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怎脧趁著你頭上放毫光[脧（suō）趁：看。趁：助詞，無義；

毫光：佛光，向毫毛一樣向四周射出的光。放毫光是調(diào)侃話，就是說東西很亮。]？打扮的特來晃[特來晃：非常光彩之意。]。

（潔云）先生是何言語！早是那小娘子不聽得哩[早是：幸虧。]，若知呵，是甚意思?。t上佛殿科）（末唱）

【朝天子】過得主廊，引入洞房，好事從天降。

我與你看著門兒，你進去。（潔怒云）先生，此非先王之法言[法言：合乎禮法的言語。]！豈不得罪于圣人之門乎？老僧偌大年紀，焉肯作此等之態(tài)！（末唱）

好模好樣忒莽撞。

沒則羅便罷，

煩惱則么耶唐三藏[則么耶：就相當于怎么啦；

唐三藏：即玄奘，這里指佛祖，是玩笑話。]？

怪不得小生疑你，

偌大一個宅堂，可怎生別沒個兒郎[怎生：怎么樣，生是語氣詞，無義。]，使得梅香來說勾當[梅香：在戲劇中稱丫環(huán)為梅香，就好比說阿貓阿狗，這里是指丫環(huán)身分的人。]？

（潔云）老夫人治家嚴肅，內(nèi)外并無一個男子出入。（末背云）這禿廝巧說[禿廝：罵人的話，意思是說禿頭的家伙。]！

你在我行、口強，硬抵著頭皮撞。

（潔對紅云）這齋供道場都完備了[齋供道場：也叫水陸道場，是為死者超度的佛事活動。]，十五日請夫人小姐拈香。（末問云）何故？（潔云）這是崔相國小姐至孝[至孝：大孝，極度孝道。]，為報父母之恩，又是老相公禫日[禫（dàn）日：父母死后二十七個月，舉行祭祀，除去孝服的日子。]，就脫孝服，所以做好事。（末哭科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哀哀”四句：哀哀，（一想起父母就）悲傷不已；

生：養(yǎng)育；

劬（qú）勞：辛苦勞累；

昊（hào）天：就是天，昊是廣大的意思。]?！毙〗闶且慌樱腥挥袌蟾改钢?；小生湖海飄零數(shù)年，自父母下世之后，并不曾有一陌紙錢相報[陌：貨幣單位，一百錢為一陌。一陌紙錢就是一些紙錢。]。望和尚慈悲為本[慈悲：佛家最重要的修行之一。]，小生亦備錢五千，怎生帶得一分兒齋[怎生：這里是務必設法的意思。]，追薦俺父母咱[追薦：為死者祈福的活動；

咱：助詞，無義。]。便夫人知，也不妨，以盡人子之心。（潔云）法聰，與這先生帶一分者。（末背問聰云）那小姐明日來么？（聰云）他父母的勾當，如何不來？（末背云）這五千錢使得有些下落者！

【四邊靜】人間天上，看鶯鶯強如做道場。軟玉溫香[軟玉溫香：形容鶯鶯容貌美麗又溫柔嫵媚。]，休道是相親傍，若能勾湯他一湯[湯：元朝人用作擦、碰的意思。]，到與人消災障。

（潔云）都到方丈吃茶。（做到科）（末云）小生更衣咱[更衣：上廁所的婉稱。]。（末出科云）那小娘子已定出來也，我則在這里等待問他咱。（紅辭潔云）我不吃茶了，恐夫人怪來遲，去回話也。（紅出科）（末迎紅娘祗揖科）小娘子拜揖。（紅云）先生萬福。（末云）小娘子莫非鶯鶯小姐的侍妾么？（紅云）我便是。何勞先生動問[動問：就是問的意思，動：發(fā)語詞，無義。]？（末云）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貫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子時：夜二十三點至翌日一時。]。并不曾娶妻……（紅云）誰問你來？（末云）敢問小姐常出來么？（紅怒云）先生是讀書君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男女”二句：是說男女間不能直接親手傳遞東西。]。”君知“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瓜田”二句：是要避嫌的意思。]。”道不得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道不得個：說不得；

“非禮”四句：出自《論語》，是要講究禮法的意思。

]。”俺夫人治家嚴肅，有冰霜之操。內(nèi)無應門五尺之童[“內(nèi)無”句：是說院里連個男童也沒有；

應門：照看門戶；

五盡之童：古尺短，故以五尺之童泛指兒童。]，年至十二三者，非呼召，不敢輒入中堂。向日鶯鶯潛出閨房[潛：背地里，暗地里。]，夫人窺之，召立鶯鶯于庭下，責之曰：“汝為女子，不告而出閨門，倘遇游客小僧私視，豈不自恥？”鶯立謝而言曰[立謝：立即認錯。]：“今當改過從新，毋敢再犯?！笔撬H女，尚然如此，何況以下侍妾乎！先生習先王之道，尊周公之禮[周公之禮：相傳禮法是周公旦制定的，所以叫周禮。]，不干己事，何故用心？早是妾身，可以容恕。若夫人知其事呵，決無干休！今后得問的問，不得問的休胡說?。ㄏ拢┰疲┻@相思索是害也。

【哨遍】聽說罷心懷悒怏，把一天愁都撮在眉尖上[“把一天愁”句：撮，聚合。句同關(guān)漢卿《閨怨佳人拜月亭》第二折：“把這世間愁都撮在我眉尖上?！盷。說“夫人節(jié)操凜冰霜，不召呼，誰敢輒入中堂！”自思想，比及你心兒里畏懼老母親威嚴[比及：這里做“既然”講。]，小姐呵，你不合臨去也回頭兒望。待飏下教人怎飏[“待飏（yánɡ）”句：即是想丟開鶯鶯也丟不開的意思。]？赤緊的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腸[“赤緊”二句：是說五臟六腑都被情意牽動了；

赤緊的：當真的。]。若今生難得有情人，是前世燒了斷頭香[斷頭香：半截的香。]。我得時節(jié)手掌兒里奇擎[奇擎：捧護。奇：無義。]，心坎兒里溫存，眼皮兒上供養(yǎng)。

【耍孩兒】當初那巫山遠隔如天樣，聽說罷又在巫山那廂[“當初”二句：和歐陽修“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近似。]。業(yè)身軀雖是立在回廊[業(yè)身軀：造孽的身體。業(yè)：梵語，意思造作，一般偏指惡業(yè)。]，魂靈兒已在他行。本待要安排心事傳幽客[幽客：在深閨的女兒，指鶯鶯。]，我子怕漏泄春光與乃堂。夫人怕女孩兒春心蕩，怪黃鶯兒作對，怨粉蝶兒成雙。

【五煞】小姐年紀小，性氣剛。張郎倘得相親傍，乍相逢厭見何郎粉，看邂逅偷將韓壽香。才到是未得風流況，成就了會溫存的嬌婿，怕甚么能拘束的親娘[“五煞”句：成就嬌婿，是說和鶯鶯私定終身。]。

【四煞】夫人忒慮過，小生空妄想。郎才女貌合相仿[合相仿：理當匹配。]。休直待眉兒淺淡思張敞，春色飄零憶阮郎。非是咱自夸獎，他有德言工貌[德言工貌：封建時代女子要求具有的四種品德。德：貞順；言：辭令；工；婦功；貌：婦容。]，小生有恭儉溫良[恭儉溫良：也是四種品德。]。

【三煞】想著他眉兒淺淺描，臉兒淡淡妝，粉香膩玉搓咽項[“粉香”句：形容鶯鶯的脖子像粉玉捏成的一樣。]。翠裙鴛繡金蓮小[“翠裙”句：繡著鴛鴦的翠裙蓋住了一雙小腳。]，紅袖鸞銷玉筍長[鸞銷：即銷鸞，用金色絲線繡鸞鳳；

玉筍：形容女子手指纖細嫩白。]。不想呵其實強，你撇下半天風韻，我拾得萬種思量。

卻忘了辭長老。（見潔科）小生敢問長老：房舍何如？（潔云）塔院側(cè)邊西廂一間房，甚是瀟灑[瀟灑：自然大方、明亮整潔的意思。]，正可先生安下，見收拾下了，隨先生早晚來[早晚：隨時的意思。]。（末云）小生便回店中搬去。（潔云）既然如此，老僧準備下齋，先生是必便來。（下）（末云）若在店中人鬧，到好消遣；搬在寺中靜處，怎么捱這凄涼也呵！

【二煞】院宇深，枕簟涼。一燈孤影搖書幌[搖書幌：燈光下的影子在書齋中搖晃，描寫張生夜不成眠的狀況。書幌：書齋。]?？v然酬得今生志，著甚支吾此夜長[支吾：支持應付。]！睡不著如翻掌，少可有一萬聲長吁短嘆，五千遍倒枕槌床[倒枕槌床：失眠時心情煩躁的樣子。]。

【尾】嬌羞花解語[花解語：會說話的花，比喻人美得像花一樣。]，溫柔玉有香[玉有香：比喻人的膚色像玉一樣白凈滋潤。]。我和他乍相逢記不真嬌模樣，我則索手抵著牙兒慢慢的想[則索：只得；

手抵牙：手托著腮。]。（下）

第三折

（正旦上云）老夫人著紅娘問長老去了，這小賤人不來我行回話。（紅上云）回夫人話了，去回小姐話去。（旦云）使你問長老，幾時做好事？（紅云）恰回夫人話也，正待回姐姐話。二月十五日請夫人、姐姐拈香。（紅笑云）姐姐，你不知，我對你說一件好笑的勾當。咱前日寺里見的那秀才，今日也在方丈里。他先出門兒外，等著紅娘，深深唱個喏道[唱喏（rě）：古代的一種禮數(shù)，見面時叉手，同時口里發(fā)喏聲。]：“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本貫西洛人也，年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并不曾娶妻。

”姐姐，卻是誰問他來？他又問：“那壁小娘子，莫非鶯鶯小姐的侍妾乎？小姐常出來么？”被紅娘搶白了一頓呵回來了[搶白：責備訓斥。]。姐姐，我不知他想甚么哩，世上有這等傻角[傻角：呆子。]?。ǖ┬υ疲┘t娘，休對夫人說。天色晚也，安排香案[案：即幾、香案，就是燒香的幾案。]，咱花園內(nèi)燒香去來。（下）（末上云）搬至寺中，正近西廂居址。我問和尚每來[每：們。]，小姐每夜花園內(nèi)燒香。這個花園，和俺寺中合著。比及小姐出來[比及：等到，在……之前。]，我先在太湖石畔墻角兒邊等待[太湖石：點綴花園用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因產(chǎn)于江蘇太湖而得名。]，飽看一會。兩廊僧眾都睡著了，夜深人靜，月朗風清，是好天氣也呵！正是：閑尋方丈高僧語，悶對西廂皓月吟。

【越調(diào)】【斗鵪鶉】玉宇無塵[玉宇：天帝住的宮殿是由玉砌成的，所以叫玉宇。此處用以代指天空。]，銀河瀉影，月色橫空，花陰滿庭[庭：庭園，園庭，不是指庭院的庭。]。羅袂生寒，芳心自警[芳心：美人的心；

警：警醒。]。側(cè)著耳朵兒聽，躡著腳步兒行[躡（niè）著腳步行：走路很小心，怕弄出聲響。]：悄悄冥冥[冥冥：暗地里。]，潛潛等等[等等：是停停的意思。]。

【紫花兒序】等待那齊齊整整[齊齊整整：指婦女相貌端正。]，裊裊婷婷[裊裊婷婷：秀麗美好的樣子。]，姐姐鶯鶯。一更之后[更：古時計時單位，一夜分五更，每更約兩小時。一更相當于晚上八點到十點。]，萬籟無聲[籟（lài）：聲音。萬籟：指天地萬物的聲音。]，直至鶯庭。若是回廊下沒揣的見俺可憎[沒揣的：意外地，有些僥幸地。]，將他來緊緊的摟定，則問你那會少離多，有影無形[有影無形：可以聽見聲音，但不能看見。]。

（旦引紅娘上云）開了角門兒[角門兒：旁門。]，將香桌出來者。（末唱）

【金蕉葉】猛聽得角門兒呀的一聲，風過處花香細生。踮著腳尖兒仔細定睛：比我那初見時龐兒越整。

（旦云）紅娘，移香桌兒，近太湖石畔放者。（末做看科云）料想春嬌厭拘束[春嬌：年輕美貌的女子。]，等閑飛出廣寒宮[等閑：隨隨便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