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吉化又陸續對地鐵三號線現場檢測調整結構。首當其沖的，便是羅云風的工作調整，羅云風是甘森的人，自然和郭吉化是一個戰壕里面的，雪藏了那么久也該多見見太陽了。我原先是隸屬部長霧小聰和雨田直接領導的，霧小聰和雨田都對我充分信任，充分放權的，所以我的工作雖然累，卻還算自在。現在忽然在我們之間塞了個羅云風進來，讓我感覺怪怪的。我想，這是不是郭吉化在報復自己上次的以下犯上呢？但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一直以來，我覺得羅云風是外專業的，技術水平有限得緊，以致于我平常都不跟他商量，常言道，“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何況，羅云風是一個行為惡劣、道德敗壞的“冷藏品”，言行間也有些怠慢他之意。我不無鄙夷地想，和這樣的人一隊，簡直玷污了自己。我又想起那次甘森說的“想培養你，提拔你”，心里就愈覺失望，看來老板和演員一樣，說的話都是當不得真的。

不爽的人除了我，自然還有霧小聰和雨田。雨田也是甘森的人，但是他為什么和郭吉化走不到一起，原因還在于，郭吉化現在的崗位是自己下一個追求的目標，因為這崗位基本上就是中心第四把手了，現在被郭吉化占用了，自然將積怨堆積到郭吉化身上。郭吉化同樣也有害怕雨田揶揄的心態，其實按走勢看，雨田基本上是中心第五了，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地提防，自然不和。郭吉化似乎和羅云風走得很近，郭吉化借故大項目要監管，安排羅云風兼顧負責“獵德村房屋鑒定的工程”，仿佛渾然忘卻了這原本是雨田的職責。事實上，郭吉化用心很深，就是想讓羅云風來削弱雨田的勢力范圍，主席說得好，農村包圍城市，讓雨田轉移目標疲于奔命去對付羅云風爭搶他的第五把交椅，而不是他霸占的第四把。自從配合工程量摻水風波、朱大壯事件、投標事件等接踵出現后，霧小聰和雨田都知道自己在甘森的心中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和信任。現在霧小聰和雨田之間無故地被安了個“大項目總監”，顯然都被架空和監視了。霧小聰想，真的是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關系，之前自己和郭吉化曾一起算計雨田，現在可好了，郭吉化上去了，他又要和雨田合謀著來暗算郭吉化了。但轉念又想，或許羅云風在甘森那里加油添醋地揭破了市建筑科學研究院房地產開發事件是自己在作梗，或許甘森早就巴不得他走，只是礙于面子不好說出口而已。霧小聰思忖再三，終于走進了主管人事的洛嶸的辦公室。

“你要辭職？”洛嶸的表情有些吃驚，看上去不像是裝的，他說，“給我一個理由吧！”

霧小聰笑了笑，淡淡地說：“累了，想先歇一下。”

洛嶸豎起食指，輕輕地搖了搖，說：“這不是理由。你是我栽培的，不用說這些套話。你……是不是對郭吉化有意見？”

霧小聰正斟酌著詞句，想婉轉地否定，他也是久經風浪的人了，自然深諳職場那條重要鐵律：離開時千萬不要說“公司”和同事的壞話。本來同一行的圈子就小，山水總有再相逢，誰知道以后你會不會好馬吃了回頭草，又回來這個單位呢？又或者有一天原來的同事竟然成了你的上司呢？你抱怨著離開，說明你既容不得別人，別人也容不得你，你們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那只能是你為人處事的失敗，而絕不會是中心或者他人的過錯。何況護國中心是這樣一棵可以長久倚仗的大樹，霧小聰當然不會愚蠢到自絕于群眾了。

洛嶸卻不等他回答，已經說道：“我知道甘森拉回郭吉化來當總監，不但威脅你的三把手的位置，而且干擾你帶的結構部的檢測工作，你心里也許不太舒服，甚至會覺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霧小聰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就算你是這么想也是正常的。但是，其實你沒理解我的苦心。”洛嶸嘆了口氣，說，“我之所以后來沒想盡一切辦法除去甘森，是因為一直認為他非池中物，他不僅僅這點本事，所以我覺得他一定會做大做強護國中心，而結構部是先頭兵，甘森用人應該有他的道理，這不是淺嘗輒止，小打小鬧，而是一個宏偉藍圖，不能說是百年大計，但也是十年大計！讓他的團隊像馬一樣拼命跑拼命發展和賺錢，而我們是騎著馬，叫做坐享其成馬上成功，多好呀！你是我相中的千里馬，我作為伯樂，一定會對你負責，對你的前途負責的。”

洛嶸宛如演講一般慷慨激昂極具煽動力的一段話，說得霧小聰渾身發熱，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辭職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而明智的舉動。他還是第一次聽洛嶸談起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宏圖大計，對，三把手前面不就是差兩個人嘛，等到他們碩果累累，準備龍虎斗爭搶大王的時候，也許我還能再來個“我拿著彈弓在后面打黃雀”的用心，妙哉。

“你雖然被郭吉化、羅云風架空，你可以得個清閑、韜光養晦的環境，學學劉備嘛，最后得大便宜。他們的成果，只要下一個套，就會土崩瓦解的。”

洛嶸一口氣說完，聽得霧小聰發怔。他原想著洛嶸聽到他辭職，大約會裝模作樣禮節性地挽留兩句就算了，沒想到洛嶸會跟他掏心掏肺般說了這么多，更沒想到洛嶸心里竟然有著這么長遠的打算，不由有些感動，甚至想是不是該把辭職申請撤回來，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何況洛嶸到底是不是真心勸他留下，霧小聰還不是很敢確定。

果然洛嶸說道：“我說這么多，并不是勸你一定要留下……”

他望著霧小聰的眼睛，誠懇地說：“而是怕你因誤會而離開。畢竟你是我的人，就跟兄弟似的，唇亡齒寒，我懂的。”往事歷歷，又浮現在眼前，那時一起打拼的青蔥歲月啊。

霧小聰也不禁展顏一笑，接口道：“還記得大學城那晚，工地民工因年底拖欠工錢鬧情緒，我們怕了他們沖動，一起躲在板房報警，我說，如果他們發狂，那我頂著先，您乘亂跑出去找辦法，您說，我們義結金蘭，如果有什么不測，我們一定要互相照顧家人，如果都不幸，那我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洛嶸也笑了，笑得如此開心，如此燦爛，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同甘共苦臨危不亂的生活。但很快他又微微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把思緒從那遙遠的年代拉回來，說：“不說這些了，你要是真的想走，回頭我讓人事部跟你補簽個無期限合同，然后咱們按解除勞動合同處理，這樣中心賠你一筆錢……”

霧小聰的心里一動，他在那個合建地塊的工程里入了股，現在手頭還真是緊巴巴的，這賠償金雖然不多，但也聊勝于無。可是這樣一來就欠了洛嶸一個人情，沒準洛嶸正是想用這五六萬塊錢來“買斷”他為他賣命幾年的“兄弟情誼”呢，以后霧小聰要是再有事要找“伯樂大哥”幫忙，就不好開口了。

沒等霧小聰回答，洛嶸已經繼續說道：“但是，我還是真誠地希望你能留下，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你，會愿意留下來嗎？”

看著甘森那真誠的目光，霧小聰心情起伏，過了片刻，他終于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說：“我明白，我愿意留下，誓死追隨主任，最終搶奪甘森天下。”

洛嶸再次笑了，這是如釋重負的笑。

“很高興看到你留下，為了護國中心，也為了我們的友情和未來。”他伸出手來，和霧小聰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