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東艦隊的士兵們，你們是多么幸運！在絕望的陰霾籠罩整個星區之時，你們卻早已習慣在黑暗中追隨希望的微亮。”

------------張睦遲，極東星區艦隊元帥，海軍中將

序章

豐登的結局

4052年，7月21日，23:54，豐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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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東艦隊已經疲憊不堪了。

在這里懸停的近三百艘戰艦上每艘都有著觸目驚心的創傷和缺損，無數碎裂的船體碎片充斥在艦隊周圍，不時在力場護盾上點起漣漪，一些船艦的損管甚至無法徹底熄滅船體的明火。

但在歡慶來之不易的勝利前，還有最后一件事需要我們完成。

“在開始前，我想和大家說些話。”

張睦遲的聲音打破了公共通訊頻道的沉默。

艦隊等待著他的命令。

“在三天前的星區緊急最高會議上，超過一半的代表要求啟動最終撤離程序。他們認為我們已經無法再履行自己的使命，盡力掩護各個世界的移民船逃往其他星區是我們最后能完成的事。我聽完了他們充滿恐懼的發言，然后拔出了我的佩刀，我對他們說：“仔細看著我手里的這把海軍佩刀，好好看看。它不只是一件普通的武器，它是極東艦隊總司令的佩刀，是極東星區授予我權力的象征。我曾在接過它的時候發誓用我所能失去的一切去保護它所代表的一切，包括極東星區的利益，包括極東艦隊的榮譽，包括極東人民的安寧。我會用它滿飲敵人的鮮血，就像我麾下戰斗的艦隊一樣毫不停頓。現在，我要求你們對它表示出應有的尊重和信任，不要質疑，不要猶豫。否則，我的佩刀痛飲的就不再只是敵人的血。”

“于是他們給了我們一次機會，就在這里，就在今天，我們痛飲了敵人的鮮血，我們扭轉了星區的命運。極東艦隊的士兵們，你們是多么幸運！在絕望的陰霾籠罩整個星區之時，你們卻早已習慣在黑暗中追隨希望的微亮。”

“現在，讓我們完成最后一件事吧，這是必須的惡行和犧牲。我們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但至少，讓我們不負身著的海軍軍裝。我是張光北，極東星區艦隊元帥，我下令徹底摧毀豐登星的所有生命和它所能孕育生命的生態環境。”

沒有人回應張睦遲，戰艦們只是沉默著開始了行動，它們按編制散開成了數個集群，將自己的陰影盡可能均勻的蓋在了豐登星的數塊大陸之上。我看著自己腳下碧綠色的行星，白云環繞著陸地，河流和覆蓋了大部分面積的藍色海洋。我知道陸地的碧綠是那山坡上看不見邊際的大片大片的黑森林，生長的松梨木總是讓空氣帶著清香，里面有謝爾頓松鼠，洛克斯獸，還有無數我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生物，經常對著從沿海城市開往林業區的列車叫喚。

然后尼科萊遲疑的聲音響起，

“提督？”

“執行命令，尼科萊。”

“是，提督。武器系統充能。”

我的旗艦向豐登發射了第一發炮彈。

.............

“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華倫蒂蘇醒后，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我忍住了回頭的沖動，繼續注視著舷窗外世界的死亡。光矛和炮火如傾盆大雨在行星表面擊蕩起一個個肉眼可見的線和圓，這是高溫沖擊波的火焰之雨，沖刷著一切生命和文明的痕跡。被氣化的河流和海洋重新在空中凝成降水，徒勞的試著降低地表的溫度，但陶瓷彈頭毫不留情的撕碎了云層，讓被緊緊包裹的實心鎢合金彈芯和隨后的高能光束沒有阻礙的留下更多熔巖和彈坑。

“你確實死了一段時間，華倫蒂同志。你硬吃了至少五發酸液炮，還被脊刺戳了個對穿，兩側肋骨全碎，內臟成了肉糊，噴出來的血球浮在真空中有小車那么大。我當時就在想，在你的追悼會上我是要表揚你英勇無畏奮不顧身呢，還是說些批評你無組織無紀律，頑固堅持個人英雄主義之類不合時宜的話。”

華倫蒂嘆了口氣，氣流掀起了我的大衣后擺。我不動聲色用右手拉著軍帽帽檐，以免它被吹得飛上半空。

“我又做錯了，是么？”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覺得我又錯了。”

這次換我嘆氣了。我轉過身，看著華倫蒂只剩頭顱和半截脖頸還算完好的身體，虛弱的側倒在地板上，脖子末端的切口處插上了數根大型導管，被隔菌塑膠裹得嚴嚴實實，眼神卻還是帶著她不變的倔強。

“你總是把事情簡單分成對錯兩面，華倫蒂同志。一件事情對錯的判斷是由主觀立場決定的，我并不是想指責你做錯了什么，我只是想糾正你的立場。”

”......那你認為我做這些是站在了什么立場上呢？我自己么？”

“至少不是人類聯邦的立場，更不是極東艦隊的立場。”

華倫蒂的瞳孔縮小了，3年前我會懷疑她正琢磨著把我一口咬進嘴里慢慢咀嚼，直到嚼碎我的所有骨頭。當然今天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直到我發現她的眼眶濕潤了。

“你就是個混蛋。”

華倫蒂閉上了眼。

“你說得對。”

我走到她跟前，伸手撫摸著她的鼻尖。“但只要你還是第三分艦隊的人，你就要聽這個混蛋的話，華倫蒂，不管有什么理由。這就是你我應該有的立場，我們是軍人，得服從命令。”

“哪怕是親手毀掉自己的家園？”

我苦笑了一下，右手手掌繼續在她的鼻尖上繞著圈。

“就算是親手毀掉我的家。”

華倫蒂重新睜開了眼，和我四目相對。

隨后，視線越過我的肩頭，和我一起投向了舷窗外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現在卻已經只是感到陌生的行星。毀滅的準備階段接近尾聲，各型艦船開始脫離近地軌道，在一片離子尾焰藍白相間的森林間隙，一枚巨型魚雷被發射出艙，順著微小的推力慣性向著行星飛去。它將很快被星球引力捕獲，像一條真正的魚沖向獵物般撞向地殼，完成它被制造時所賦予的使命。

“提督，我們該走了。”

廣播口響起尼科萊的聲音。

“好，艦長。”

“靈能目標點設定，奧拉夫格勒，調整艦首方向。”

舷窗外行星的樣子隨戰列艦角度的改變而變了位置，它向著右邊移去，逐漸靠近了窗框。就在行星邊緣與窗框相交的一瞬，吞噬開始了。

行星中央出現了一個黑點，就如同顯示屏上常見的小污點一般普通。各種顏色的光以它為中心成為了無數輻條，在因熔巖流淌而顯得鮮紅的行星背景下就像一只裸露的血眼，

它悲哀的看著我。

然后吞噬結束了。質量奇點在徹底蒸發前將行星體積的四分之一卷入虛無，似被咬掉一大口的蘋果。涌出的地幔物質絕望的在整齊的圓形切口圍著裸露的地核來回環繞，最后覆蓋了剩余的整個星球表面。這里的生態環境被徹底終結了，至少六千萬年內不可能再有生命存在，也不會有人能看出這個燃燒的巖石球曾經是三百萬人的故鄉。

“準備就緒，前進四，30秒倒計時。”

“豐登就這樣沒了。”

“好了，華倫蒂，別看了。”

我的話讓她的視線再次投了過來。

“你知道么？”

“我知道，華倫蒂，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她低語著，“龍族寧愿死去也不會容忍自己的巢穴被毀。”

“人類也會用生命保護自己的家，不是么。”

“可現在你親手毀了它。”

“這是為了保護更多的家。”

我背靠著華倫蒂面部的鱗片，“勝利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人類所說的家并不只是個住所。”

現在舷窗外已經看不見豐登。一條海龍飛了過來，從她的一邊斷角我認出她是格奈婭。她向舷窗里的我們眨了眨眼，重新飛回自己的隊伍。數百艘移民船跟在海龍群之后，它們的能量儲備已經不夠折越到奧拉夫格勒了，海龍將護送它們到最近的坎德爾采礦空間站補給氫元燃料和聚變核心，接著乘坐它們飛向新的空置宜居世界。

”只要人還在，哪里都是家。”

“是么。”

我微笑著看著她默默移開了視線。

“15秒倒計時，折越程序不可逆。”

強磁場撕裂著維度，

在那刺眼的躍遷白光將我徹底淹沒時，閉上眼，我感受著鱗片在背上摩擦的觸感，感受著背后，龍的心跳和呼吸。

“華倫蒂，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現在為什么要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