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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雄主凄凄訴前盟(下)

第二日,一大早。葉明等人自瀑布一邊出得洞來,進入個西向的山谷中。這山谷正處在勾注山的半山腰,遠處通往雁門關的山隘,隱約可見。葉明轉身,向呂大道:“呂兄弟,欲去漠北,原該是先到平城,經由白道北上。然而此刻,你兄弟人數眾多,難免惹人耳目。依在下看來,倒不如先向西北,繞道盛樂北上,方是萬全之策。只是,須得時刻小心提防!”呂大聞言,笑道:“正是!我兄弟自幼于大漠中長大,到了草原,便如同蛟龍入海一般,二位兄弟不必擔心!”

那少年側身向葉明道:“葉兄弟,你還是休要去平城了!自此一路向東,經恒山道,再往南,便是漢地了!”葉明道:“平城,我是一定要去的!”那少年嘆息一聲,道:“好!那咱同路!”眾人說著話,一路便到了勾注山下。

呂大看了看遠處,向葉明抱拳,道:“葉少俠,我兄弟這便走了!救命之恩,定當后報!”葉明向呂氏兄弟拱手,道:“諸位兄弟,一路走好!”那鮮卑少年大笑道:“記得一定要來找我!待我登基,有你們的好處呢!”呂氏兄弟聽他言語,又是忍不住一陣大笑。眾人哈哈笑著,漸漸遠去了。

葉明與那少年見呂氏兄弟遠去,均是長出了口氣,隨即邁開步子,向著平城方向走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數里,那少年緩緩轉回身來,向葉明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要去刺殺魏國皇帝?!”葉明怔了怔,嘆氣道:“為了琳兒!”那少年聞言,皺眉道:“琳兒?一個女人?!”葉明道:“是!”那少年見葉明一本正經的樣子,詫異道:“那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能教你孤身一人,夜闖魏營?!”葉明輕聲嘆息,道:“我說不上來。”少年道:“那她,現在怎樣了?!”葉明皺眉,道:“她眼下身中劇毒,卻因那好色的皇帝,不得不進宮去!”

那少年沉思片刻,道:“進宮?難不成便是那個剛冊封不久的,蕭家左昭儀?!”葉明聞言,詫異道:“你怎的知道?!”那少年并不回答,反問道:“你覺得她進宮,是因為皇上好色?”葉明沉思片刻,道:“難道,便只是因為她是蕭家的女兒不成?!”那少年搖頭,道:“就算她進宮,怕是也見不到皇上一面。皇上寵愛的,也便只幾個嬪妃罷了!皇上冊封她,便只是為了顯示對蕭家的重視。順便,也給蕭氏族人授予官職。這樣,整個蕭氏家族,便成了魏國的人,為魏國效力。”

葉明聞言,嘆氣道:“我早該知道,那皇帝原不曾見過琳兒一面,便冊封她為左昭儀,這便是與蕭家聯姻了。至于琳兒是什么樣子,是漂亮或者丑陋,他都是不在意的!”那少年道:“正是!倘若那皇帝肯將她還予你,你是不是便可以不再行刺?”葉明皺眉,道:“是!我既與他無冤無仇,他又身染重病,且并無禍害百姓之行,我作何要行刺他?!”那少年聞言,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良久,那少年又道:“你真的很喜歡那蕭琳?!”葉明道:“是!”那少年道:“能不能與我說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葉明猶豫片刻,嘆了口氣,便將他如何與蕭琳相見,蕭琳如何身中劇毒,自己又如何跳崖,然后一路北上平城,如何與蕭琳相見的事情說了一遍。

葉明不吐不快,說得極為詳細。待他說完,兩人便已然走出四五里遠了。那少年邊走,邊緊皺著眉頭,靜靜聽著。待葉明說完,那少年長嘆一聲,道:“也當真是為難你們了!只希望,這一切都不晚!”葉明亦是嘆氣道:“是啊!也不知道,琳兒眼下怎樣了!”

良久,那少年又嘆了口氣,道:“葉兄弟,其實,你這還不算慘。我比你,倒要慘得多了!”葉明皺眉道:“怎的會如此?!”那少年道:“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久得我自己都不信了!你若愿聽,我便說與你聽。”葉明皺眉,道:“小兄弟,你說罷!”那少年又嘆了口氣,道:“我自小,便有個極好的玩伴。她大我兩歲,名喚翠雀,是一個鮮卑侍衛的女兒。你該是知道,我們鮮卑人成人早,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便與她互生愛慕之情。我們鮮卑人婚姻,向來不講究媒妁之言,故而她十六歲的時候,便懷了孩子!”

葉明聞言,大驚道:“那你怎的說,也得稟明父母,娶她進門!”那少年嘆了口氣,道:“正是,正是!我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天很藍,很藍。我與她并肩走在平城西郊的草地上,給她采了一大把翠翹花,抱在手中。我告訴她,這便要去稟明父親,說她懷了我的孩子,教她進我家門。在我走時,她舉起花聞了聞,又向我揮揮手,開心的笑著。那一幕,便是我到現在為止,也極可能是這一生,最難忘的光景了。我回家,便去找了父親,與他說了這件事。父親沉著臉,最終答應下來,可是……”

葉明皺眉道:“可是什么?”那少年嘆了口氣,似是極為悲痛的道:“待我再去尋她時,便再也尋不到她。”葉明道:“她為何要躲了不見你?”那少年撫了撫心口,似是極為難受,道:“她怎的可能不見我?!我到處尋她不到,在日落之時,終于在她家的舊氈房中尋到她。我見到她時,她已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了。那時,她已不能再說話,便只是不住流淚,又抓起我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她怔怔的看著我,笑一笑,便永遠地去了。”說到此處,那少年捂住心口,猛地搖頭。他幾欲落淚,卻硬是將淚水憋了回去。

葉明搖了搖頭,嘆氣道:“是誰,是誰殺的她?”那少年道:“她是自殺的,被逼自殺的!”葉明怒道:“倘如此,那逼她自殺之人,該是禽獸不如了!”那少年聞言,極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道:“是我父親,是我父親逼她自殺的!我父親,逼她將孩子打掉。她不肯,便只能自殺!”

葉明長嘆道:“這天下,當真有如此心狠的父母?!”那少年搖了搖頭,道:“我哭著去問他,他便說,我的第一個兒子,必須是與漢女生下來的!他告訴我,唯有拿走我的心愛之物,我才會長大!而他,已經等不及了!”

葉明嘆了口氣,道:“真是罪孽!罪孽!”那少年緩了緩,道:“我父親,也是個可憐人。在他五歲的時候,我祖父便殺掉了他的生身母親——我的祖母。在他十八歲的時候,我叔父,又親手殺掉了我祖父。我父親便又殺掉了我的叔父。”葉明聞言,大驚道:“豈能有這等事?!”那少年慘然一笑,道:“在我五歲時,我父親,便又殺死了我的母親!”葉明皺眉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那少年喃喃道:“為了什么?為了權力!”葉明道:“為了什么權力?”那少年慘然一笑,道:“我出身鮮卑貴族,為了與漢人大家族合作,我祖父便定下了與漢人通婚的規矩!所以,我祖母是漢人,我母親也是漢人。以后,若無意外,我長子的母親,縱然不是漢人,也絕不能是鮮卑人!不與鮮卑人和親,便能防止他姓竊我族權!與漢人聯姻,便獲得了漢人的支持!如此,我家族在魏國的勢力,便能更加穩固。”

葉明道:“這話不對!既然是聯姻,卻又作何將聯姻的女子殺掉?!”那少年聞言,冷冷的道:“作何?為了權力!你該是聽過外戚專權的例子罷?!皇帝幼弱,太后專權。太后專權后,又必然倚重自己娘家父兄。那篡位的王莽,便是外戚專權的例子!我鮮卑人,陽壽較漢人短,怎可能看著自己權力,落入外姓之手?!”

葉明眉頭緊鎖,道:“聯姻之后,殺死他們女兒,他們又豈能善罷甘休?!”那少年聞言,冷笑道:“這‘立子殺母’的規矩,我祖父定下之時,便早已將一切看穿。我家爵位,最終,便只是長子繼承。這也便是我叔父,殺我祖父的原因。因他想以武力相迫,搶了這唯一的繼承人的位子!繼承人,是一早便選定了的。一旦選定,便殺死這繼承人的生身母親。至于其他子嗣之母,便可全命。”

那少年說罷,嘆氣一聲,繼續道:“你以為,這些用來聯姻的女子,在他們眼中,便是性命嗎?!她們至多,是雙方謀求聯合的工具罷了!那被通婚的大族,無一不盼著自家的女兒先誕下子嗣。因而,自家的利益,便更加穩固!誰還去過于在意,一個女子的死活?!他們最疼愛的嫡親女,又豈肯輕易送進宮來?!那匈奴人強盛,與漢和親之時,劉邦曾打算將魯元公主送出,呂后百般阻撓,便只好以宗室女代替。漢朝后世子孫,雖屢有和親,便只有景帝真的將親生女兒嫁入匈奴。那流傳甚廣的‘昭君出塞’中,王昭君,便只是個普通宮女罷了!”

葉明聞言,嘆氣道:“果真如此,那這些女子也是可憐!如你祖母、母親,也委實可憐!”那少年甩了甩衣袖,陰沉著臉,不再說話。葉明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將蕭琳的短劍抽出,指著那少年的后身,冷冷的道:“說!你到底是誰?”

那少年緩緩轉過身來,慘然一笑,道:“我之前,便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便是當朝皇帝拓跋嗣的長子,當今監國太子,泰平王拓跋燾!我祖父,便是前朝道武皇帝,殺死我祖父的,便是我叔父,清河王拓跋紹!我那被祖父殺死的祖母,便是宣穆劉皇后!我被殺死的母親,便出身魏郡杜氏,為相州別駕杜超之妹!”

葉明冷冷的道:“你說出來,不怕我將你殺了?!”那少年慘然一笑,抬起已滿刻風霜的臉,道:“在山洞時,害怕!現在,卻不怕了。你殺了我,我便再不用受諸多折磨。只是,我勸你,還是莫要殺我為好!”葉明道:“你鮮卑人,占我漢地,我怎的不能殺你?”

那少年抬起手,慢慢將劍撥開,道:“你便是殺了我,魏國依舊會有下一個皇帝!你便再殺一百個,便會再有第一百零一個!你殺得盡嗎?!難不成,你能將鮮卑人都殺了?!一旦我死了,魏國一時間沒了儲君,定然要發生爭位之戰。到時候,受災受難的,便總規是百姓了!”

葉明皺眉,道:“你死之后,漢人趁亂,能收復被侵占的土地也說不定!”拓跋燾冷笑道:“在我大魏未占中原之前,這中原之主,可仍舊是我鮮卑族慕容氏!再往前,便是一統中原的氐族苻氏!你漢人失掉中原,已百余年了!晉室南渡之后,除了與我先祖結為兄弟的劉越石,胸懷壯志的祖士稚,還有那頗具野心的桓溫之外。南朝之人,誰有進取中原之心?!”葉明道:“我不管這些!你且說說,我若不殺你,于天下人,到底能有何好處?!”

拓跋燾聞言,嘆了口氣,道:“你能為天下人說一句,不管是發自真情還是假意,便也算是難得了。你覺得,我會成為一個怎樣的皇帝?是好還是壞?”葉明道:“我不知道!你的眼界,倒是開闊得很,也著實聰明得很!”拓跋燾搖搖頭,繼續道:“你覺得,若我登上帝位,首先欲做的是什么?”葉明皺眉道:“有話你便直說!不必轉彎抹角!”

拓跋燾道:“一旦我登上帝位,第一件要做的,便是封拔拔嵩、達奚斤、拔拔翰為王!我要先獲取他們的信任,給他們無上的恩寵。隨著他們逐年老去,我便明升暗降,削去他們的實權!同時,再重用漢人、蠕蠕人,與鮮卑貴族抗衡。這樣,我便能將權力抓到手中!若你與呂氏兄弟甘愿輔佐我,我便暗中助你培植勢力,教你們各成一派,與他三人鼎足而三!作為帝王,最為重要的‘權、術、勢’,便是缺一不可了!”

葉明道:“你便是奪回了權力,于天下人,又有何益?”拓跋燾道:“我自幼熟讀漢典,諸子百家,多有涉獵。荀卿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若我不厚待黎民,便是自取滅亡了!倒是這些部落權臣,部落時代陋習不改!恨不得教全天下的民眾,都作了他們的奴隸!那達奚斤,名為信佛,卻做些逼良為奴的勾當!每次征戰,擄掠大量民眾,如同牲畜。他喚他族民眾以‘口’計!這‘口’字,以之計算豬、牛,豈能以之量人?!若不削他兵權,你漢人將為他擄掠為奴者,何止千萬!平城之內,本應濟世度人的廟宇,卻作了魔鬼的爪牙,便是明證了!”

葉明皺眉,道:“那幻音寺中惡僧,光天化日,竟欲抓我入寺為奴,實也污了佛祖!”拓跋燾道:“幻音寺?那正是達奚斤所供養。他每年,便會給寺內幾個奴隸,以供役使!你正該放一把火,將那毀佛謗佛的所在燒了!你若不燒,我便遲早要燒的!”言罷,又恨恨的道:“便是這些蠹蟲,毀我大魏基業,父皇忍辱負重,便是為了我大魏的江山!”葉明道:“你若肯依我所言,善待百姓,我便饒你!”

拓跋燾搖了搖頭,道:“我并非圣人,但若不善待百姓,我大魏基業,便不得永年!你倒說說,我會不會善待百姓?!這世道昏惑毀亂,黎庶哀鴻遍野。汲汲于封王稱帝,盜國居位者,不可勝計。這其中,又有幾人的初衷,便是為了天下百姓?!我雖非賢圣,但縱然你漢人掌權,恐較我猶且不及了!”

拓跋燾又嘆了口氣,繼續道“葉兄弟,實言相告,我善待百姓,并非真心為了百姓,而是為了我大魏的江山!百姓日可得食,晚有所棲,方是我大魏基業長存之法!倘或我大魏覆亡,中原大地,便又是諸雄割據,群魔亂舞。到那時,再遭苦難的,便還是黎民百姓了!”說罷,拓跋燾又抬頭看向葉明,正色道:“葉兄弟!你若肯幫我奪回大權,待我登基,便許你封王!若我于天下不仁,你便取我性命,如何?!”

葉明大笑,道:“葉某一介草民,便只配獨行蒿里,鄉野村居罷了!只怕有命封王,卻無福消受。你若定要施恩于我,便請你放過琳兒,準我二人歸隱鄉間!我便是要取你性命,也不必朝夕在此。我知你此刻正周旋于我,可畢竟不能無端殺你。他日,若你不仁,我定然放你不過!”說罷,將短劍收起,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拓跋燾卻并沒動身,向葉明大聲道:“葉兄弟!若我登基,魏國境內,準你任取貪官酷吏性命。若我在位一日,定然不會追究于你!亂世本無綱紀,自有仁俠之士立法!你若如此,便也算為天下蒼生,做一點事情!”

葉明沒有再回頭,徑直向前走去。拓跋燾立在原地,暗自嘆息道:“葉兄弟,我拓跋燾此刻,又何曾周旋于你?!這假話,說得多了,當真說實話時,便再沒人信了!旬日間,盡遇良佐之才,只可惜,偏偏都不能為我所用!倘若日后,你能揚善除惡,便也算為我大魏,盡一份力了!”

拓跋燾說罷,又佝僂著身子,坐到地上。他脫下已磨破的軟靴,自地上磕了磕,喃喃道:“我若生在個尋常之家,便如他這般快意恩仇。心念紅顏,顧及天下,浪跡江湖,便也算一件快事了!翠雀啊,你的佛貍,這便要回宮了,回到那鎖人的牢籠里。從此,便要重新戴上了面具生活,便也再沒了感情,再沒了憐憫。便要與那如狼似虎的權臣相對,抵死周旋。你若在天有靈,便保佑我大魏福澤綿長,也保佑你的佛貍,來世,再不生在帝王家!”說罷,他長嘆一聲,緩緩抬起頭來,向周遭草原望去。茫茫朔漠,衰草枯黃,目之所至,盡是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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