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止嘖嘖感嘆著：京城最近事真多。

決云的使臣入京的仗勢可真不小，拉車都用決云特產雪云狼，通體白色、高度逼人。連一位公主的馬車都是銀灰面料雪狼圖騰，殺氣騰騰，更別提皇子馬車的黑色面料給人的壓抑感，那簡直停都停不下來。

永定王爺尋著了離散多年的另一個兒子。你道這可不是件光彩事兒，聽說這孩子他娘景氏的身份很是低微，而且早已亡故，永定王爺可該嫌棄死了吧。誰知他非但沒避諱，更將這鄉野小子接回王府，可驚呆了一堆人。

而今天，青冥浩蕩陽光明媚，殿試舉行。

朱紅宮墻的清議殿宏偉雄麗，琉璃金瓦耀眼奪目，殿內雕梁畫棟，屋檐金龍欲飛，正紅朱漆大門上懸玄色鐵梨木，刻有始皇親題“清議殿”三字，更顯威嚴。進入殿試的一百二十人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皆有敬畏之態，唯有十來人面色沉靜如水，想來并非常人。

季文穹藍袍如水嘴角含笑，玉骨扇悠悠然打著。

冷秋著銀鑲邊深藍長袍，傲然獨立俊朗不凡。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氣質冷傲，默然不語。

藍沁典有著書生獨有的平靜和清貴，一襲繡有銀色竹葉紋靛藍色長袍最合適不過。他安靜地立著，雖是恭敬，卻也是絲毫看不出緊張的。

…………

點名、散卷、贊拜、行禮……

“九元大陸，湖泊密布。玉海居中，時解時封。三國鼎立，情仇旦夕。小國眾多，叢林秘術。虎狼蟲蛇，外患頗多。復雜多變，知與誰同？理應自強，方定存亡。……”

季文穹嘴角的笑似乎冷了些，再細看去，卻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微笑。他輕輕地將“外患”這個詞下面點了幾下。外患？如何解外患？當然是九元大陸統一，之后哪來的外患？蕭國，首先做的就是把那個有名的無能公主嫁到素來封閉的決云。統一大業成敗的關鍵，在公主。

不過呀，這紛擾紅塵最大的變數，還是公子。他淺笑，笑意飄渺。

他想著世間紛亂，提筆時寫的卻是與與腦中完全不同的妙筆華章。

“玉海居中，時解時封”？我不懂水上作戰，不寫。“三國鼎立，情仇旦夕”？我是個多情人，沒有仇家的，不寫。嗯，寫自強，寫國民大問題，寫教育。

“暖玉，你說季文穹會寫什么？”

“自強吧。”

“你先出去。”

片刻之后。“凰舞。”

“在。”

“你聽我說……”

殿試要進行整一天，殿外夜色漸漸深了。殿內起先燈火通明，更襯得大殿金碧輝煌煞是威嚴，金色和朱紅色的柱子高聳，撐起古銅色鏤花屋梁，青瓷白瓷等各式珍品在明亮的燈光下有著不一樣的光彩。偶爾幾個文思衰竭的人抬頭見著這番景色，看著看著眼神就迷離了。后來夜色更濃，大殿里的燈也熄了。

清議殿和別的大殿不一樣，開了不少窗子。據說是前朝大漠王朝為殿試考生們考慮，怕他們晚上焦慮，靠近窗戶的考生便有了項福利，可賞宮內夜景。

直到大漠覆滅，蕭國成立，令狐家占了莫家的宮殿，這福利卻還是沒變的。季文穹就坐在一扇雕花木窗旁。

他看著窗外籠罩在淡淡月光下的精致的亭臺樓閣、幽幽的參天古木，聽蟲兒低鳴，鳥兒不語，感受到淺淺花香散開。他就這樣看著聽著聞著，嘴角帶笑。

世間客是皇后留給主上的，她說人活一世，好似世間一位客人。大家來來去去，散散聚聚，終無定準。她希望她的兒子能做一位快樂的客人，來時瀟灑，盡力而為，走時無悔，便得圓滿，切不可被他人予他的所謂使命牽絆。就算是當年莫國被滅，皇后也不許他盲目走上漫漫復國路。只是三年后右相之死最終觸到了主上的底線。

姐姐為泰安王妃，泰安王只一妃天下皆知。而他，決然走在科舉為官之路上，再不怕荊棘割傷。

主上，來京……主上……

他突然收回了向外看的視線，打了個哈欠，舒服地趴在了桌子上，不過一會兒，便響起了綿長的呼吸聲，看樣子是累極。

窗外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在月光的映襯下，一個亮亮的東西直沖季文穹而來，季文穹舒服地一動不動睡著。在銀針離他耳朵僅一寸之時，忽地一陣清風擦著他的面頰而過，整個過程他呼吸平穩勻長。

夜色中冷秋似乎往這里看了看。

“你做什么？”一個很低很小的男子吐氣聲，淹沒在季文穹的呼吸聲中。

“我倒好奇你做什么。”女子嬌俏的聲音同樣淹沒在呼吸聲中，“你要害死他？”

“當然不是。”男子似乎有些生氣，“凰舞，不要鬧。”

“鳳舞，你可別只顧著服務于令狐知遠。”女子聲音冷下來，“暗鳳暗凰向來忠于蕭王朝，有自己的思維和判斷，從來不是只忠于兩人。”

“你今天來難道不是受公主命令？”男子頓了頓，有些疑慮。

“我是你妹妹，我只為你考慮。”女子聲音放柔，安慰道，又過一會兒，說道，“季文穹才識過人，看似自由隨性卻有自己的底線，以后必成大器。你我又何必非要控制他，這樣只可能落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這倒也是，只是皇帝……”

“剛才那只不過是一味引子，下與不下看不出來，有什么好憂心的。”女子笑道，聲音卻小到幾乎散入風中，“走吧，哥哥，可別犯下大錯……”

…………

一夜過去，朝陽升起，大殿明亮，萬物生輝。

明黃色龍袍的令狐知遠立于大殿之上，不過二十來歲，卻威儀天成，生的一副好相貌。他看著答卷紙被一張一張地收起來，神色滿意。

公主倒是生的普通，雖是清麗，卻不驚艷。季文穹這樣想著，卻好笑地搖搖頭，宮中女兒們自保都不易，長那么美又做些什么用？

待答卷紙全部收齊后，令狐知遠緩步走到正中朗聲道：“殿試成績將于七日后出來，屆時宴請一甲三人與明月、決云一同參加宮中夜宴！”

一片嘩然中，季文穹安靜地垂頭微笑。早晨的陽光斜斜打下，他的面色微微發白。

消息傳到公主府，暖玉眼睛一下瞪大，急忙往湖邊聽雨軒那兒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