得格外扎眼。

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側目、掩鼻、避讓。

“哪來的雜役？怎么混進來的？”

“嘖，什么味兒啊…”

“是李胖子那邊的人吧？聽說他們藥園最近搞什么土肥，弄出一身騷臭。”

竊竊私語和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如芒在背。李管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低聲呵斥：“跟緊點！低頭！別東張西望！”

林玄依言低頭，縮著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但眼底的手環界面卻在飛速刷新。

【掃描：玉髓稻（成熟期），靈氣飽滿度92%，存在輕微蟲噬】

【掃描：凝血草（五年份），有效成分萃取率預估65%】

【掃描：清心花（培育變種），花香分子結構不穩定，致幻風險+15%】

龐大的信息流涌入，被他快速記憶、分類。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學習機會。

大比的第一項，便是“辨藥”。

廣場中央擺放著數十張長案，上面陳列著數百種經過處理或未處理的藥材，有的完整，有的切成碎片，有的研磨成粉。要求參賽者辨識其名稱、年份、藥性以及常見用途。

參賽的都是外門弟子，個個凝神靜氣，或觀其形，或聞其味，或小心翼翼捻起一點感知其靈氣波動。

李管事推了林玄一把，低聲道：“你就在這外圍看著，仔細看那些仙師是怎么做的，能學一點是一點！待會兒要是有人問起漚肥的事，你就照實說，聽到沒？”

“聽…聽到了。”林玄訥訥應道，老老實實站在圍觀人群的最外圍，伸著脖子，一副努力想看清又不敢靠前的模樣。

但他的視線焦點，早已越過了那些弟子的肩膀，將長案上的藥材盡數納入掃描范圍。

【識別：枯血藤，年份誤差+1.3年，根部殘留火毒】

【識別：幻菇粉，混有5%普通泥土，純度不足】

【識別：百煉根，表面涂有蜂蠟掩飾內在干枯】

手羅列著種種細微的謬誤和瑕疵，這些都是參賽者極難察覺的細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部分弟子已完成辨識，正在玉簡中錄入答案。負責考核的一位丹師執事面無表情地巡視著。

就在這時，一位負責整理藥材的雜役不小心碰倒了一個玉碟，里面幾種色澤相近的粉末混在了一起。那雜役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執事皺眉，看了一眼：“區區‘石膚粉’與‘鐵骨粉’，都認不出來嗎？自行處理！”

這兩種粉末確實極其相似，都用于煉體，但藥性有細微差別，用法不同。那雜役手足無措，急得快要哭出來。

周圍幾個外門弟子瞥了一眼，也懶得理會這種小事。

就在此時，一個怯怯的聲音從人群外圍響起：

“那個…好像…不太一樣…”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那個渾身土氣的雜役，正指著那堆混合粉末，臉上帶著不確定的惶恐。

“哪來的雜役多嘴！”

“放肆！”李管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呵斥。

那執事卻目光微凝，看了林玄一眼：“哦？你說說，哪里不一樣？”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林玄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小的…小的瞎說的…就是…就是覺得…一種聞著有點…有點澀石頭味…另一種…好像…有點銹鐵味…”他邊說邊比劃，語言粗陋至極，“俺們村里…鐵匠鋪和石匠鋪的味道…就不一樣…”

這番毫無“技術含量”的土味辨析，讓幾個外門弟子忍不住嗤笑出聲。

那執事卻走上前，親自捻起一點粉末仔細感知，片刻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常年接觸，自然能分辨，但這雜役僅憑“聞”？而且還是如此粗鄙的比喻？

“運氣倒是不錯。”執事不置可否地評價了一句，對那雜役揮揮手，“按他說的，分開吧。”

一場小風波就此平息。沒人真覺得一個雜役能懂藥性，只歸功于狗屎運和鄉下人的奇怪經驗。

李管事剛松了口氣，卻見另一位須發皆白、面色紅潤的老丹師走了過來，剛才的一幕顯然落入了他的眼中。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林玄：“你叫何名？在哪個藥園做事？”

“回…回仙師，小的林玄，在李管事手下…”林玄緊張地回答。

老丹師點點頭，隨手從旁邊拿起一株其貌不揚、葉片焦黃的干枯藥草，問道：“那你再看看，這株‘地炎草’品質如何？”

這顯然是一次超綱的考較。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帶著看熱鬧的神情。

林玄心中暗喜，機會來了。他臉上卻擠出為難的神色，湊近了看，甚至笨拙地用手扇著風聞了聞，然后遲疑道：“仙師…這草…看著是蔫了…但味道…好像比俺們藥田里長得好的…還沖一點？像是…像是火堆里埋得太深、沒燒透的柴火疙瘩…”

他再次用了一個粗俗不堪的比喻。

老丹師眼中的興趣卻更濃了：“哦？怎么說？”

“就…就是外面看著不行了，里頭勁還憋著…”林玄努力組織著語言，“俺覺得…要是能把這勁導出來…說不定比那些光鮮的還好用…”

老丹師撫須不語，眼底精光一閃。這株地炎草確實是處理不當，外表焦枯，內里火靈卻未散，反而被鎖住，需要特殊手法才能激發藥效。這雜役的比喻粗劣，卻意外地切中了要害！這已經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

難道真有人對藥性有如此天生的直覺？

“有點意思。”老丹師微微一笑，不再多問，轉身離去。

這下，周圍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同了。一次是運氣，兩次呢？就連李管事看林玄的眼神，都帶上了驚疑不定。

林玄心中平靜。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在“運氣好”和“土經驗”的包裝下，留下了第一印象。

第一輪辨藥結束，成績需稍后公布。中間有一段休息時間。

李管事被幾個相熟的管事拉走說話，叮囑林玄不要亂跑。

林玄樂得清閑，找了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蹲下，假裝休息，實則繼續瘋狂掃描周圍的一切——弟子們討論的藥理、丹師隨口提點的細節、甚至廣場地磚縫隙里生長的幾株頑強雜草…

就在他沉浸于信息海洋時，一個略顯輕浮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喂，那個運氣好的。”

林玄抬頭，看到一個穿著華貴藍色綢衫、搖著折扇的年輕公子哥，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人氣息不弱，周圍還跟著幾個諂媚的外門弟子。

“剛才表現不錯嘛，瞎貓碰上死耗子。”藍衫公子用扇子指了指他，“本少爺正好缺個試藥的藥仆，看你鼻子挺靈，跟我混怎么樣？比你在藥田里強多了。”

來了。麻煩，或者機遇？

林玄立刻低下頭，做出惶恐的樣子：“小的…小的笨手笨腳，只會種地…怕耽誤了公子的大事…”

“嘖，不識抬舉。”藍衫公子撇撇嘴，也沒強求，似乎只是一時興起。他目光轉向另一邊，忽然笑道：“喲，這不是我們的丹道天才嗎？怎么，這次大比有把握奪魁嗎？”

林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弟子服、身形單薄的少年正默默走過，對藍衫公子的挑釁充耳不聞，只是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難題。

“哼，裝什么清高！”藍衫公子討了個沒趣，冷哼一聲。

旁邊一個狗腿子立刻低聲道：“張師兄別理他，一個悶葫蘆，仗著有點天賦就目中無人，這次大比有您在，哪有他出頭的份！”

張師兄得意地笑了笑，搖著扇子走了。

林玄卻注意到，那個灰衣少年走過他身邊時，腳步微微一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殘留的那一絲極其淡薄的、混合了多種丹渣的氣息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但隨即又搖搖頭，快步離開。

【警告：檢測到高精度靈覺掃描（殘留）】

【目標：灰衣弟子，修為：煉氣六層（疑似壓制），靈覺強度異常】

林玄心中微凜。這人好敏銳的感知！

休息時間結束，第二輪考核即將開始。李管事匆匆回來，臉上帶著興奮：“好小子！剛才那位是外門的劉長老！最重實務！你剛才那番話對他胃口了！好好干，說不定真有賞賜！”

就在這時，一個丹堂執事快步走到廣場前方，朗聲道：“諸位，方才辨識的藥材中，混有三份‘偽藥’，乃長老特意設置，考驗諸位眼力。至今無人完全識破！”

人群一陣嘩然。

執事繼續道：“劉長老有令，方才那位藥園雜役，既對藥性有異感，可上前一試。若能識破，重重有賞！”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再次聚焦到角落那個剛剛站起身、還帶著一身“糞”香的雜役身上。

林玄愣住了。

李管事也愣住了，隨即狂喜，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啊！”

林玄深吸一口氣，在無數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走向那擺放藥材的長案。

心跳微微加速。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既要顯出“價值”，又不能太過火。

這個度，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