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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噢,不記得了!”

“以前,他和你外祖母跳起舞來,嘿,你等等!”

他說著站了起來。他個子很高,人又瘦,好像是圣像一般。他向外祖母一鞠躬,以一種平常很難聽到的粗嗓子說道:“阿卡列娜·伊凡諾夫娜,請賞臉,出場來跳上一圈兒吧!就像以前和馬柯西·薩瓦杰依奇那樣,來吧,高興高興吧!”

“哎呀,親愛的戈列高里·伊凡內(nèi)奇,你怎么啦?讓我跳舞,這不是開玩笑吧?”

她往后縮著身子。

可是大家一致要她出來跳。

忽然,她下定了決心。利索地站了起來,整起衣裙,挺直身子,昂起頭,興高采烈地舞了起來,她叫道:“你們盡管笑吧,盡情地笑吧!雅沙,換個曲子!”

舅舅應聲而止,身子稍向前挺,立刻彈起了一支較慢的曲子。茲岡停了一下,跑到外祖母身前,蹲下來,繞著她跳開了。外祖母兩手舒展,眉毛上挑,雙目遙視,好像飄在空中一般在地板上滑行。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笑出了聲兒,戈列高里伸出一個指頭點了我一下,所有的人都責備地看了我一眼。

“伊凡,別鬧了!”

茲岡順從了戈列高里的指揮,坐到了門檻上,婭夫戈尼婭提起了嗓子,唱道:

周一到周六啊,

姑娘織花邊兒。

累得要死人喲,

只剩半口氣兒。

外祖母簡直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講故事。她若有所思,遙視遠方,巨大的身軀靠兩只顯得很小的腳支撐著,摸索前進。她突然停止了前進,前面有什么東西使她驚訝,令她顫抖!

馬上,她又容光煥發(fā)了,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她閃向一旁,垂頭屏氣,諦聽著,笑容可掬!

突然,她旋了起來,她好像高大了許多,力量和青春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每個人的目光都被她吸住了,她奇跡般地表現(xiàn)出了一種怒放的鮮花般的美麗。保姆婭夫戈尼婭又唱了起來:

周日的午禱才完畢,

一直舞到夜半時。

她最后才回那家門,

可惜良宵苦短又周一。

外祖母跳完了,坐回了她原來的位置。大家一個勁兒地夸她,她整理著頭發(fā),說:“算啦!你們也許還沒有見過真正的舞蹈吧。從前,我們巴拉赫納有位姑娘,她的名字我記不住了,可她的舞姿我永遠也忘不了!簡直快活得讓你流淚!只要看上她一眼,你就會幸福得昏過去,我太羨慕她了!”

“歌手和舞蹈家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婭夫戈尼婭嚴肅地說,她又開始唱國王達維德。

雅可夫舅舅摟住茲岡說:“你應該去酒館里跳舞,絕對能把那里的人們都跳狂!”

“唉,我只是希望有一副好嗓子,只要讓我唱上十年,以后哪怕讓我出家做和尚也可以!”

大家開始喝伏特加,戈列高里喝得特別多。許多人向他敬酒。外祖母說:“小心點兒,格里沙,這么喝下去,你會徹底成為瞎子!”

戈列高里很嚴肅地說:“瞎吧,我要眼睛沒什么用,我什么都見過了!”他越喝越多,好像還沒醉,只是話多了,見了我總要提起我的父親:“他可是有一顆偉大的仁慈的心啊,我的小老弟,馬柯西·薩瓦杰依奇……”

外祖母嘆一口氣,說:“是啊,他是上帝的兒子。每一句話,每一件事,人們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吸引著我,一種甜蜜的憂怨之情充滿了我的心頭。”歡樂和憂愁永遠是相依相隨的,它們不可分割地交織在一起。

雅可夫舅舅醉得可能并不特別厲害,他撕扯著自己的襯衫,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和淺色的胡須:“這算是什么日子,為什么要這樣活?”他捶胸頓足,淚流滿面:“我是個流氓,下流坯子,喪家犬!”

戈列高里突然吼道:“沒錯兒,你就是!”

外祖母也醉了,拉著兒子的手:“得了,雅沙,你是什么樣的人,上帝最清楚!”外祖母現(xiàn)在顯得特別漂亮,一對含笑的黑眼睛向每個人揮灑著溫暖的愛意。她用頭巾扇著紅紅的臉,如唱如訴般地說:“主啊,主啊,一切都是這么美好!太美好了!”這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感嘆。

我對于一向無憂無慮的雅可夫舅舅的表現(xiàn)十分吃驚。我問外祖母,他為什么要哭?還打自己罵自己?“你并不是現(xiàn)在就要知道這世界上的一切!遲早你會明白的。”外祖母一反常態(tài),沒有回答我。

這就更使令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了。我去染房問伊凡,他老是笑,也不回答,斜著眼看戈列高里。最后他急了,一下子把我推了出去。“滾!再纏著我,我把你扔進染鍋里,也給你上個色兒!”

戈列高里此時正站在爐子前,爐臺又寬又矮,上面有三口大鍋,他用一根長木棍在鍋里攪和著,不斷地拎出棍子來,看一看順著棍子頭上往下滴的染料湯。火燒得很猛,他那花花綠綠的皮圍裙的下擺映著火光。水在鍋里咕嘟咕嘟直響,蒸汽霧似的向門口涌去,院子里涌起一陣升騰的云。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從眼鏡下邊兒看了看我,粗聲粗氣地對伊凡說:“快點,拿劈柴去,長眼睛干什么用的?”茲岡出去了。戈列高里坐到了盛顏料的口袋上,招呼我過去:“來!”

他把我抱到他的膝蓋上,大胡子蓋住了我的半個臉。“你舅舅犯渾,把他老婆給打死了!現(xiàn)在,他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譴責,懂了吧?你可小心點喲,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險的!”

與戈列高里在一起,我感到特別自然,與跟外祖母在一起一樣,不同的是,他總讓我有點怕,尤其是他從眼鏡片兒底下看人時,好像那目光能洞穿一切。

“那,是怎么打的?”

“晚上兩個人睡覺的時候,他用被子把她連頭帶腳兜住,然后打死的。”

“為什么要打她?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吧?”

伊凡這時抱了柴火回來了,蹲在爐子前烤著手。戈列高里沒在意,繼續(xù)說:“也許是因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他們這一家子人,都不喜歡好人,容不下好人!你去問一問你外祖母,就會知道了,他們是怎樣想弄死你的父親的!你外祖母什么話都會對你講的,她不說謊。盡管她也喜歡喝酒,聞鼻煙,可她卻是個圣人。她還有點傻氣,你可得靠緊她啊!”說完,他推了我一下,我就到了院子里。

我心里非常沉重。凡紐希加追上來,捧住我的頭,低聲說:“不用怕他,他可是個好人!你以后要直盯著他的眼睛看,他喜歡那樣!”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感到不安。

我記得我的父母不是這么生活的。他們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肩并肩地依偎著。夜里,他們常常談笑很久,坐在窗子旁邊大聲地唱歌,弄得街上的行人都來圍觀。那些仰起頭來往上看的面孔,讓我想起了飯后的臟碟子。

可是在這兒人們極少有笑容,偶爾有人笑,你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吵鬧、威脅、竊竊私語是這里的說話方式。孩子們誰也不敢大聲地玩耍,他們無人搭理,無人照顧,塵土一般微不足道。

在這兒我感到自己是個外人,總感到如坐針氈。我疑心重重地注視著每一件事情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外祖母成天忙里忙外,很多時候也顧不上我。于是我就跟著茲岡的屁股后頭轉(zhuǎn),我們的友誼越來越深。

每次外祖父打我,他都會用胳膊去擋,而后再把那打腫了的地方伸給我看:“唉,沒什么用!你還是挨那么多的打,而我被打得一點也不比你輕,算了,以后我不管了!”可是,下次照舊,他還會管的。

“你不是不管了嗎?”

“唉,誰知道到時候,我的手又不自覺地伸了過去……”

后來,我又了解到了他一個秘密,這更增添了我對他的興趣。每星期五,茲岡都要把那匹棗紅馬沙拉普套到雪橇上,去趕集買東西。沙拉普是外祖母的寶貝,它脾氣很壞,專吃好東西。茲岡穿上到膝蓋處的皮大衣,戴上大帽子,系上一條綠色的腰帶就出發(fā)了。有時候,他很晚都沒有回來。家里人都十分焦急,跑到窗戶前,用哈氣融掉窗戶的冰花兒,向外張望。

“還沒回來!”

“沒有!”

外祖母比誰都急。她對舅舅和外祖父說:“這下好了,連人帶馬全讓你們給毀了!不要臉的東西,蠢豬!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外祖父嘟囔著:“行啦,行啦!”

終于,茲岡回來了!

外祖父和舅舅們趕緊跑到院子里,外祖母拼命地吸著鼻煙,像大狗熊似的跟在后面,一到這種時候,她就變得笨手笨腳的。

孩子們也跑出去了,大家興高采烈地從雪橇上往下卸東西。雞鴨魚肉應有盡有。

“讓你買的都買了?”外祖父銳利的眼睛瞟了瞟雪橇上的東西,問。

“都買了。”茲岡在院子里蹦著取暖,啪啪地拍打著手套。

外祖父嚴厲地斥責道:“別把手套拍壞了,那可是拿錢買的!”

“找回來零錢沒有?”

“沒有。”

外祖父圍著雪橇轉(zhuǎn)了一圈兒:“我看,你弄回來的東西又多了,好像有的不是買的吧?我可不希望你這樣。”他一皺眉頭,走了。

兩個舅舅興致勃勃地向雪橇沖去,拿下來魚、鵝肝、小牛腿和大肉塊,他們吹著口哨,掂著分量:“好小伙子,買的都是好東西!”

米霍亞舅舅身上像裝了彈簧,跳來跳去,聞聞這兒,嗅嗅那兒,瞇著眼睛,咋著舌。他和外祖父一樣,很疲,個子略高一點兒,黑頭發(fā)。

他抄著手問茲岡:“我爹給你多少錢?”

“5個盧布。”

“我看這些東西值15個盧布!你花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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