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拿著黑傘的拜訪者(3) (1)
- 背后有人
- 余以鍵
- 3189字
- 2013-08-02 22:39:29
那天,我去精神病院的探訪不但沒將黑屋子事件弄明白,反而讓我更加迷惑。
吳醫生大約是在離開半小時后回到值班室的。當時,瘦削的吉醫生和其他幾個醫生都出去忙乎去了,我正好將事情問個明白。
“董楓病了……”我說。
“哦,是,是,”吳醫生很了解地打斷我的話,說道,“昨夜停電,又下大雨,她可能是感冒了。”
“不,”我說,“據說是病區那間黑屋子出了怪事,嚇著她了。當時……”
吳醫生用笑聲打斷了我要講的事,“怎么,你也相信這些?那間屋子是正常的病房,里面死過幾個人,病房里怎么會不死人呢?幾年來里面都沒住過病人了,只是因為漏雨的原因。你知道這些房子建了都快一百年了,那間病房又在樓上的盡頭,墻角浸雨的問題越來越重,屋子里潮乎乎的,所以就閑置了。近來對這間病房老有些奇怪的傳聞,你怎么也相信這些?”
我正想解釋不是因為我相信傳聞,而是想弄明白董楓昨晚遇見的事。作為這里的護士,她的親身經歷可能與傳聞不同吧。
當時,我還沒來得及追問,護士長帶著一個小護士走了進來,說是該查房了。吳醫生站起來,抱歉地說:“你看我這工作,還沒喘上一口氣,又來了。”
這一瞬間,我突然脫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查房,行嗎?”
吳醫生頓了一下,可能是理解了我的職業好奇心吧,說可以,同時還從墻上取下一件白大褂讓我穿上。
“還有,這個。”他又拋給我一頂白圓帽,戴上后,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廚師。
同行的護士長和護士都有些異樣地望著我,她們一定將我看成新來的醫生了。其實,我更像偵探,想借此機會看看黑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座樓房的結構很奇特,一段不長的走廊上,除了幾間醫生護士的值班室外,就什么也沒有了。病區在哪里呢?我正納悶,護士長已經從腰間掏出鑰匙,打開了走廊側面的一道小鐵門。咣當一聲,門開處,有亂糟糟的人聲從里面涌出來。我隨著醫生護士魚貫而入,眼前才出現真正的大天地——長長的走廊,很多很多屋子,這才是病區。
走廊的入口處擠著七八個病人,在我的一瞥中都是長得有點蠻橫的男子。他們自動地分向兩邊,給我們這群穿著白大褂的人讓路。在我擠過他們的時候,我聽見背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哼!又來了一個新的!”
這使我背脊一涼,同時對這個病人的智力感到意外,沒想到精神病患者竟能從一群白大褂中迅速分辨出新面孔來。
我們走進了一間病房。患者是一個接近老年的胖子,條紋住院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短小。他坐在窗下,眼睛看著地面一動不動,對我們的進入一點反應也沒有。護士長對吳醫生匯報說:“19床,早餐吃了稀飯五十克,饅頭一百克。午餐吃了米飯一百五十克,蔬菜沒剩。體溫正常,但還不能到走廊上與人交流。”
吳醫生很權威地點了點頭,然后叫了幾聲病人的名字,胖子仍沒反應。吳醫生在病歷上記了些什么,我們便進了另一間病房。
病房里沒人。護士長匯報說:“27床,待在房里仍然煩躁,但尚無攻擊行為。按照您的允許,讓他到樓外花壇一帶散步去了,有護士跟著他,但不能離他太近,他希望沒有監視的感覺。”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花壇邊遇見的那個病人,便對吳醫生說:“這人很有趣,說的話像詩一樣,我剛才遇見了的。”
吳醫生淡淡一笑,對我說:“白日夢,這是病人常有的現象。”
我們來到又一間病房。患者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瘦高個子,見我們進來,他便主動問道:“吳醫生,我什么時候能去上學呢?”
“快了快了!”吳醫生爽快地答道,“想一想,如果遇見路上的陌生人,還害怕嗎?”
男孩猶豫地回答說:“可能不會害怕了,也許,有時候,唉,我也說不清楚。”
“再有幾天,你媽媽就回來了。”吳醫生告訴男孩說,“那時你就可以出院了。不過,出院之前,我得和你媽媽好好談一次話。小伙子,你快好了。”
護士長和護士在旁邊也很高興,看著病人病愈出院,對她們而言也是一種享受。
走出病房時,吳醫生對我說:“這男孩在路上老產生恐怖的感覺,實際上是孤獨造成的。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潛意識里,是想用這種病的方式將母親留在身邊。他兩歲時死了父親,一直被母親帶大,可母親去年到深圳工作去了,留下他一人在內地,他就崩潰了。”
吳醫生的這個判斷讓我折服。看來,人對自己的行為,有多少能得到最真實的解釋呢?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病人主動地從走廊上跑過來,拉住吳醫生的白大褂,說:“醫生,我缺營養。醫生,我缺營養。我在王保管那兒還有五十塊錢,替我買五斤豬肘子、五斤香蕉。醫生,我缺營養,醫生……”
“知道了,知道了。”吳醫生拍拍他的頭,說:“回到你病房去吧,快點,回去。”
那病人很不情愿地向他的病房退去。我差點笑出來,但隨即感到沉重。確實,當理性的光芒在一個人的頭腦中熄滅以后,他所呈現的混亂狀態是多么需要救助啊!
我想到了那間黑屋子,在它還作為病房使用的日子里,死在里面的病人在自殺前,是比正常人更輕松還是更痛苦呢?我不得而知。并且,我想去看看那間屋子的愿望也落了空。因為那屋子在二樓,二樓是女病區,吳醫生告訴我,女病區的查房是在上午九點,他早去過了。
我們從男病區出來已是下午五點了,走廊上已很幽暗,從屋檐望出去,天空飛動著烏云。我向吳醫生告辭,他說:“要下雨了,你帶把雨傘走吧。”我心里無端地咯噔了一下,望了望天,說:“不用了,還來得及。”
我快步走出了這座樓房,在天空下做了個深呼吸,空氣已顯潮濕,今夜看來又有一場大雨。
俗話說,久走夜路必碰鬼。這句話在我身上真是應了驗。本來,我的《背后有人》這本書寫得正順暢,發生在醫學院里的十四年前的驚悚往事,讓我在寫作時也有些心悸。但是,更讓我心悸的事卻在現實中發生了。雷雨之夜,一個自稱為橋梁工程師的大漢登門打斷了我的寫作,并給我描繪了董楓在醫院黑屋子外的恐怖遭遇。
然而,當我那天從精神病院出來,在暴雨來臨前夕趕到董楓家時,更恐怖的事發生了。
董楓聽完我的敘述后,驚訝地大叫道:“我并不認識這個人呀!嚴永橋,我的丈夫?橋梁工程師?天啊,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頓覺腦袋里嗡的一聲,眼前浮動著昨晚的不速之客,他的高大個子、疲憊的面容還有捏在手里的那把黑雨傘組成一幅怪誕的畫面在我眼前旋轉起來。
“余老師,你怎么了?”我聽見董楓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接過她遞來的一杯水,茫然地問道:“那是個什么人呢?”
幸好二十六歲的董楓真沒結過婚,不然,我在混亂中會把那人想象為董楓死去的丈夫。董楓作證,她沒結過婚,也沒有男友,更不認識他媽的什么橋梁工程師。
昨夜,那個拿黑雨傘的家伙離開我家時,我真該悄悄跟蹤下去。如果他是個人,就會有重量,就會踩得樓梯作響,就會有腳印,而且還會咳嗽,還會吐痰……可惜我當時沒這種想法,現在,我除了頭腦中還留著那人的影子外,什么可靠的憑據也沒有了。
然而,這個來歷不明的人物所講的事情都是真的。董楓確實是在夜里查房時走進了那間黑屋子,看見了鎖著的門,看見了屋里的燭光,看見了在微光中梳頭的女人。
我望著董楓充滿驚訝的眼睛,問道:“你看見黑屋子里的可怕景象時,你的周圍有人嗎?”
“沒有,”董楓肯定地說,“一個人也沒有。況且那是在女病區,不會有男人出現的。”
“然后呢?”我繼續問道。
“發現那可怕的景象后,我掉頭就跑,”董楓回憶說,“可雙腿發軟,是怎么連滾帶爬跑下樓的也記不清了。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里,跑得越遠越好。我迷迷糊糊地一口氣跑出了醫院,叫住了一輛出租車,便回到家里來了。回家后,我倒在床上嗚咽著哭了一陣,才想起我正在值班的事,趕快給小翟護士打了電話,將這件可怕的事講給她聽。我說今夜不敢再來值班了,叫她替我請個病假。我還叮囑她,天亮之前,千萬別到女病區去。”
我的頭腦漸漸清醒了一些。昨夜撞進我家來告訴我這一切的大漢,其信息來源只能有三條途徑:一是他就在事發現場,這種可能被董楓肯定地排除了;二是小翟護士認識這個人,并把這一切告訴了他;第三種可能就是,董楓在家里打電話講述這一切的時候,那人就躲在她家里的大衣柜后面,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個詳細過程。
不然,這個神秘人物不可能在事發一小時之內,將這件事知道得那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