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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年輕時代 (2)

他燒掉了一些還夾在他的作業(yè)本里的詩稿,又重新投入到了學習中去,并訓練自己用最嚴謹的方法去研究語言學。然而對語言學的厭倦感很快便又卷土重來。他害怕與在波恩的那一年相同的情形再次重演,于是他又長篇累牘地在書信和筆記里發(fā)著牢騷。幸虧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因為出現(xiàn)了一樁解救他心靈的大事。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書攤上看到了亞瑟·叔本華寫的一本書——《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作者本人在當時對尼采而言還是很陌生的。他翻了幾頁,書中遣詞造句所表現(xiàn)出的氣勢、傳神和天賦當場就將他震住了。尼采后來寫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精靈在我耳邊低語,‘帶上這本書回家吧’。我就這樣獲得了它。一走進房間,我就打開了我的寶貝,并聽憑自己去接受這本力量充沛而又嚴肅陰郁的天才著作的影響。”

叔本華這本書的序言極其豐富,包括了這位被忽視的作家為三個版本寫的三篇序言,而三篇序言發(fā)表的間隔又很長。它們分別寫于1818年、1844年和1859年。這些序言傲慢尖刻,但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不安。相反,深邃的思想和尖銳的諷刺在書中比比皆是。它們具有歌德的抒情性和俾斯麥一針見血的現(xiàn)實性,具有德國文學罕見的典雅優(yōu)美和從容不迫。弗里德里希·尼采被書中散發(fā)出來的高貴氣質、藝術情感和完全自由的精神征服了。叔本華寫道:“我認為一個人所發(fā)現(xiàn)的真理,或者他投射到某個幽暗地方的光芒,總有一天會打動另一個思考者,令他感動、欣喜,給他安慰。似乎他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為了這個人,這正如那些和我們相近的靈魂在人生的荒漠里曾經對我們訴說,安慰過我們一樣。”尼采被這些話深深地感動了,因為這個天才的話深深地觸到了他的心靈。

在叔本華的描寫中,世界是恐怖的。世界不是由萬能的神掌控,而是被鏈條般的法律牽引著,但是世界的永恒本質是驅使人們投入生活的盲目意志,而這就決定了世界對法律和理智分析的漠視。這種盲目性促成了宇宙中的一切現(xiàn)象,正如太陽促成一年中所有的白天一樣,而空間則受到這種意識的分割和制約。“它是一種饑餓的意志,在自身基礎上成長,因為除它之外,別無它物。”所以,它只能陷入對自己的痛苦折磨當中,生活中有著無限的欲望,而欲望帶來無盡的折磨。

19世紀的偉人信仰人的力量,但沒有掩蓋他們在潛意志中對人類的蔑視,蔑視這些“最后來到地球,大多只有三十歲的生物”。 在大眾的煽動下,哲學家們將發(fā)展這一愚蠢的發(fā)明提了出來,這個觀點與理性的意志相對抗,反駁理性意志的無生無死是一種荒唐的謬論,而在發(fā)展的前提下,宇宙是客觀的,沒有意識的……這就是尼采在這兩千多頁的形而上學的小冊子上讀到的內容。在19世紀,這個觀念是十分可怕的,因為它沖擊了人們長久以來天真的信念,擊碎了人們大腦中幼稚的美夢。尼采在書中體驗到了叔本華那令人驚訝的激情,雖然他譴責生命,但是他在自己的作品里灌注了強烈的生命力,這樣的矛盾讓人們吃驚,人們在叔本華進行的聲討里發(fā)現(xiàn)的和敬畏的卻依然是生命。

足足兩個星期,尼采終日將自己泡在這本書和鋼琴里面,他的睡眠時間很短,他總是在凌晨兩點睡覺,然后六點又起床,閱讀之后他常常沉思,并在深思的間隙將自己的感想寫成一篇《啟應禱告文》。他的靈魂充實了:他看到了自身可怕的真相,但他自己卻并不畏懼,因為在很長的時間里,他的本能就不斷提醒他,讓他提前做好了接受這個真相的準備。在很早的時候,他寫信給妹妹說:“我們是在尋求寧靜與快樂嗎?不,我們尋求的只是真理,盡管它很邪惡。”尼采對叔本華書中那陰郁的世界表示承認。童年的沉思,埃斯庫羅斯、拜倫和歌德作品的閱讀已經給了尼采這樣的預感,他甚至在基督教的象征中瞥見過它。

這一邪惡的意志,欲望的奴隸,或者換個說法,使徒曾描繪的,現(xiàn)今連救世主賦予的神圣光芒都被收回具有悲劇性的墮落的本質是何物?尼采曾經擔驚受怕,恐懼自己由于年輕和輕率而墜入這樣的無間地獄,可現(xiàn)如今他敢于正視它,不再感到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叔本華是和自己并肩而戰(zhàn)的。尼采折服于叔本華的智慧,并實現(xiàn)了自己多年來想要找到一個導師的深切愿望,對此,他感到心滿意足。由于童年喪父,他甚至將叔本華稱為了自己的父親,這種表現(xiàn)雖然有點過分,但父親早年的去世已經讓他將“父親”這個稱呼看得神圣而又溫柔。他萬分欣喜,但隨即卻又感到了深深的遺憾,因為叔本華剛去世不久,六年前,叔本華還活著,那時尼采還有接近他,甚至親耳傾聽他的教誨,向他表達自己最崇高的敬意的機會。但是命運之神殘酷地把他們分開了,這種得到導師的欣喜和失去導師的悲哀交織在一起,將尼采完全淹沒了。尼采開始變得神經質,想要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就必須要有一種強有力的努力才行。

年輕人對愛的崇拜是愛的一種形式。崇拜和愛帶來的興奮和喜悅,能夠減輕生活中一切苦役的痛苦。尼采正處于這樣的階段。因為有了叔本華這個導師,他不再厭煩語言學,甚至參加了由里奇爾的學生成立的研究會。1866年1月18日,在閱讀叔本華的作品幾個星期后,尼采在研究會上向會員們展示了自己的成果,他詳盡闡發(fā)了自己對西奧格尼斯的一些手稿及其《詩歌選集》的研究,他的講演揮灑自如,充滿激情,受到了會員的一致好評。尼采從來就是一個帶著虛榮心的人,他喜歡成功,因此演講收到的良好效果令他感到愉快。隨后,他把這篇論文交給了里奇爾,里奇爾對這篇文章表示贊賞并且熱烈地祝賀尼采,這使得尼采更加高興了。自此之后,無論是尼采希望的還是在事實上,他都成為了老師最看重的學生。

事實上,尼采從來都把學習語言學視作自己的次要任務,在他的眼中,語言學只是訓練智力和謀生的手段。他的靈魂和所有深邃的靈魂一樣饑渴,同時,和所有年輕的熱烈的靈魂一樣,在結束一天的枯燥工作后,他常常陷入憂傷的狀態(tài)。現(xiàn)在他的悲哀已經不再是對虛度時間的哀悼,他總是在書信的開始抱怨,可最終卻變?yōu)闊崃业那榫w,這種奇怪的轉變不代表情緒的痛苦,而是代表著過度充分。以下摘錄即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封寫于1866年4月的信,“有三件事在安慰我的情緒,它們實在十分難得——叔本華、舒曼的音樂和孤獨的散步。昨天,天氣陰沉,一場大暴雨轉眼即到,我快步走向鄰近的小山(誰能給我解釋下它的名字“洛伊施”的意思?),往上攀登。山頂上有一個棚屋和一個男人,男人正在屠宰兩只羔羊,他的孩子則站在一邊觀看。一會兒,暴雨夾雜著轟隆的雷聲和冰雹傾盆而下。暴雨讓我全身暢快,充滿了力量和激情,而且我完全明白,只有遠離一切憂慮重負,才能像我一樣了解自然,在自然中獲得解脫。當物我合一時,那些塵世紛繁與我何干?永恒的能動與使動又與我有何瓜葛?閃電、暴雨和冰雹與這一切迥然有別,倫理無法約束它們,因此它們自由自在!這種狀態(tài)讓它們如此幸福并且萬分強大,它們即是不受心智擾亂的純粹意志!”

1866年夏,尼采泡在萊比錫的圖書館里,他手里有一些深奧難懂的拜占庭時期的手稿,他將為它們作出解釋。突然,他的注意力被一幕類似奇觀的事件吸引了:普魯士韜光養(yǎng)晦五十年,等到重出江湖時便扮演了一個好戰(zhàn)者的角色。俾斯麥成為腓特烈大帝王國的新一個領袖,俾斯麥是一個感情熱烈、性情暴躁、精明圓滑的貴族,他統(tǒng)一天下,建立大一統(tǒng)的帝國,實現(xiàn)所有德國人的夢想,在一次和奧地利發(fā)生爭執(zhí)的時候,俾斯麥命令毛奇領兵奮戰(zhàn)二十天,打敗奧地利。而就在這一時期,尼采在一份備忘錄里寫道:“這個星期是薩多瓦節(jié),我剛剛為萊茵博物館完成了撰寫《西奧格尼斯》的工作。”雖然尼采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但這些政治大事件卻讓他印象深刻,他自認為是普魯士的一員,他熱愛祖國并為民族的勝利感到驕傲,但是他在快樂之后依然冷靜:“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快樂,我們勝利在望,可是只要巴黎仍是歐洲的中心,那我們的努力就都是徒勞的,我們必須做的是努力打破這種平衡,就算不成,我們也要盡量去打破它。如果我們的斗爭失敗了,那么就讓我們大家一起為國家而死。”這是尼采對勝利的反思,他洞見了勝利的后果,并把它清楚地表達了出來。

對未來的展望并沒有擾亂尼采的心智,這種展望正好契合他那憂郁悲觀的趣味。他精神抖擻,贊美之情噴薄欲出。

“有時候,”他這樣寫道,“我努力讓自己清醒,不讓自己因為一時的情緒和對普魯士的情感而被沖昏了頭。在我所看到的,這種完全由某個政府、某個領導主導的事情,是被歷史的前進所推動的行動。我很清楚,這種行動一點都不道德,但是對那些期待著它的人來說,這種結果充滿了美感,并引人奮進。”

這種感情,和尼采在那個暴雨天里站在洛伊施山頂上,平靜地看那位農民宰殺兩只羔羊時幾乎一樣。“不受心智擾亂的純粹意志!它們是如此幸福又是如此強大,它們就是不受心智擾亂的純粹意志!”

在萊比錫度過的第二年,也許是尼采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導師叔本華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安全感,這讓他享受其中。他在給朋友杜森的信中寫道:“你要我證明叔本華的正確,打個簡單的比方,導師就像我腳下的土壤,讓我扎根其中,有了他我才能懷著勇氣和自由平靜地看待生命。形象地說來,導師就像我腳下的階梯,讓憂郁的潮水無法淹過我的頭頂,不能將我沖出路邊。因為有了導師,即使在那些人跡罕至的領域,我依然能夠感到像是在家中那樣悠閑自得。”

這一年平靜而又充滿了友愛,公共事務并不讓尼采發(fā)愁。普魯士在取得短暫的勝利之后,重新走回到了平庸的正常的日常道路中,而此時評論界和新聞界依然對普魯士官方的行動喋喋不休,對此,尼采一概置之不理。他寫道:

現(xiàn)下沒有多少人在忙那些具有真正重要性和真正意義的事情,他們大多智識庸常,這種思潮值得人們警覺。”產生這樣的想法,也許是因尼采為自己參與了這場戲劇性事件而后悔,至少導師叔本華就教導他歷史和政治都是虛幻的游戲,這一點尼采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但是他的評論是為了肯定導師叔本華的思想,解釋平庸、激情的意義和價值。

歷史就是一個人們?yōu)榱藬挡粍贁档睦娑M行永無盡頭的生存斗爭的過程。許多人自認為有信仰,這樣他們就能從中找到了斗爭的直接動力,但實際上,這所謂的信仰,不過是在歷史洶涌澎湃的海面上一閃即過的反光罷了。對于大海來說,它們微不足道,但人們放大了它的作用,認為它修飾了海浪,這是很常見的情況,但人們沒有注意這束光是從月亮或是太陽或是某個燈塔上照過來的。真正的結果是海浪只會在它掠過之際忽明忽暗而已。

尼采對藝術、思考和古代語言學本質特征的研究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到了這幾方面上。他喜歡里奇爾老師,認為“他是我的科學良知”。尼采積極參加研究會舉行的各種晚會,這些晚會氣氛融洽,他參加了研究會演講和討論并制定出了工作計劃,雖然這些計劃需要大量的時間,但他依然將這些計劃推薦給了他的朋友們。他選擇第歐根尼·拉爾修的原始文獻作為研究課題,而第歐根尼·拉爾修的最大貢獻就在于他為后人編輯保存了古希臘哲學家們的珍貴信息。尼采期待自己能夠寫一篇具有遠見卓識的研究報告,在他的設想中,這個報道要論證嚴謹卻又行文優(yōu)美。他寫信給杜森說:“你一定也已覺察到,一切重大作品都具有精神層面的影響。那種全心全意為材料尋找和諧形式的努力和石子投入水中的效果相同,它泛出的波紋由小逐漸擴大,并不斷產生著更大的波紋。”

4月份,尼采將全部的筆記集中了起來并加以系統(tǒng)化,他沉浸于文章的美感之中。他不喜歡學究們的寫作方式,因為那些文字失去了詞的韻味,而句子的過分勻稱讓文章看起來顯得很空洞。他期望著深奧優(yōu)雅的語言。“所有限制都從我眼前消失了。”他寫道,“這個國家不講究文體風格,我在這種惡習中浸淫已久。但我在‘你應當寫作,你必須寫作’這一無條件的命令中驚醒。我曾經試圖出色地寫作,但離開普爾塔后我完全忘掉了這件事,長久的生疏讓鋼筆在我指間突然變得生硬。我感到絕望,情緒失控。我聽見萊辛、利希騰伯格、叔本華說過的原則在我的耳邊回響,斥責著我的懶惰。不過我還記得這三位作家都認為優(yōu)秀的寫作是件很難的事,在寫作上沒有天才,文風的獲得要求持之以恒,像砍伐堅硬的樹木一樣……首先,我希望我的文字流淌出一種歡快的情緒,我會將留戀彈琴的毅力運用于此。我希望我最后彈奏出來的不僅是樂譜本身所記載的曲調,還是充滿自由奔放情感的幻想曲,它要盡可能自由,但同時又要合乎邏輯和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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