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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教君非等閑身

村口只剩四人,葉明、楊玉兒、封辨,還有那個仍舊呆在原地的赫連延。四人似是各懷心事,沒有走,也不再說話。良久,葉明走到那白衣男子身邊,將手搭到他肩上,道:“赫兄弟!”那人冷冷的道:“我姓赫連!也不是你兄弟!況且,兄弟,本不是什么好稱呼!”葉明知他心中難過,遂改口道:“那不知赫連兄有沒有興趣,找個地方喝一杯?!”

那人將目光從遠方收回,盯著葉明,冷冷的道:“沒有!”深情冷峻,甚是煩躁。葉明聳了聳肩,轉頭離去。走出幾步,卻又回頭道:“村北沿河最里面,便是我家,想要喝酒來找我!”不待他回答,便轉身與封辨、楊玉兒一同去了。三人回到家里,稍作收拾;葉明出村打了只兔子,便回來烤上。

云伯喜歡喝酒,每次去鎮上打酒,都不夠兩天喝的;所以,云伯不會顧及法令,偷偷在地窖中釀酒。這個,葉明自然是知道的。葉明打開地窖,果然找到了幾壇;酒味雖淡,卻也聊勝于無了。他因村中發生的事情,很不痛快;又見赫連延的境況,所以才邀他喝酒。赫連延不來,葉明便與封辨喝起來。封辨幾天沒吃飽飯了,吃了點兔肉,又喝幾碗酒,自覺舒暢,連道好酒。葉明喝了幾碗,突然向門外道:“既然來了,就請進罷!”門外,一個白影推門而入,慢慢走了進來;正是赫連延。葉明指了指邊上位置,赫連延便坐下來;他拿起邊上的壇子,也不知是渴極了,還是難過極了;咕嘟咕嘟喝起來。半壇喝罷,開口道:“下次,我請你喝酒!”說罷,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了。

葉明在他身后道:“你再跟他們下去,怕是沒有下次了罷?!”赫連延微微側首,道:“難道他們能殺,卻不想殺我?!”葉明道:“只怕我的酒沒了!”赫連延回過頭來,冷冷的道:“若不是我將那慕容白打傷,今晚他們四人,可能便對你出手了!”葉明道:“他們四人,可都沒有受傷!”赫連延又默默地走回來,道:“那個黃衣慕容冥,算不得數!”

葉明笑道:“看來,你對這些人很是了解,不如我們談筆交易?”赫連延道:“什么交易?!”葉明道:“我這有酒有肉,換你慕容氏的消息!”赫連延搖頭,道:“這個,與你沒有關系!知道多了,會死!”葉明憤然道:“這與我葉家妹子有關,他慕容一族,作踐我葉家莊這些天,豈能便這么算了?!”赫連延看了葉明一眼,若有所思,卻仍是冷冷的道“好!”說罷,撕下條兔腿啃起來。

然而,赫連延并沒有急著說話;他吃完一條兔腿,抱起壇子,又喝起酒來。葉明和封辨只管慢慢喝酒。楊玉兒也不去理會,正拿塊骨頭逗弄娟子家那只聞香而來的貓。一壇酒眼看見底,赫連延看了眼葉明,道:“你想知道什么?”葉明記起赫連延看那女子神色,顯是用情極深,又喝了碗酒,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什么!慕容家的人,顯是一個也留不得!”那人冷冷的道:“別人我不管,你若傷她,你會先死!”葉明微微一笑,道:“我若出手,就連你,現在都是個死人了!”那人捧起壇子,又喝了一口,道:“不一定!”

封辨道:“葉兄弟,你不必問他!慕容家的事,我也知道!”葉明轉向封辨,道:“哦?那你說說看?!狈獗娴溃骸澳饺菔弦蛔?,出自鮮卑,是故燕國皇族;這個,你已然知道。至于今晚那幾人,都曾到過我家中。他們興師動眾,試圖勸說家父歸順慕容氏。那三個白發老者,分別是慕容朱、慕容青、慕容玄。只不過,那日同去的,還有個一身素衣的慕容白;只不過,他今日卻不曾現身。”

赫連延聽到此處,插嘴道:“我說了,被我打傷了!這四人,是慕容氏遺老,燕國開國皇帝慕容皝的同族兄弟;現在,少說有八十歲了。四人之名,分取自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神獸;武功極高。”葉明微微點頭,向封辨道:“封兄弟,你繼續說!”封辨道:“那黃衣男子,是慕容冥;武功不高,卻極為陰險狡詐;毒藥、暗器,無所不用其極。還有那少年,據說便是慕容超的嗣子,慕容爽。”

葉明看了眼只顧喝酒的赫連延,又回頭向封辨道:“那一身素衣的女子呢?”封辨也看了一眼赫連延,轉頭道:“慕容雪,故燕國重臣慕容恪的孫女。父親慕容千蹤,號稱慕容氏第一高手;他行蹤飄忽不定,已經絕跡江湖很久了。據說,是被派去昆侖山,找尋一件武林至寶。江湖傳言,只要得到此件寶物,便能號令九州,定萬世基業,天下無敵?!?

赫連延冷冷的道:“豈止是慕容氏!宋國、魏國、夏國、涼國、秦國、馮氏燕國,哪個不是曾派出眾多高手去找尋此物?!”葉明一怔,道:“以宋、魏之國力,足以號令天下,還需要找尋件寶物嗎?!封兄弟,你繼續說罷?!狈獗娴溃骸澳悄饺菅?,號稱慕容氏第一美女,已被許給夏國太子為妻,兩氏聯姻,以圖共同抗擊魏國……”尚未說完,只聽“嘭”的一聲,一個壇子被摔得粉碎,嚇得貓兒躲到楊玉兒身后。赫連延轉向葉明,冷冷的道:“我賠你壇子!”說著,將個銀錠扔到地上;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葉明抬手一撥,銀錠飛起,破空而出,直奔赫連延。赫連延微微將手一擺,又將銀錠撥了回來。葉明隨手一揮,一股內力猛然擊出。赫連延回過頭來,勉力揮出一掌;內力兩下相抵,卻有大部分擊在了銀錠上。銀錠一聲悶響,碎成若干塊,掉落到地上。葉明走上前去,將一地碎銀撿起,遞給楊玉兒,道:“玉兒,你收起來;錢可是好東西,只不過,整塊的銀子不經花,須得破開來用?!闭f罷,便哈哈大笑起來。赫連延動了動喉嚨,卻沒有說話,轉身快步去了。他走出里許,聞得空中傳聲,道:“赫連兄,下次遇見,可莫要忘了請我喝一杯!”

以葉明本性,說話做事,并非此種風格。只是,遇見赫連延這種怪人,又借著幾分酒力,竟生出些豪氣來。楊玉兒到屋里收拾住處,葉明向封辨道:“明天,我該離開了!以后,葉家莊還要托你父子照管!”封辨道:“這是自然,等天亮,我父親該帶人趕到了;我鄉里人多勢眾,慕容氏不敢造次的。此次圖謀不成,想也不會再來了?!比~明默默點頭,兩人不再說話。

葉明舉棋不定,不知先北上平城找云伯,還是南下吳會找蕭琳。思慮再三,想起蕭琳有毒在身,假若先去尋她,她勢必執意跟著自己找云伯。一路顛簸,于她身體有礙。倒不如先找云伯,順便看他有沒有尋到什么解毒之方。想到這里,葉明下定決心,待天亮便北上平城。葉明又喝了幾碗酒,楊玉兒便來扯著他胳膊,教他睡覺。此時,夜色正濃,明月已躲到云后,眼看便到五更了。院中的風大了起來;篝火已經熄滅,只微微耀著點紅光。葉明起身,見夜霧凄迷,伴著個衰敗的院子,渲染出一絲落寞哀怨的味道。周遭,更顯得肅穆、沉寂起來。他嘆了口氣,回屋睡下。

天亮了,葉明早早醒來;覺微微有些頭痛,便靜下心神,修煉起內功來。這些天,葉明參研“無上心法”,倒有些收獲;他心沉得越低,身體便越受自己控制。正漸入佳境時,隱約聽見村北傳來陣陣馬蹄聲,想是來人眾多。葉明眉頭一皺,心道,莫非慕容氏的高手,又回來了?不禁站起身來。馬蹄聲愈來愈近,又傳來陣陣響鈴聲。葉明正要出門探視,封辨從屋內跑出來道:“是家父帶人來了!”

葉明與封辨出村,遠遠的望見一眾人馬,正朝這邊過來。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漢子;他濃眉虬髯,頭上束一條藍帶,腰間掛一柄三尺長的單刀;跨下,一匹健碩的棗紅馬,頗有股英雄氣概。在他身后,騎馬者約有百人;均是一身黑衣,精神矍鑠;長途奔襲下,竟不顯疲態。馬脖兒上,各掛著個拳頭大的銅鈴;奔跑起來,錚鳴作響,氣勢洶洶。再后面,便是幾輛雙輪板車;上面拉著些東西。

那人到村口,看見葉明和封辨,下馬朝二人走來。那人上前,問封辨道:“辨兒!為何出來這許多日子?!把你娘都急壞了!我說十日后來這邊,你倒當真不回家了,在這邊等著?!”封辨道:“孩兒到村里不久,便被慕容氏幾個老賊挾持,若不是葉明兄弟相救,他們還想拿孩兒要挾您呢!”說著,轉身向葉明道:“這位,便是家父?!比~明向封鳴拱手,道:“封世伯!”

封鳴上下打量葉明,不覺一怔,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想必,你是恩公的弟子吧?!”葉明道:“世伯說的,可是云伯?”封鳴大笑,道:“云伯?是了,是了!”接著,封鳴又向封辨問道:“村里人,還不打緊吧?!”封辨道:“有幾個女子,險些被些畜生糟蹋;其余眾人,就是被餓了幾天,倒沒什么大礙?!闭f著,看了葉明一眼,并沒有提娟子的事情。

封鳴憤然,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們封氏一族,怎的能受慕容氏節制?!”說著,向后招手,道:“將東西都拉上來,分給村里!”說話間,幾輛板車便被拖到了前面。葉明拱手,道:“葉家莊有封世伯照料,真是村民之大幸??!”封鳴道:“慚愧,慚愧!沒成想,封某倒給村里引來禍端!”葉明道:“都是慕容氏殘黨作怪?!闭f話間,楊玉兒已從村里出來,站到了葉明身后。葉明向封鳴道:“小侄欲要北上平城,世伯可知曉云伯所經路線?”封鳴沉吟道:“這個,恩公倒是沒有提起,我和辨兒明日便回青州。青州,是北上必經之路,不如咱們同行罷!”葉明道:“小侄有要事在身,恐要辜負世伯美意了。”

封鳴道:“也好,也好!”又回頭道:“封庸,牽兩匹快馬來!給葉世侄!”話音剛落,身后一個精壯的男子,便牽了兩匹黑馬過來。封鳴看了眼楊玉兒,指著馬笑道:“這馬體力甚好,你二人可共騎一匹,半日換乘一次即可。若要一人一匹,日行三四百里,不在話下!”葉明謝過封鳴,二人回去收拾不提。葉明本欲教楊玉兒在村中等他回來,楊玉兒自是不肯,背上包袱便跳上馬去。一人一馬,初時尚駕馭不了;好在二人有功夫在身,走出數里,便掌握了騎馬要訣,直奔青州去了。到巳時,兩人下馬休息;楊玉兒拿出些吃的,兩人稍微吃了點,便又上馬去了。這馬走得極快,待行至黃昏時分,已然到了青州地界。

黃昏漸濃,馬兒仍是不知疲累的趕路。春風微涼,不甚寬闊的道路兩側長滿了野草,顯是很少有馬車經過。一天勞頓,兩人身上不由得涌起一股倦意;這荒郊野外的,卻也尋不得一處可以留宿的地方。荒野的盡頭,終于出現了片片農田,兩人轉入了一條平整的大道。大道兩側,栽種了株株嫩芽稍長的垂柳。葉明與楊玉兒快馬加鞭,終于趕在天黑之前,到了個小城邑。二人騎馬,在外圍轉了一圈;見有官府的驛站,也有當地人自家的客舍。葉明看了眼楊玉兒,楊玉兒指著驛站搖了搖頭。兩人便下馬,朝一間客舍走去。

到了門前,內里走出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來;想是聽見了鈴聲。那人走上前來,目光在馬脖兒的鈴鐺上停留片刻,滿臉恭敬的道:“封爺,您里面請罷!”葉明心知,那人看到自己騎的馬,想來是將自己認作封家人了。葉明見此間并無馬廄,問那人道:“這馬放在街邊,不會丟了吧?!”那人哈哈笑道:“封爺,您說笑呢!這整個青州,哪個不長眼的,敢偷封家的馬?!您里面請,這馬我給您伺候著!”葉明心道,這封家在青州,勢力果真不一般;有這兩匹馬,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煩。二人順手將馬韁從木樁上一繞,進屋坐下了。

進門是個大廳,收拾得倒也算齊整。地上安了四五張矮桌,左手邊一個柜臺,后面架子上,擺了幾壇酒。柜臺一邊,站了個中年女人;想是那男人的妻室。那女人見葉明二人進來,忙上前招呼。葉明要了點吃的,又看了眼架子上的酒。葉明不等那女人說話,見楊玉兒朝自己白了一眼,便又忙看向別處。那女人見狀,哈哈一笑,道:“稍等,一會兒便給您上菜!我去給二位收拾房間去!”說罷,面帶微笑的出去了。

葉明和楊玉兒吃完,那男人帶兩人到后面休息??头棵娣e不大,里面擺了兩張大木榻;墻角有個小幾,幾上放了些飲水及梳洗用具。邊上,有個盛水的木桶;內里,盛了些清水。雖說較為簡陋,倒也算一應俱全了。葉明剛想說要兩個房間,楊玉兒看了他一眼,便將隨身攜帶的包袱放到一側榻上,坐了上去;又指了指另一個木榻。這一系列動作,看在男人眼中;那人一回身,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葉明想起,主人自進門,都不曾提食宿花費。剛想問時,卻見楊玉兒已經走過去,將幾塊碎銀子托在手上,向那男人指了指。那人見了銀子,猶豫再三,挑了塊最小的,千恩萬謝的出去了;看他模樣,倒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一般。葉明看他表情,知道白銀價值不菲。那赫連延給他的銀錠,足有四五十兩;銀錠被二人震成碎塊后,大的有三四兩,小的也有兩三錢。葉明看了看楊玉兒手中的銀子,楊玉兒也看了看他,便將所有的碎銀都從懷里掏了出來。葉明看著銀子,剛想說教她收起來;楊玉兒又白了他一眼,揣回懷里了。葉明實在忍不住,趴在榻上,大笑起來。頃刻間,一天的勞頓,便已化作無形。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床,一路往北去了。行了半日,天上飄起絲絲縷縷的小雨來。這雨,一下便是三天。兩人一時,倒也不甚急,行程便緩了下來。過了五日,到了東萊郡。兩人沒想到,在青州讓他們處處受人尊敬的銅鈴;在東萊,卻生出些事端來。到了東萊,兩人找了幾家客舍;主人一看他們騎的馬,都推說客滿。尋了半天,終于尋到家能住的地方,卻是在葉明將馬上鈴鐺解下后尋到的。原來,在東萊當地,孫氏是強宗;而東萊孫氏,素來與青州封氏不和。所以一看見這馬上鈴鐺,誰都不敢冒著得罪孫家的風險接納二人。

葉明睡到半夜,隱隱聽見外面傳來陣嗚嗚咽咽的蕭聲。葉明輕輕踅出門來,一個縱身,便上了屋頂。此時,正值月中;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天上。遠處,一座宏偉的庭院,在月光下,莊嚴肅穆。那庭院屋頂上,正斜坐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素服,衣袂飄飛,頗有些陰沉哀怨的味道。此時,蕭聲已?。荒侨藢⒂袷挿畔拢掷锫衅饌€小壇酒來。葉明見狀,向那人奔去;幾個起落間,便到了他身旁。那人聞聲,緩緩抬起頭來;深情陰郁,面色蒼白,俊朗的臉上毫無血色。此人,正是赫連延。

葉明見赫連延還是這幅神態,竟不由得嘿嘿笑了兩聲,道:“又碰了慕容雪的軟釘子?”赫連延將個酒壇一舉,竟不由的咳嗽了兩聲,道:“還碰了硬拳頭!”葉明伸手將酒接過來,道:“慕容家的小姐,倒也真是厲害!這么說,我這酒差點喝不到了?!”赫連延喘了口氣,又活動了下胳膊,道:“又錯了!”葉明道:“哪里錯了?!”赫連延喃喃道:“不是小姐厲害,是老頭子的拳頭硬!”葉明喝了一口酒,道:“你大老遠跟著我,便是為了給我送酒?”赫連延冷冷的道:“我跟著的,不是你!”葉明沉思片刻道:“慕容家的人也來了?去了哪里?”赫連延道:“孫家!”

葉明說聲“好酒”,又搖了搖頭,道:“孫家在那兒?慕容家的人,已經走了?”赫連延指了指屋下面,道:“還有一個,在養傷。”葉明又喝了一口酒,道:“慕容白?!焙者B延搖了搖頭,道:“你,從來沒猜對過,這次是慕容玄。”葉明不由得笑出聲來,道:“你幾次三番,打傷慕容氏遺老,他們為什么不殺你?”赫連延喃喃道:“自然有不殺我的理由?!眱扇苏f話間,院中傳來個粗厲的聲音,道:“屋上什么人?!敢來孫家撒野!”

葉明循聲望去,見一個須發橫生的大漢;他挺身站在院中,正舉刀向這邊吆喝。葉明嘆了口氣,笑道:“看來,這里不歡迎我啊!”赫連延道:“你先去把摸到你門前的幾個嘍啰料理了罷!可別教他們,傷了你妹妹!”“妹妹”二字,說得極重。說罷,嘆息一聲,喃喃道:“這么個姑娘,為什么偏要將她作妹妹看!”葉明回頭,果見幾個黑衣人正悄悄向前,摸向自己住處。葉明腳尖點瓦,轉身飄然而去。只聽身后赫連延道:“酒我請了,我們兩清了!”葉明回首,笑道:“下次,我再請你喝一杯!”赫連延喃喃道:“一定!”說罷,瘋狂地咳嗽起來。葉明,卻早已走遠了。

葉明悄悄回到客舍邊上,見五個黑衣人正站在門口;其中一人,持一跟木管,插入窗縫,想是欲吹入迷藥。葉明剛要出手阻止,忽見五根木簪驀地從檐上射下;那木簪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五人手上。五人吃痛,連滾帶爬地奔了出去。屋檐上,卻猛地掉下個人來,重重摔在了地上;葉明上前一看,正是楊玉兒;忙將她扶起來。想來她早已聽見動靜,便悄悄藏到檐上;待五人來到窗前時,便將內力灌注木簪,猛地扔了出去??上У氖?,她沒怎么用過暗器;用力過猛,支撐不?。荒爵⑸涑觯约罕阋矎拈苌系袅讼聛?。楊玉兒扶著腰站了起來,白了葉明一眼。葉明見她窘狀,又差點笑出聲,憋得滿臉通紅。

葉明正待取笑她時,忽聞得身后傳來陣鷹隼般的鳴叫。一只翼展約有二尺的白隼,正抓著個小酒壇飛來;待飛到葉明上空四五丈時,將酒壇扔了下來。葉明接住酒,打開來,便喝了一口。楊玉兒一臉狐疑,忙來奪酒壇。葉明笑道:“看這白隼顏色,不是赫連延教它送來的是誰?!”說罷,向空中道:“屋上的朋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共飲一杯!”話音剛落,屋上便飄下個人來。

這人身披黑衣,青巾蒙面;落地之時,毫無聲息。他步伐輕盈已極,顯是輕功極好。他不等葉明再說話,便開口道:“兩位,還是盡早離開罷!族長認定你們是封家人,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葉明打一個哈欠,拉著楊玉兒便向屋里走去;臨進門,又回頭道:“我在趕路前,可是要睡個好覺的!”說罷,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葉明進屋,那人卻沒有走,呆立在那兒。片刻之后,身后來了一群人;人人手執刀劍,約有百余。那人回頭,冷冷的道:“算了,都回去罷!他不是封家人,封家,沒有這等高手!”話音剛落,房頂上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道:“孫晏,倘若他真是封家人,東萊郡,也便沒你孫家什么事兒了罷?!”原來,這黑衣人喚作孫晏,是東萊孫家新一代的翹楚;是現任孫家族長孫長營的侄子。孫晏抬頭,看了看屋上之人;見那人著一身素衣,側身而立;他目光冷峻,衣帶飄飛;腰間環佩,兀自錚鳴作響。頭頂一輪明月,卻顯得異常落寞,右手執一根白玉蕭,與周身融為一體,別無它色。此人,正是赫連延。

孫晏怒道:“赫連延,不知我孫家哪里開罪于你;你打傷我孫家客人在先,現在又對我族人冷嘲熱諷;當真以為我孫氏無人?!”孫晏身后,一個莽漢也惡狠狠的附和道:“欺人太甚!”赫連延默默抬起頭,看了看月亮,又側身看了看葉明住的屋子,猛地向那說話的莽漢看去。這一眼,目光冰冷且滿含蔑視,直如鷹鳩般銳利。那人一個哆嗦,一柄單刀“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那人忙從地上拾起單刀,連道:“不小心被刀扎到手了!”驚慌之態畢現,狼狽異常。

赫連延冷哼道:“孫氏果真人才輩出,連兵器都如此厲害,刀柄都能傷人!”孫晏怒道:“別人怕你,我孫晏可不怕!先教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罷!”說話間,足尖點地,騰空而起,輕飄飄的到了赫連延身旁;與他相距丈余,拔劍而立。這一招尋常的輕功“蜻蜓點水”,顯是已被他發揮到了極致。赫連延咳嗽兩聲,冷哼道:“孫家輕功,名聞天下;在江湖上行走的孫家子弟,卻多是雞鳴狗盜之輩。這拳腳如何,便不用在我眼前顯擺了罷?!”說罷,又輕咳兩聲。

孫晏面色鐵青,顯是憤怒到了極致;他不再猶豫,揮劍便刺。劍花飛舞,招招搏命;頃刻間,便刺出四五劍。赫連延以一根玉蕭御敵,輕挑慢撥,只守不攻;隨意幾個動作,便將幾劍勁力化去。孫晏俞攻愈快,見每每快刺到赫連延時,都被他輕巧化解了去;心中焦慮,額上冷汗不住冒出。孫家絕技“搏命十九式”,眼看便使出一十八式。這劍法,號稱“搏命十九式”,是孫家先人所創;招招陰狠,以命相搏,棄首疾攻;以圖犧牲自身非緊要之處,對敵人致命一擊。這是套陷入絕境中,方可使用的劍法。

這孫晏,自幼在東萊長大。孫氏在東萊一家獨大,自己又是孫氏子弟中的翹楚;平日里,備受推崇,心高氣傲。他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嘲諷?他自知不是赫連延的對手,甫一交手,便將“搏命十九氏”使了出來;硬是拼著受傷,也欲占得先手。哪知,這赫連延可是能硬抗慕容氏遺老聯手的一等一高手。縱使他已然受傷,自己都沒能占得先機。孫晏愈想愈怒,眼珠泛紅;使一招“燕子抄水”的輕功,側身急起,右手長劍舞一個劍花后,將后身命門暴露在赫連延之前。這一招,即是“搏命十九式”最后一式“玉石俱焚”。此式一出,自己身體最大要害便與對手近在咫尺;只消對手抬一抬手,自己定當斃命無疑。但自己右手使出最后一劍,卻有機會直插對手心臟。

孫家劍,劍身極長;只要對手攻擊自身命門,抬手之際,心口便沒了掩護;如此,自己便能發起致命一擊;用一個類似于“回馬槍”的招式,與之同歸于盡。令孫晏沒有想到的是,赫連延并沒有攻擊自己的命門;他反而向后躍起一步,似白鶴騰空般,狠狠踢了自己左臀一腳;之后,便又快速退開。顯是無心傷人。孫晏吃他一腳,右手反刺,撲了一空,隨即便從屋頂掉落下來,狠狠摔到地上。孫晏倒地,用拳頭狠狠錘了下地面;面部因憤怒已變得扭曲,咬牙切齒的看著赫連延。

赫連延將個長袖一擺,揮蕭站定,冷哼一聲,道:“若想找我尋仇,隨時恭候。”只聞得空中一聲大笑,道:“今日,我便代他與你尋仇!”這笑聲嘶啞,似木軸摩擦的聲音,極為刺耳。笑聲未絕之際,自空中飄下兩個人來。前面一人,約摸五十上下,面貌丑陋,無須無發;臉邊,赫然一道猙獰的刀疤。他著一身邋里邋遢的僧衣,與赫連延站在一起,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另一人,是個少年;他衣衫破舊,從空中下來時,不是站著,卻呈四腳著地之態。二人,正是自桃花溜出來的汪廣陽師徒。

汪廣陽呵呵笑道:“赫連公子,不知我這仇,可否替他報得?”赫連延皺眉,看了汪廣陽一眼,幽幽的道:“狂僧汪廣陽?”汪廣陽笑道:“沒想到,赫連公子竟然也識得貧僧!”赫連延轉過臉去,似是極為厭惡,冷冷的道:“難道武林中,還有比你更難看的人?”汪廣陽大笑,道:“老僧習武三四十年,每日苦練黑煞掌和純陽真氣;赫連公子若如我這般,只怕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罷?!只是,赫連公子人長得俊俏,倒不知功夫如何了!”赫連延冷冷的道:“這么說,你是想見識見識了?!近日,江湖傳說汪廣陽身負內傷,你不怕死在我手上?!”

汪廣陽面色一沉,道:“這世上,單打獨斗,能是我汪廣陽對手的不過四……四……五人罷了;哪怕是你師父,萬春谷的玉蕭劍來了,怕也只能勉強與我打個平手??丛谀銕煾该嫔?,我不殺你,你走罷!只別到關東來了!”赫連延冷哼一聲,道:“就憑你,也配提師尊名諱?!”汪廣陽振衣道:“十年前,玉簫劍便敗在我掌下,若非我一念之仁,世上便早沒了玉蕭劍這個人了!玉蕭摧花手、玉蕭劍法,都是狗屁!”赫連延咳嗽一聲,顯是憤怒已極,人影一晃,向汪廣陽欺身而來。汪廣陽叫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幾分長進!”卻并不催動內力,純以招式,與赫連延斗在一處。二人纏斗,身形極快;掌風陣陣,人影飄忽;看得下面孫晏眾人,目瞪口呆。

兩人正斗得難解難分之際,遙聞空中傳來陣爽朗的笑聲,道:“汪廣陽,你將他殺了,我們便省下許多麻煩!”兩人停手撤開,見五人飄然而來,落在對面屋脊上。五人四男一女,其中三個,是滿頭銀發的老者,分著絳、青、白三色長衣;一個身著黃衣、手搖羽扇的中年人,還有一人,一身素衣,體格高挑;是個面貌極為俊美的女子。汪廣陽哈哈大笑,道:“慕容氏青、白、朱、玄四位遺老,怎的少了一位?!”說著,四處張望。手搖羽扇的男人冷冷的道:“這個,你要問邊上的赫連公子了罷!”汪廣陽道:“慕容冥,你們如此興師動眾趕來,不會是來與我家公子結親的罷?!”嘴里說著話,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瞅著那個慕容氏女子;一身白衣勝雪的慕容雪。

赫連延見汪廣陽一臉色相的瞅著慕容雪,勃然大怒;將玉蕭一插,揮掌向他打來。赫連延使得是一十八式“玉蕭摧花手”;招式靈動,變化萬千;直如粉蝶翻飛一般。招式縹緲柔和,人影如波光流動;一時間,竟打了汪廣陽個措手不及。汪廣陽挨了他三掌,怒吼一聲,將內力灌注全身;他一掌揮出,雖沒打到赫連延身上;凌厲的掌風,卻也將赫連延逼退三四步。

赫連延回身站住,他本有傷在身,受此掌風侵逼,猛地噴出口血來。慕容雪一見,不由得眉軒暗蹙,但隨即又舒展開來。赫連延將玉蕭抽出,欲要再戰;只聽“嗤嗤”兩聲,似有暗器破空而來;勁力十足,直奔汪廣陽面門。汪廣陽旋身順勢接住,抬眼一看,正是兩枚“鐵念珠”。只聽一人傳聲道:“大和尚,這是不教人睡覺了嗎?!”說話間,從下面房中飄上兩個人來;兩人均是一身布衣,面貌俊秀,姣頰明眸。正是葉明和楊玉兒。

見葉明上來,汪廣陽抬眼看了看,似是并不意外。他身邊的少年看見楊玉兒,眼睛放光,正要上前時,楊玉兒抬眼一瞪,嚇得他縮到了汪廣陽身后。葉明向慕容氏遺老與汪廣陽道:“在下不管諸位所為何事而來,若是要對付在下,盡管來好了。若是要為難赫連兄弟,那也需得問問在下,答不答應!”他本就對慕容氏、汪廣陽及房下眾人沒有什么好印象;說起話來,自然不會客氣。赫連延向葉明冷冷的道:“這與你沒什么干系!”葉明聽到這話,笑道:“你怎樣,我不管;只怕,以后沒酒喝!”屋上眾人不知何意,下面的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兩下對峙間,遠處驀地傳來陣馬蹄聲;遠遠望見輛馬車踏塵而來。眾人雖不知車上何人,但見馬車轅軾精致,裝飾奢華;趕車之人,更是戎裝重甲,想來不是尋常人家。孫家眾人,待馬車走到近前時,忙閃到一邊。馬車走上前來,停住了;車上走下個十歲左右的女童,撩起帷幔。接著,一個二十上下的男子,扶著女童的肩膀走下車來。這男子身材高大,窄袖短衣;頭發編成多個小辮,貼在頭皮上;腳下,踏一雙橫紋獸皮靴;儼然一身胡人打扮。這男子氣焰囂張,看了看屋上的汪廣陽,操一口生硬的漢話,道:“汪大人,還不將赫連延殺了!”隨后,一眼艷羨的看著慕容雪。

汪廣陽看了看葉明,又看了看慕容氏的遺老,向那男子道:“拔拔大人,今日,恐怕不太方便??!”原來,這男子正是魏國皇帝拓跋氏的宗親。當年拓跋氏還未建國前,便將部眾分為十姓,十姓同宗,約定百氏不通婚。而“拔拔”正是宗室十姓之一。這個年輕的男子,便是魏國當朝平北將軍、真定公拔拔翰的長子,拔拔平成。(按:《魏書》中“拔拔氏”稱作“長孫氏”,因孝文帝太和年間全盤漢化,才改“拔拔氏”作“長孫氏”;而此時,尚在北魏明元帝泰常八年,故此時“長孫平成”,應作“拔拔平成”。)

拔拔平成怒道:“不殺他?!他還會跟我搶慕容姑娘!”慕容雪喝道:“那你應該去殺掉夏國太子,我已許了夏國太子為妻,你有本事,便去將他殺了!”慕容冥道:“雪兒!不得對夏國太子無禮,他可是你未來的夫君!”赫連延呵呵笑道:“夏國?太子?!”說罷,又吐出口血來,幾欲摔倒;用玉蕭勉力支撐,方才站定。

慕容冥正色道:“拔拔?!你是魏國宗室?!”慕容冥又想了想,突然惡狠狠的道:“是你魏國!毀我大燕成武皇帝所創社稷!受死吧!”說著,連放五六支毒針,射向拔拔平成。汪廣陽暗道不好,忙飛身護?。凰麑捫湟粨],將毒針打了回去!轉瞬間,慕容氏三個遺老,也已欺到汪廣陽身前;五人斗在一處。按說,汪廣陽實力應當較幾人強。只是方才與赫連延爭斗一番,加之自身確有內傷未愈,還要顧及拔拔平成;又兼有與慕容氏沆瀣一氣的孫家,幾位高手在旁邊虎視眈眈,汪廣陽漸漸落了下風。

葉明見雙方爭斗,本欲過去看一下重傷的赫連延;余光中,卻看見了站在另一邊的慕容雪。葉明看了赫連延一眼,大聲道:“赫連延,你既然想死;那我無論如何,是救不了你了。”說罷,微微一笑,飄然而去。赫連延也看了一眼慕容雪,搖了搖頭。楊玉兒卻看了眼葉明,狠勁掐了下他胳膊。

慕容雪本在給慕容氏遺老掠陣,猛聽見葉明的話,回首看時,果見赫連延手扶玉蕭,半跪在屋脊上,似是極為痛苦。慕容雪猶豫片刻,冷冷的道:“從一年多以前,你便一直跟著我;你擾得我慕容氏雞犬不寧,我本該此刻便將你殺了!以后也免得麻煩!”

慕容雪說罷,沉思片刻,漲紅了臉,道:“你當真不要再跟著我們了!我們慕容氏的遺老,之所以沒有對你痛下殺手,多是看在你師父面上。昨日,你又趁他們不備,打傷了四師祖;此時,他們已對你起了殺心。今夜,他們是來殺你的,只是沒成想會遇見了汪廣陽。你服了這藥,應該會好些。只是……只是真的不要再跟著我了!”說罷,扔了個瓷瓶過來。

慕容雪沉吟片刻,又開口道:“我既已被慕容家許配給夏國太子,那……你也沒有跟著我的必要了……”赫連延一直都沒有說話,待慕容雪說完,冷冷的道:“又是夏國,又是太子。我……不會再跟著你了!”說罷,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吐出口血來。赫連延心灰意冷,用力將深深插入瓦縫的玉蕭抽出,猛地一揮,瓷瓶便飛了回去。他慢慢站起身來,艱難的飄下屋頂,大笑著走了。汪廣陽于眾人夾擊之下,中了慕容青一掌,打傷了孫家二人,攜拔拔平成脫身而去。慕容氏的遺老回頭再看時,葉明與赫連延早已經走了。只剩下于瑟瑟夜風中出神的慕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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