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別動我的花雨布
- 盛世的竹籃
- 劉半江
- 2794字
- 2007-08-27 14:44:09
我們被安置到離圩子約十公里的一個丘崗上,藍色的方塊帳篷一頂一頂隨著地形排列著,感覺在風中搖搖欲墜,有些凄涼。我突然有種背井離鄉的情緒,在BJ在東莞我都沒有。
在藍色的帳篷不遠處是橄欖綠帳篷,帳篷的背面有兩條激動人心的標語:首戰用我,用我必勝。把災區當故鄉,視群眾如父母。我油然而生一種對軍人的崇敬,他們是和平時期最可愛的人。
沒有比離開自己故土更難過,我理解父母的心,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扶著媽媽,走進了鄉里預先安排好的帳篷。
剛剛坐在塑料凳子上,一聲響雷,接著是黃豆大的雨滴,雨水橫流,不一會兒,流水漫過土門坎進入帳篷。我把爸爸媽媽攙扶到簡易床上后,把頭伸到帳篷外,瘋狂的雨滴像饑餓中成群結隊的老鼠找到糧倉一樣,弄得我滿臉雨水。
一個多小時,風止了,雨停了。村長吆喝著各家各戶去認領被武警搶運回來的糧食、鍋碗瓢勺、炊具、牲口、農具等等。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東西都放在崗頭南邊小學的院子里。小學的名字叫老河口,縣防汛前線指揮所設在這里。打聽后才知道,這個地方離淮河不遠,由于內水排不掉,水將此地與淮河聯系在一起,從水路上淮堤只有兩華里。這一段的淮堤叫陳老段,是陳帛到老河口。陳帛這個名字有點不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男人的生理現象。
武警周副支隊長說到做到,他們把在土包上的老百姓東西和家禽家畜全部弄到崗頭。周副支隊長說我回來很及時,晚兩個小時,圩子破了,人是能救走,東西就帶不走了。他還說,圩子守不住的時候,他們在進水的缺口用門板擋著,盡量緩解水流的沖擊力,好讓圩子里的水慢慢上升,屋子里慢慢進水,不讓急流沖倒房屋。我佩服他們的細心程度和愛民做法,有子弟兵,老百姓放心。
能搬的東西搬到自己家的帳篷,不能搬的家禽家畜由村里組織人統一飼養。媽媽逮了三只雞回來,一只我們自己留著吃,另外兩只讓我送給當兵的。我攥住雞腿捏著雞翅,媽媽拿著菜刀,邊宰殺邊低語:“小雞小雞你別怪,你是桌上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來。”我知道媽媽從沒有為自己殺過雞吃,在招待客人和為我們改善生活的時候殺只雞,從來不動筷子,我們給她夾塊雞,她偷偷地放回來。被發現后媽媽說她不喜歡吃,怕塞牙。哪是啊?是舍不得。
在媽媽做飯的時候,我按照媽媽的意思提著兩只雞跑到了武警部隊的營房,站崗的士兵攔住了我,我對他說找周副支隊長。
正在這個時候,一輛雙排座汽車從營房出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正是周副支隊長,車廂里放著雨布、大米、蔬菜、行軍鍋、汽油灶等等。
“你好。”周副支隊長看我來了跳下車,緊握我的手,
“你們現在到哪里?”我問。
“我們的士兵現在轉移到淮河大堤上,我去給他們送飯。”他說。
“把這兩只雞帶上,是媽媽讓我送給你們的,務必收下。”說完把雞放到后面的車廂。
“雞我要了,但是錢要收下。”他掏出了兩百元遞給我,接著說:“我們部隊有紀律,希望老弟配合我們。和你媽媽說,我們感謝她老人家。”
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我沒有推辭,接收他的錢。回到自家的帳篷,剛吃過飯,村長來了。
“你們家能不能出一名搶險民工上淮堤?”村長說。
“好,我去。”爸爸說。
“爸爸,我去,我年輕。”我說。
村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湊了五十名民工,這是縣防汛指揮所要求的。我看了看,除了我,民工的年齡可能都在五十歲以上,有相當一部分兩鬢斑白。村長說村里年輕一點的勞力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老弱病殘。值值班,查查險是可以的,搶險不行。我成了我們村搶險隊伍中唯一一個能扛動草包的人。
村長制作了一展印有搶險突擊隊的旗子,我自然成立旗手。每個人都發給一只紅袖章,帶上紅袖章,打著紅旗,扛著鐵鍬,我們的隊伍看上去精神一些。
每五十米安排一個搶險民工,每兩個小時沿著外坡查看有沒有散浸滲漏和翻砂鼓水。
老人們的老眼可能昏花,他們地毯式地查了一遍后,我跟著查了一遍,發現一個酒盅大的洞往外冒水,水裹著沙子。我立即和村長匯報,村長立即跟鄉長匯報。不一會,鄉長趕到,周副支隊長趕到,部隊趕到,技術人員趕到,來了幾十輛車子。等人都來到的時候,冒水空擴大到有碗口那樣大。
挺著大肚子的技術人員看后很鎮靜,他迅速地拿出了處理方案,先在上面壓五十公分的粗砂,再在上面壓三十公分瓜子片碎石。粗砂和碎石火速運到,周副支隊長親自裝袋背向險情發生地點,士兵們個個生龍活虎,很快按照技術人員設計的方案處理好,水還是照冒,但是沙子帶不出來了。
水位還在繼續地往上漲,趁著部隊在此,縣防汛前線指揮所要求用一萬條麻袋裝土加高這段堤防。一百多名武警官兵干到晚上十點終于完成了四百米長的堤防加固。為了防止風浪,在草袋前面鋪上花雨布,防止風浪蠶食堤防。
終于可以緩一口氣了,我仰望著天空,天空布滿了星星,星星枕著彎彎的月亮,這個時候誰也不會把月光形容成水。
林青青可能到了英國,我給她一條信息:
睡在大堤上,枕著月亮望著你,我一切平安,勿牽掛。
很快她回了信息:
剛下飛機,防汛要注意安全,保重身體!880770。
一陣溫馨隨風而來,這是一個擔心和心動的夜晚,注定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有人說,一條河流也是有生命周期的,如果這樣,淮河現在處在什么樣的年齡段?聽著淮河的濤聲,我感覺到那不是生命的激昂音符,相反像是在哭泣。
大雨后的太陽特別毒辣,在淮堤上的每一位防汛民工都汗流夾背。鄉長的車子停在我的面前,一股空調的冷氣跟著鄉長下了車,好爽。
他對村長說:“高官馬上來檢查,要多上民工。”回過頭,他對我說:“趙秘書救了我們,要不是你發現險情,我這個鄉長就別當了。”
我笑了笑。
正是中午,哪去找民工?村長電話通知留守在帳篷里的婦女主任,無論采取什么辦法,再上一百名民工。
水泥船載著一百名民工,實際上都是老人,爸爸媽媽也在里面。我的心頭一酸,這么毒的太陽,老人們能挺得住嗎?
村長還算通達人情,讓新來的老人蹲在坡腳的防浪林,等待高官一出現,再上堤給鄉長撐門面。
突然前面有車向我們這里移動,村長一聲令下,一百多人爬坡上堤,向沖鋒的士兵。
原來還是鄉長的車,他說高官不來了,村長搖了搖頭。鄉長帶來一條讓所有人高興的消息,上游王家壩開閘蓄洪了。
到了傍晚水才開始緩慢地回落,所有參與防汛的人沒有絲毫麻痹,因為潰堤險情往往在退水時出現。
晚上九點,來了一家電視臺,市、縣防汛部門的人陪著。鄉長臨時充當導演,讓所有的民工排成一排,一個挨著一個走。
衣著鮮亮的女主持人在燈光下顯得很美。她說:
各位觀眾,現在是凌晨兩點,我們在陳帛到老河口的淮堤上……
現在九點,怎么變成了凌晨兩點?我看到鄉長也拿著礦燈在裝模作樣地查險。
一位可能是電視臺負責采訪的中年人說不行,要老百姓用手中的鐵鍬在花雨布上拍拍,鄉長聽后立即指揮,霎時噼里啪啦聲響徹朗朗的夜空。
花雨布是用來擋浪的,拍爛了還擋什么浪?
我忍無可忍,大聲說:“別動我的花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