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只用了三十六天時間就從地球跑了一萬多光年過來，連軍裝都沒一件，現(xiàn)在是我手下的兵？”

------------鐵流號驅(qū)逐艦艦長，海軍中校

第1章

重逢

4049年，3月21日，16:06，奧拉夫格勒

=

刺眼的躍遷白光將我徹底淹沒。

在躍遷狀態(tài)時，艦橋前的大塊玻璃總會映出無數(shù)根發(fā)光的線，那是被躍遷扭曲的空間所拉長的恒星的光。突然，這些線的亮度提升了數(shù)百倍，就算閉上眼睛，光也會透過薄薄的眼皮照在視網(wǎng)膜上，讓你看見一大團暈眩的紅白相間。

這是脫出躍遷超維時的自然現(xiàn)象，是相對論對走漏洞的星際船員們的一個小小懲罰。原本的那些點綴星光，在鐵流號通過躍遷跳過的，數(shù)百年航行時間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瞬間所發(fā)散的光線，在這一刻都會全部匯聚在一起——

還好，靈力感受到目的地的將至時，導航員會提醒船員及時做好防護，避免有人為此瞎掉。

但總是有個勇敢的傻子愿意放下戒備，在安全提示響起前就首先睜開眼睛，去注視那個大家盼望到達的地方，去喊出那句大家期待的話：

“奧拉夫格勒！”

隨著尼科萊的大喊，艦橋響起一陣歡呼，幾乎快蓋住廣播口里的卡拉德蒙提督的呼叫。

“奧拉夫格勒，這里是第三分艦隊，請求停靠。”

“第三分艦隊，這里是奧拉夫格勒平臺，同意停靠，你們被分配在2B區(qū)域。”

“明白，各艦，按次序依次入港。”

...

“潘德拉貢明白。”

...

“共產(chǎn)國際明白。”

...

“桔梗明白。”

...

“第二加利福尼亞明白。”

...

“西西里明白。”

...

“達瑞安明白。”

...

“鐵流明白。”

我按例回復(fù)，卻又突然得到另一個非常例的回復(fù)。

“小子，這是私人連接。給我待在你的艦長辦公室。”

“我理解，提督。不用你親自動腿，我自己過去挨打。”

提督時不時會和我來一兩場自由搏斗，這樣才能消去我擅自行動的氣。就像現(xiàn)在。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一種照顧和榮譽。

不只是因為他對其他惹毛他的人的處理通常是痛罵后交給政委，而且他也已經(jīng)上了年紀。

“自以為是。我讓你過來了嗎？”

“沒有。是。”

看來逃過一劫，我心里一寬——

“給我等好，我給你派來一個人。”

......馬上又緊了回去。

“您能別把這些鍍金的公子哥塞給我了么？”

“沒有鍍金，沒有公子哥，是你的熟人。小子，別讓我再聽見你抱怨。”

“是，提督。”

通訊結(jié)束。

于是，我只能繼續(xù)坐在艦長指揮椅上，默默看著船員們歡慶假期的興奮表情。艦橋很快便空蕩蕩了，相反，公共頻道正是沸騰的高峰，士兵們討論著如何度過這難得的放松時刻，我能想象他們現(xiàn)在爭先恐后跳出對接通道，不顧身后糾察員的吼叫，向著空間站中心區(qū)自由狂奔的樣子。

“......”

無聊的視線投向主舷窗外。

現(xiàn)在，電磁錨扣牢牢扣住了船首，舷窗外兩根粗大的鋼鐵臺像把船艦抱在懷里，上面的六條大型工程機械臂已經(jīng)懸停在艦船周圍，等待著艦船自檢報告上傳完成后對它進行徹底的修理。這樣的場景在軍用停泊臺上列成了一隊，每艘船都有著戰(zhàn)斗造成的損毀和傷痕。

“您又惹提督生氣了呢，艦長。”

“嗯。現(xiàn)在還沒有，遲早吧。”

嘆口氣。

“莫名其妙又調(diào)來個人，要我在船上等著。也不知道這次能忍多久。”

這事有過許多先例。一些只是看見了鐵流號的戰(zhàn)績，壓根不了解實際情況的實習尉官，以為這會是兩年安全又輕松的鍍金時光。

直到真正見識到我的打法，

然后要么怒斥，要么哀求，總之是在干擾我的指揮，完全沒有一個實習生的自覺。

“那么，您也許不該那么拒絕提督他。”

導航員輕聲說道，“如果您又實在沒辦法的話......”

“行吧，謝謝，翔子。”

低下頭，我感謝著身旁雙手合十，坐著特制厚實躺椅的長發(fā)女性。她身著父神教，神道教派巫女的傳統(tǒng)服飾，卻戴著頂覆蓋到了鼻梁和后腦勺的神經(jīng)傳感器頭盔，被纏繞的纜線連接到躺椅頂端的接口，看著繁瑣而沉重。幫她摘了下來，瞬間，鼻尖前騰起一股夾雜著淡淡幽香的熱氣。

“嘶~~也謝謝您，艦長桑。”

錘了錘自己頗有些酸疼的雙肩，

“那么，我也需要回去一趟呢，這里就失陪您了。”

“當然，回頭見。”

握住一旁躺椅邊的銅質(zhì)法杖，起身，向我輕輕一鞠，待我點頭示意后，她向著我身后的主升降梯走去。留我在指揮位上繼續(xù)唉聲嘆氣。

“——”

眨眨眼，我意識到腳步聲停了。

但并沒有升降梯門開啟的聲音。

......她難道改主意了么？

忍不住回過頭，看見的是她吸口氣，小小伸了個懶腰，然后仿佛有預(yù)料的回頭的樣子。

視線相對時，我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導航員的手指豎直遮住了嘴，開始壞笑。

............

最終，船上還是只剩下了兩個走不了的人。在艦長辦公室，我等待著。

軍艦空間有限，隔著一道墻，一般軍官房間都是兼任辦公室和寢室的。這也是我轉(zhuǎn)位到這里的原因，并不全是為了服從命令。在這里，因為某個緣由，我的忍耐力會強上許多。

或許吧。

就在繼續(xù)無聊的看著舷窗外這些機械臂電光火花的揮舞著，試圖撫平戰(zhàn)艦們的傷痛時，突然，一艘穿梭機靈活的繞過了它們，筆直向我飛來。

“嘶......”

我有段時間沒見過這種紈绔做派了，

必須承認最近幾年富一代對自己子女的教育嚴格了許多，至少這種絕不用肯腳一步步走到上級的面前，只要能有任何可以代步的東西的行為已經(jīng)不再常見。我剛才還在思考會是哪個熟人和我同舟共濟，現(xiàn)在好了，節(jié)約了大量精力。

我絕對不認識這種人。

穿梭機和艦橋?qū)恿耍椅丝跉猓瑴蕚溆舆@個麻煩。

然后十多分鐘過去了。

..............

“黎塞留，看看那人在哪。”

辦公桌的桌面開始發(fā)亮，顯出一個日漫風棕發(fā)女孩頭部的全息圖像。

“還在穿梭機上呢，艦長。他一直站在穿梭機門口，我尋思著他的意思是不是讓你親自去為他開門......等等！”

“怎么？”

“等等等等等等！她是個小蘿莉？”

“啥？”

黎塞留的頭上出現(xiàn)了一行小字，“分析中”，她顯得很是驚訝，碧藍色的眼睛睜的如同一對雞蛋。

“真的真的！還穿著連衣裙呢！要我把圖像轉(zhuǎn)過來給你看么？!”

“不用了，幫她把門打開吧，再給她指個方向，順便用她的臉部信息在奧拉夫格勒近地軌道平臺的戶籍庫查查，是哪家把女兒走丟了。”

“你在說什么呢艦長，我怎么可能有權(quán)限訪問政府的數(shù)據(jù)庫。”

“你跟我裝什么蒜頭？”

“好的艦長，我這就去。”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這艘穿梭機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它確實是聯(lián)邦海軍的裝備。雖然標記并不是極東艦隊，而是太陽星區(qū)艦隊的標志，但軍區(qū)大院也不是沒出過這種事跡。

幾分鐘后，艦長辦公室的艙門打開了。

這便是黎塞留所說的人，她走近房間，披肩的金發(fā)發(fā)梢跟著腳步規(guī)律的跳動著，看著只是個大概十一二歲的少女，很漂亮，是個美人胚子。她穿著一身純白色的連衣裙。鎖骨和一片白皙往上是張細致的小臉蛋，細薄的嘴唇微微上翹，正對著我努力憋出的自以為和善的面容，一雙淡藍色豎瞳饒有趣味的看著我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

“我們又見面了。”

她并沒有開口，但我的意識里再次響起了她的稚嫩聲音，在六年之后。我下意識站了起來，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黎塞留的聲音震動著我的耳膜，帶回了我的意識。

“艦長，軌道平臺的戶籍庫并沒有符合的數(shù)據(jù)。”

“明白了，謝謝。”

我定了定神，重新看著對面的少女微笑的臉。

“我已經(jīng)站了好一會兒了，你不覺得這樣很沒有禮貌么？”

“......華倫蒂？”

“是的，是我，我們又見面了。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喜歡重復(fù)說同一段話。介意我坐下來么？”

“哦，不，當然，請坐。”

金發(fā)少女走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大方的坐了下去。

“你來這里做什么？你怎么來的？”

“先坐著說話吧。”

“......”

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再次坐回了椅子。

先前站起來的動作太大，把椅子推遠了，現(xiàn)在只坐到半個屁股，很不舒服。

“卡拉德蒙提督把這些給了我，他說把它們轉(zhuǎn)交給你，你自己就會明白該做什么。”

少女遞給我三張紙，我接過了它們，首先便注意到了三個印章。第一個是海軍總部的。緊接著是艦隊總指揮部的。最后是第三分艦隊的，這個連印泥都還沒干。

“+++主題：調(diào)令//+++”

“++編號：NV/HQ 1799172－【4049】//++”

“++保密等級：絕密/Epsilon/紅//++”

“++優(yōu)先傳送權(quán)：實時//++”

“++簽發(fā)部門：人類聯(lián)邦海軍總指揮部//++”

“++主送部門：極東星區(qū)艦隊總指揮部//++”

===============

“極東星區(qū)艦隊總指揮部：”

“茲即日起調(diào)動艾斯克里斯托夫.多普洛斯里奧.帕斯塔可夫.艾米莉亞.華倫蒂下士到你部報道。”

“程巖，人類聯(lián)邦海軍戰(zhàn)帥。”

“人類聯(lián)邦海軍總指揮部。”

“4049年，2月13日。”

............

“+++主題：調(diào)令//+++”

“++編號：NV/FE 22574－【4049】//++”

“++保密等級：秘密/Gamma/黃//++”

“++優(yōu)先傳送權(quán)：標準//++”

“++簽發(fā)部門：極東星區(qū)艦隊總指揮部//++”

“++主送部門：極東艦隊第三分艦隊//++”

===============

“極東艦隊第三分艦隊：”

“茲即日起調(diào)動艾斯克里斯托夫.多普洛斯里奧.帕斯塔可夫.艾米莉亞.華倫蒂下士到你部報道。”

“普特蕾西，人類聯(lián)邦海軍極東艦隊元帥。”

“極東星區(qū)艦隊總指揮部。”

“4049年，3月20日。”

............

“+++主題：調(diào)令//+++”

“++編號：NV/FE-3 193－【4049】//++”

“++保密等級：秘密/Gamma/黃//++”

“++優(yōu)先傳送權(quán)：標準//++”

“++簽發(fā)部門：極東星區(qū)第三分艦隊//++”

“++主送部門：極東艦隊17520艦//++”

===============

“17520艦：”

“茲即日起調(diào)動艾斯克里斯托夫.多普洛斯里奧.帕斯塔可夫.艾米莉亞.華倫蒂下士到你艦服役。”

“卡拉德蒙，人類聯(lián)邦海軍極東艦隊第三分艦隊提督。”

“極東星區(qū)第三分艦隊。”

“4049年，3月21日。”

............

我花了好幾分鐘來看完這三份文件。其實文件內(nèi)容并不長，但內(nèi)容足以讓我呆上好一會兒，然后只剩一臉楞逼。

“也就是說，你只用了三十六天時間就從地球跑了一萬多光年過來，連軍裝都沒一件，現(xiàn)在是我手下的兵？”

華倫蒂歪了歪腦袋。

“三十六天？這些文件上是這么說的？”

“就目前來說......是的。”

“那么我想就是這樣。”

我用右手手掌猛擊自己的額頭，任它慢慢滑下遮住我的眼睛。

“你現(xiàn)在看上去并不像是明白自己該做什么。”

“不，華倫蒂，我很明白。”

我第二次站了起來，理了理衣服下擺，將桌面上的調(diào)令拿在手上。

“我接下來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所以請你在這里稍等一下。順便，借用一下你來時的穿梭機。”

少女看著我走出艦長辦公室。

“哦對了。”

我回頭看著華倫蒂。

“那個......恩，穿梭機，的門好像壞了，你們的頂上有指示燈的鋼鐵門扇會在有人時自動開啟，但我在穿梭機的門前站了很久，它才發(fā)覺我要通過。”

“謝謝。”

她在椅子上點了點頭。

難道都沒人告訴她，對接通道的艙門一般是需要手動開啟的么？我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從卡拉德蒙那里。不過在即將走出艙門的瞬間，我忍不住又回過頭去，正好和目送我的她的視線相對。

“......沒什么。”

我咬了下舌尖，暫時壓住了心里的念頭，隨即離開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