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化走到殿門前，見潤姝讀得那么全神貫注便不忍心進去打擾，折身離去。坐到了御花園的一間小亭子內，搖扇自斟自飲。不多時李大寶就趕了過來，在朱化的耳邊低聲嘟囔了幾句話。朱化聽完驚詫地抬頭，眸子望著遠處的景色似在沉思，忽而朗聲大笑道：“還是這小老兒有辦法！”

李大寶早笑彎了眼睛，在一旁贊嘆道：“這王太傅還真的有一套，為陛下您分了憂了。這十二公主總算遇上對手了。呵呵……”笑盈盈間瞥見不遠處的角落里有個小太監神色慌張地往這里探，李大寶沖他使了個詢問的眼色，那小太監比劃了一下他便心中有數了，低下身子試探道：“皇上，黃貴妃她……”尾音拖了很長，見皇上并不排斥便接著道：“黃貴妃病了，想見見皇上?！?

朱化聞言喝了口茶，挑眉道：“既然病了，寡人去也是于事無補，還是請御醫吧?！?

“是。奴才明白了。”李大寶直起身子沖那一直等候的小太監揮了揮手便又靜靜地垂立于一側，仿佛他剛才就沒有動過。

“你是不是覺得寡人很無情？”

“奴才不敢?！崩畲髮毠ы樀卮鸬?，“皇上寵愛誰，疏遠誰，緣故來由這些這是皇上心里的秘密，奴才們哪敢妄加評論?！?

朱化放下杯子，幽幽地道：“其實寡人不是無情，只是這情字卻是這輩子再也給不起了。”

“……奴才明白?；噬系男暮芸?。”李大寶的聲音極低沉，又似極悲傷，“皇上是個深情的人，只是情到深處欲罷不能。有時奴才常想勸皇上放輕松些，可是又不敢說。陛下，奴才今日斗膽懇請陛下讓自己快樂些吧！”

朱化雙眼放空，似透過這層層的煙波光線直通那邊際的云彩直入飄渺的虛幻。有一抹悲色隨即染上眉間，“那年止兒他曾親口對寡人說，讓寡人等他十年。十年后他便會來找寡人。如今潤姝已經八歲了，還有兩年……還有兩年寡人就會快樂了。那時寡人又豈會不快樂？”

李大寶悲慟地雙唇輕顫，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呼了聲：“皇上……”便沒有再多說出一個字。

朱化不知為何沉重地嘆了口氣，站起身子，負雙手于背后道：“寡人去看看潤姝讀書讀的怎么樣了，別是一時的熱度?！?

李大寶亦趨亦步地跟在身后。

等朱化重回到乾清宮時果真聽不見潤姝的朗讀聲，里面一片寂靜，難道是真的又去玩了？李大寶看到了皇上緊皺的額頭，于是招手找了一名宮女問十二公主哪里去了。那宮女答道：“十二公主拿著書出去了，說是去找九皇子背書。”

李大寶欣喜地道：“皇上，看來這十二公主還真的是用功了?！?

朱化一掃剛才的黯然，滿意地點頭。大為歡喜地步入殿內，吩咐道：“今晚多做幾樣潤姝喜歡的菜，寡人要好好獎賞她。”

李大寶接命：“奴才這就去辦。”

其實潤姝是實在讀不下去了，又怕不讀明天不好交差，于是就帶著書一溜煙地竄到了九皇子的殿內。這時的九皇子正在書案前練字，看見潤姝便停下了筆。

潤姝一蹦一跳地走了進來，將書背在身后，沖朱潤崇的房間瞅了瞅，頗有些生氣地扁著嘴，哼道：“九皇兄，你今天為什么要給那太傅打手！”

朱潤崇沉默了好一片，才道：“破壞了規矩是要受懲罰的?！?

潤姝仰起頭，很不服氣地道：“哼，可是有我在啊！誰敢打你！”

朱潤崇想了想，幽聲道：“你有父皇寵你，可我沒有……”

潤姝靜默。

許久后將背后的書拿了出來，放在了桌上，氣惱地輕喃道：“這書好難背哦！”突然瞥見了桌上有一盤精致的糕點，“咦？這糕點怎么怪怪的？”

“是凝月做的，說做多了她吃不掉就送了給我。”

“?。吭趺床凰徒o我？”潤姝嫉妒得不甘心道：“她會做糕點？怎么不早點做給我吃。我還沒吃過宮外的東西呢！”說著就捏起一塊放進嘴里嚼了嚼，哼哼道：“味道還真不錯！”

“你喜歡就拿去吃吧?！敝鞚櫝鐚⒈P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復拿起她手中的書，看了眼問道：“你都讀過了？”

潤姝咬著糕點，點點頭：“都讀了好幾遍了，可就是記不住。真難記！”

“你沒理解書中的意思，自是難背。我講給你聽吧?！敝鞚櫝缋谧约旱纳砼裕粗掷镄虚g道：“大學的宗旨在于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棄舊圖新，在于使人達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應達到的境界才能夠志向堅定；志向堅定才能夠鎮靜不躁；鎮靜不躁才能夠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夠思慮周祥；思慮周祥才能夠有所收獲……”

潤姝屏氣凝神頗認真地仔細在聽。

時間的沙漏一點一滴地流失，讀書對潤姝本來是一件痛苦的事，可她現在卻仿若渾然無知。朱潤崇越發顯剛毅的手指在書上平滑移動，溫和的目光頻頻投注在潤姝的身上，等到確定她明白后才往下面講。所以等太監來帶潤姝去吃飯時天已經大黑了。

臨走前潤姝拿走了盤子里所有糕點。在路上邊吃邊走，身后的小太監則給她拿著書。

潤姝步入乾清宮正要如往常那般撲入父皇的懷抱里時赫然發覺了宮殿里還有別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吳凝月。潤姝的手上還抓著她做的幾塊糕點，所以見到她特別的開心，跑上前對她笑道：“凝月你來了？”

吳凝月原先還如朝陽微笑的臉在瞥見潤姝手里的東西后瞬間煞白。完全失去了紅潤的嘴唇一合一翕，眼睛也瞬間紅了，盯著潤姝手里的糕點問道：“你這……”

潤姝將手里的糕點平攤在手心上，給她看，“是從九皇兄那拿的。九皇兄說是你做的。凝月，你做的真好吃。就是……就是不怎么好看了點。”

一抹紅霞迅速染上了吳凝月的雙頰，只見她偏過了臉用手里的手帕子掩住嘴，不知是害羞還是傷心。

“寡人和凝月都等你等了好久了，還不快過來坐好了用膳?！敝旎噶酥干磉叺奈蛔?，語氣中帶著少見的埋怨。

潤姝蹦蹦跳跳地坐了過去。執起銀筷子就夾了塊翡翠肉，不是放到自己的碗里而是進了朱化的碗。潤姝調皮地向父皇嘿嘿一笑。誰見了這純真又頑皮的臉就算有一肚子的氣都會煙消云散，何況是朱化。

朱化示意凝月也吃飯。凝月羞答答又怯怯地低著頭，只吃靠近自己的幾道菜。絕不像潤姝似的夠不著還站在凳子上，胳膊伸了老長。

“今天太傅可有教什么功課??？”朱化有意無意地問道。

潤姝點頭，后又茫然地搖頭。

朱化不解了，遂又問道：“太傅教的不好？”

潤姝思肘著不能將自己課堂上睡覺的事給父皇知道，不然父皇要生氣的。于是應付道：“太傅教了我……《大學》?！?

“是么？”朱化點頭，“說給父皇聽聽，倒底講了什么了?！?

潤姝想了想，想起朱潤崇講解的幾句話，臨時拼湊道：“要人品德高尚，意志堅定……嗯……要平靜……嗯……考慮一件事要周到……嗯……嗯……”再也嗯不下去了，可憐兮兮地瞅著眼珠子像父皇討饒。

朱化并沒有為難她，而是很高興地摸了摸她的頭，稱贊道：“姝兒是越來越棒了，以后有一天一定會超過父皇的。”

“嘿嘿，父皇……”潤姝飄飄然地咧開了嘴，呵呵直樂。

一邊的凝月一直羞怯地垂著頭，吃得很慢，不知是食難下咽還是有心思。朱化也注意到了凝月，開口道：“凝月，你來宮里也許久了，沒回過家吧。你明天就回家過幾天，好好地和你的家人團聚團聚吧。”

“謝皇上?！眳悄乱廊皇悄敲吹闹t謙有禮，語柔言媚，聽了讓人渾身酥酥麻麻。

“皇上！”李大寶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直直地跪了下去，滿面的紅光，大聲道：“恭喜皇上！大皇子的侍妾在傍晚平安產下了一名男嬰！皇上，您有孫子了！”

朱化霍地站起了身子，怔驚和喜悅團團包圍住了他。他一時怔得不知該怎么說話，好半會兒才詢問道：“那孩子怎么樣？”

“這……奴才沒有見過，想必和皇上您很像?！崩畲髮氝M一步道：“皇上，要不要將孩子抱進宮？”

“不，寡人明天要親自去看！”

潤姝看著父皇那溢于表面的興高采烈，不知為何心中滿不是滋味。大皇兄有了孩子了？那又怎么樣！可是……萬一那孩子很可愛，比她還可愛……那父皇會不會喜歡他不喜歡自己了？

不！父皇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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