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回事兒！跑哪兒溜達去了——做什么不給我們留個信兒！找了你半天，太過分了吧——”



再見面裴云澈第一句話就沖我劈里啪啦起來，現在夕陽已收住霞光風云乍起，隱隱有點末日將近的感覺。我卻沒法接話，畢竟是自己沒打招呼就開溜的，而且證人之錦也已經不在。

“知道我們差點去行宮那邊找了嗎？別沒事兒整這么一出，你要不見了，那誰負責！”他只管沖著我嚷嚷，一邊沒好氣甩我旁邊那位幾個白眼。他倆風塵仆仆，連玉兒腳上也還是打球的那雙皮靴。

“既然帶她去櫻桃宴的是我，那不管什么事肯定是我負責。”李元嬰站起抖抖身上的衣衫，除了身高，那凌厲的架勢絕對不輸裴云澈。

“櫻桃宴？”他瞅瞅李元嬰又轉向我，“就知道吃！回頭買個兩籮筐，慢慢吃去！”

“云哥！說啥呢！”玉兒看不過去，好歹還有個外人在，給你表妹留點面子又咋啦？

“兩籮筐？！我嫌不夠呢——最好拉個一車來，我能給你吃的核都不剩——”我想這家伙莫不是吃炸藥了，自家寵物都沒帶管那么緊的。

“好啊，趕明兒我連蟠桃都給你一并弄來，你給我吐核試試！”

“不用趕明兒了——”身后李元嬰輕輕拍拍手，一個不知哪里土遁出來的侍衛上前，“把今日的采購趕一車來。”

恩？這是什么狀況？我看云澈和玉兒也是愣愣看著正在展現迷人微笑的騰王殿下。很快，一輛看似沉甸甸的牛車便被侍衛趕著來到眼前，兩道深跡在車輪下凹陷。

“皇叔你這是……”

“——每年三月三，我府上家丁都會采購來年新鮮瓜果，今次歡迎新到長安貴客——”他向我微微一笑，“——特此讓他們留下一車——也為慰藉裴公子無法出席櫻桃宴的遺憾之情！”

小李最后那句純屬諷刺加挑釁，我偷瞟見表哥大人瞬間黑了數倍的臉，趕忙接嘴道。

“——多謝騰王惦記，我們收下便是——”

“這可是我的拜師禮品哦，老師別嫌少啊——”他繼續無公害微笑，“——不知老師何時能開始為學生授課？”他飛快轉變學生模式。

“……恩，那個……”想到裴云澈那晚唧唧歪歪一堆反對，我支吾著繼續說，“……我想授課地點不妨設在裴府，那里位置中間，于你于我都方便……”

“那是自然，老師選的地方肯定是最適于作畫的環境，學生自是……”

“——那有沒有人告訴騰王，你的大師兄是在下呢？”裴云澈打斷他的話，黑著張臉陰笑。

接下來，我和玉兒便看到從來沒有過的表情出現在人面桃花上——跟吃了個死蒼蠅似的。得，這一番，裴云澈又占他上風了，我立馬決定要給小李福利，畫技傾囊相授。



看三月三的人們，在這華燈初上的時候，都趕著回家換上另一套衣衫，出門迎接春日夜市的到來，可惜這快暴風雨的前夕把好些人嚇回家去了，也真不知那太史局的哥們兒測出今天氣象轉變如此之快沒。

和李元嬰分別后，我們三人兩車一馬回府途中，裴云澈不爽地把“臺風”栓到水果牛車前端，構成了牛馬共拉一車的奇觀，引得路人回頭率那個高啊，而且“臺風”還不配合，一個勁兒搖頭擺尾，讓人家一日行千里的大驪良馬，跟在黃牛背后拉車，我都替它委屈，裴云澈似乎還專為了讓我為那車水果而對“臺風”產生愧疚，眼睛都不眨一下坐在車前甩著腿兒。



“……公子……裴公子……”遠處騎馬小跑來一人，氣喘吁吁停我們面前。

“跑那么急，寶林咋了？”他不緊不慢。我記得來者是尉遲寶林的家仆福胖，名字很應景，他和寶林站一塊兒，他像個地主胖少爺，寶林則成了他的跟班。

“……那……那個……”福胖不停出虛汗，果然體重超標還是很麻煩的，“……我家少主，讓……讓宇文小姐…趕快到菊香苑……”

“什么？讓元櫻去菊香苑？！”云澈玉兒齊聲脫口而出。

“……是……少主說是……有宇文小姐弟弟的消息……”好不容易說完，福胖繼續喘氣，我卻再也坐不住了。

“什么時候的事兒？”我迅速掀起車簾，雙手都在顫抖，有元慶的消息了！

“就是……剛才……少主讓我馬上趕來找您……”繼續喘氣。

我腦袋立馬清空，只剩下元慶在河流上消失前的影像晃動……難道他出現在長安城了？我得趕快去看看……可有人卻趕在我之前跳到馬車的駕駛位上，裴云澈抓起馬鞭，并把水果牛車的繩子扔給福胖。

“——把這車給我趕到裴府去——”說完，沒等眾人回應，他一劃拉馬鞭，馬車載著我玉兒和他飛速朝平康坊駛去。



到了才知道之前云澈和玉兒為何如此驚訝，“菊香苑”乃一家規模不輸芙蓉坊的歌舞伎坊，寶林叫我來這兒，于情于理都是說不通的，不過事情特殊，現在誰也顧不得那么多。跟在打扮花枝招展歌姬身后，我們穿過到處浮動著香粉媚影的大堂及走廊，玉兒紅著臉把幃帽蓋上，她肯定是第一次來教坊。七拐八拐，最深處一推拉門拉開，侯成寶林盤腿坐于桌邊，看似宴會已經結束，歌姬們不知是已撤出還是壓根就不在，因為此處沒有刺鼻的香粉味兒。



“——就你們倆，還喝個什么勁兒？”裴云澈坐到寶林旁邊。侯成和寶林交換了下眼神兒卻沒有答話，看樣子這處也沒有歌舞升平，可隨即侯成把目光轉向我，我沒顧上考慮那是否為轉移話題的眼神，直接問道。

“——你們說有我弟弟的消息，是真的嗎？”

“呵呵，趕得還真快呢——”寶林放下筷子，從桌上拿起一東西擦拭了下，“——剛才宴會上一客人說認識這東西——”說罷遞過來，一看，是元慶的軍刀，之前南海村宴時寶林借去切海參沒顧上還我。

“他怎么說？”這么幾個月捕風捉影的消息不少，再加上還有人謊報消息只為巴結右武衛，我基本練就對此類事件游刃有余處事不驚的功夫。

“……我剛一拿出來準備切牛肉，他立馬問我在哪兒買的刀，我說了實情后，他告訴我說是三個月前灞水沿岸看到一年輕人也用這種刀切東西，當時是從未見過，他那幫人還好奇上去打探，一桌吃飯來著——”

“那人什么樣兒？”

“——我正要說呢，”寶林打云澈的話，“——說是身高有八尺有余，塊頭雖大但身板兒能看出還是個少年郎——你們也知道，現當下世上，途中遇上一兩個年紀輕輕的獨行俠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可他們一打聽才明白，這個人是和姐姐走失了——”

聽到這兒，我坐不住騰地站起身，差點把面前方桌給掀翻，被玉兒和云澈連忙按下。

“……陰三兒那幫子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兒，”侯成接嘴，“——哦，就是元宵集訓時找他們倆麻煩那個——”他沖我和玉兒努努嘴，啥？那個灰衣服？“——看他只單行影想占點便宜，可怎料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使了個乍開溜……”

“你們剛才就跟陰賢一塊吃飯來著？”裴云澈看向寶林侯成的雙眼滿是嫌棄。

“這事兒一會兒再給你細說——”寶林擺擺手。

“那之后呢？”我沒時間顧別人，直覺上寶林叫我來不會就為了幾個月前點點捕風捉影的消息。

“——說是今天在長安城里好像又看見那個人——”

“在哪兒在哪兒！！”我強壓下心臟。

“東市一藥鋪，叫什么來著？”寶林看向侯成。

“廣善堂。”

“對，廣善堂。說是在那兒看到一人身影很像，還背著包裹，估計剛來不久吧——”

“那么久了，他們不會認錯人吧？”玉兒問話。

“你就不知道了吧——”侯成對她說，“——像陰賢那種人，別人的好不到半個時辰全忘掉，別人的壞可是下輩子都記得的——哎哎！你去哪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