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晚煙凌塵渡
- 凌塵
- 4425字
- 2013-08-02 22:15:23
那個方向,正是城東的船舫。
這個時候,那里游客正多,燈火通明,有一兩個放煙火的也不奇怪。
只是,游客們發現,那個總是笑瞇瞇的楚老板,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船舫被一幫年紀尚輕的男女接手,他們多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卻個個精明無比,做起生意來一點不遜于精打細算的楚老板,招攬客人的手段更是千奇百怪,這一條河里,幾乎只剩下他們的船舫了。
河中央的那艘船上,洛夜白迎風而立,似笑非笑地看著從不遠處趕來,一臉懊惱的聶涯兒。
“這個無賴,把黃色令丟在河邊的草叢里,害得我差點沒找到!”聶涯兒咬牙切齒地罵了幾句,將一支黃色的箭令遞給洛夜白。
聶涯兒話音剛落,就有一只竹筏快速靠近,在距離洛夜白一丈遠處停下。
“見過七公子。”
“蘇煥帶來了什么消息?”
“袁長老被樓中叛徒偷襲,一路逃到了瓊花城,可是,他剛發出了綠色煙火,就被追上來的人殺死移尸,尸體在城郊的野地里發現。所以公子只找到了綠色令,卻沒找到袁長老。”
“聽七樓叛徒不是楚老板么?”聶涯兒沒有注意到洛夜白漸漸冷下去的眼神。
“真正的叛徒并非楚老板,楚老板是遭到真正的叛徒威脅。他們抓了楚老板的妻小,逼他對公子動手,分散公子的注意力,結果此事被袁長老撞見了。目前還沒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抓到的那些人都已經自盡了,毒囊藏在牙縫里……”那人抬頭看了看洛夜白陰冷的表情,很自覺地收了聲。
“是春聲碎。”洛夜白終于淡淡地開口。
“是……所以,還在查……”
“蘇煥呢?”
“小主留在聽七樓,繼續追查。”
“通知蘇煥,讓他務必查出主使者是誰,至于不配合的人——”洛夜白微微斂目,眼中隱隱閃過一道殺意,“殺。”
“是。”
“公子,真要痛下殺手?”待那人走遠了,聶涯兒才訕訕地問洛夜白。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洛夜白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掌管的是在江湖中能呼風喚雨的不正不邪的聽七樓,過的是刀口上添血的生活,過多的仁慈之心,他不需要,也不能要。
“你跟上剛才那個人,趕在他之前回到聽七樓,暗中通知蘇煥,讓他處處小心,只怕有人要對他不利。”
“這是為何?剛才那人……”聶涯兒聲音一頓,驚詫地看著洛夜白,“他不是蘇煥的人?可是,他明明有黃色令。”
“蘇煥用的是黃色令不假,可你別忘了,我與蘇煥聯絡,從不用七色令,這一點,就只有我們三個知道。如今,整個聽七樓中用黃色令的,就只有兩個人……”看來,已經有人等得不耐煩,想要除掉他了。
他冷冷地瞪了聶涯兒一眼,將他差點驚呼而出的話堵了回去,示意他靠近,然后再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只見聶涯兒先是驚訝,繼而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隱入夜色中。
洛夜白嘴角掠過一道冷刻的笑紋,一切都在他的意料與掌握之中。
抬眼,看到兩道人影凌波踏水而來,身形飄逸,男子身著青衫,清逸俊朗,他身側的女子身著藍衫,童顏稚氣。
“寒之姑娘?”洛夜白微微一驚。他驚的不是有人來找他,不是這個男子,而是寒之。
“見過七公子。”寒之神色有些焦躁,也顧不多那么多的禮儀,與陸云韶一同上了洛夜白的船,“這是我家少爺。”
“陸少。”洛夜白幽幽一笑。那日陸府之宴,一直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從某個角落里射來,他曾經在不經意間幾次掃眼望去,看到的那個人,與眼前這個陸少酷似。
“前來打擾,實是有事相求。”陸云韶抱拳,言辭懇切。
“陸少有事請直說。”這個陸少身上有一股奇香,正是那冰凝山莊的瓊花香,看來,他去過冰凝山莊了,是她指引他們來的。
“救人。”
看著洛夜白替夏亦把脈時專注的神情,陸云韶不禁把目光移向身側的寒之。他沒想到,真的是寒之帶著他找到了洛夜白。出了客棧遍尋洛夜白不得時,是寒之提出到冰凝山莊找塵如語幫忙,而洛夜白見到寒之時,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欣喜亦是那么明顯,毫不遮掩。
“有人給她用過藥。”洛夜白凝眉看了看夏亦的臉色,“是避毒丹。”
“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對草藥有所了解……可惜,他沒辦法解了夏亦的毒。”陸云韶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洛夜白。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確實有他的與眾不同之處,先不說江湖中對他的傳言是真是假,就說他這一手的醫術,陸府設宴那日,他使用的是懸絲把脈,而此時,他只是探了探夏亦的脈相,就知道葉清逸給夏亦用的是難求的避毒丹。
而且不得不說,這副冷然的神情,像極了一個人,葉清逸。都是那么傲然而不可一世,卻又甘愿對一個丫頭出手相救。
“陸少的朋友,可是來自北方?”
“呵呵……”陸云韶了然一笑,避毒丹本就是塞北狄沙城之物,“他是嘉興人,不過,他有一個朋友來自狄沙城。”
“是他給夏亦姑娘解的毒?”這樣的解毒配方當真不多見,至少在中原鮮為人知。
“他本是想救夏亦的,只是沒想到……”
“只是沒想到,那苗疆的女子忒歹毒,下的竟然是反噬蠱。”洛夜白眼神一沉。
又是苗疆的蠱毒。 冰凝山莊要解決的大麻煩,不正是苗蠱聲聲慢么?難道,這次的武林之難,是他們一手挑起的?
“這不能怪他,一直以來,反噬蠱用來做引子的毒都是很容易解的,目的就是引人去解毒。”
“這么說,七公子有解蠱的法子?”寒之不禁脫口問道。
洛夜白沒有說話,手指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折扇,探究的眼神掃過屋內的眾人,最后停在寒之身上。這個小丫頭雖然故作鎮定,可眼神中卻有掩不住的緊張,似乎洛夜白的一句話,就可以判決她好姐妹的生死。
“我既然來了,自然會盡全力救夏亦姑娘,諸位不必如此擔心。”洛夜白在心中輕嘆,有些不忍看寒之再擔憂下去。“只是,我還需要一樣東西。”
“什么?”
“冰中水。”
“冰中水?”陸云韶臉色一驚,“當真有此物存在?”
“不僅存在,如今,此物就在瓊花城中。”洛夜白語氣清淡,這是一個他早就知道的事實,可就在這一瞬間,他又想不起是什么時候,從何得知的。“就在城西的冰湖。”
“我去取!”寒之聲落影動,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她人已至門口。
“少爺,谷姑娘到訪。”門口正好有下人來通報,擋住了寒之的去路。
“谷姑娘?冰凝山莊谷若煙?”陸云韶眉頭一緊,想不明白她深夜前來所為何事。“請。”
洛夜白立在一側,瞇起眼睛注視一切,驟然就眼角一挑,微微一笑,“來了。”
“什么來了?”陸云韶此時當真是一頭霧水,云霧重重。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看著洛夜白似是而非的笑,突然就頓然醒悟一般,“你是說,冰中水?”
細細回想,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他前往洛夜白下榻的客棧找他,卻撲了空,轉向冰凝山莊,塵如語似乎早料到他會前去,替他指明了七公子的方向,待他再轉往尋找七公子,又正好碰上七公子夜游船舫,現在七公子提出需要冰中水,冰凝山莊谷若煙就親自到訪。
深更半夜的,若是沒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想那谷若煙也不會親自跑這一趟。
冰凝山莊里,究竟有怎樣的高人,竟然連陸府有人中蠱,需要冰中水救治都知道?葉清逸不是告訴他,當今世上只有蕭痕能解夏亦的蠱么?就算洛夜白亦能解蠱,那也只是因為他是蕭痕的唯一傳人。那么,冰凝山莊里的那位高人,又會是誰呢?蕭痕隱世閉關,該不會避到冰凝山莊去了吧。
葉清逸站在窗前,一陣風吹進來,正好被吸進鼻子里,他俯身一陣劇烈的咳嗽,扶著墻回到桌旁坐下,從腰間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
很濃的君子蘭香,亦是他最愛的香味。
君子之蘭,情若迷迭。
他無奈地苦笑,有些心疼。
她知道他不愛吃藥,更不會按她要求的時間吃藥,所以才想出這樣的方法吧。她是費了怎樣的心思,才讓這些藥丸帶有這樣濃郁的君子蘭香?
萱兒,葉清逸此生注定負你,你又為何此般執迷不悔?我的身份,我的責任,注定了我此生無情無愛,孤此一生。
他又想起那個曾經溫和纖柔的女子,而今,又是怎樣的境況?為了一間空房,終日操勞,幾番遭劫險喪命,如今的她,眼角是涼薄如冰的寒意,只有寒意,只有憂傷,沒有快樂,沒有安心,就連睡一覺都要靠安神湯。那又哪里只是簡單的安神湯?無異于安眠藥物,是他不忍心看她如此辛勞,所以才在湯中加了燈芯草,只望她能睡一個安穩覺。
除此之外,他還能幫她做什么?他連幫她救夏亦都不行。
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能去做。這比根本救不了人更讓他無奈萬分。
打開門,一股淡淡的異香一面撲來,不濃,卻很熟悉。
是白天在街上遇到的那輛馬車里,散發出來的草藥熏香。這種熏香雖然對人體無害,亦不刺鼻,卻不容易褪去,在人身上至少停留兩天。
是谷若煙來了。
抬眼望去,果然看到那一襲煙色長衫的女子,正款步走向陸府的正廳,他身側的男子手中捧了只盒子,雖然看不到里面裝了什么,卻能感覺到,那盒子做得精密無比,密不透風。想必里面裝的,就是冰中水了。
他走出房門,隨身帶著一陣淡淡的君子蘭香。
呵!看來,服了此藥,就如同風箏系了繩子,有跡可循吶!
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方桌子坐下,輕輕調整著呼吸。越是接近冬天,他就咳得越厲害。以往,每個冬天他都會在嘉興度過,那里日暖氣濕,對他的病大有益處。可今年是怎么了?即使咳喘一天比一天嚴重,他仍然不愿離開瓊花城。
滿院的梅菊,清雅脫俗。
只可惜了,如如此良辰如此夜,沒有他最愛的東西……
不對,好像現在,那樣東西來了。
“四十年的竹葉青,好香的酒!”他微微一笑,閉上眼睛狠狠地嗅了嗅。
“聞香識酒,閣下好能耐。”身后,洛夜白執了兩壇酒緩緩走來,腳步輕緩卻又底氣沉穩。
葉清逸驟然就咳了起來,心脈像是受了什么沖擊一般,一陣絞痛,氣血翻騰,一股氣沖上胸口,他不得不咳出來。
“呵呵……”他低頭苦笑,滿心無奈。
洛夜白微微一怔,沒料到,自己只不過用了三層的功力,竟然將眼前這個非似凡人的酒鬼震傷了。可是,他真的不像個文弱書生,一點都不像。
“七公子果然心思縝密,不過,葉某一介病夫,不值得七公子費心思。”葉清逸抬頭看了一眼已走近眼前的洛夜白,幽幽嘆道。
“越是高手,就隱藏得越深。閣下既是連反噬蠱都知道,又怎么會是尋常人?閣下自謙了。”洛夜白褐色眼眸如炬,直直盯著葉清逸。
“久病成醫,略懂醫術而已。”葉清逸執起一只酒壇,旁若無人地喝著,酒從兩側灑下來,濕了身上的衣襟,他卻全然不顧。
酒鬼一只?
洛夜白嘴角掠過一絲邪魅的冷笑,移至葉清逸身側,驀地抓起葉清逸的左手,手指探上他的腕脈,下一刻,臉色微變。
“寒毒?”他眉頭一緊,怔怔地看了看葉清逸,眼神疑惑,“此外,還有……”
他沒有說下去,葉清逸十分平靜,仿佛洛夜白的舉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臉上平淡無奇的表情已經說明,他自己早就知曉一切。
可是,既然知道,又為何要嗜酒不放?他不知道這樣對他的病百害而無一利么?
“我不覺得你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聽天由命之人。”洛夜白神情驟然嚴肅。
“呵呵……”葉清逸卻笑得爽朗,眉眼含笑,卻不勝凄涼,“人生苦短,又何苦要壓抑自己唯一的興趣,放棄自己愛而可得的樂趣?若是為了多活些時日而放棄這些,那人生就并非苦短,而是苦長了。無趣,無趣吶!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失為一件樂事。”
還真是個豁達樂觀的人呢!
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就哭瞎了眼,愁破了膽了,甚至早已在苦悶抑郁中丟了性命。
是他的心態足夠好,還是他本身就異于常人,沒那么容易喪命呢?
洛夜白不再說話,只是默然一笑,在葉清逸身側坐下,執起另一壇酒。
此時無聲勝有聲。
不管是哪一個結果,眼前這個病怏怏的酒鬼都有他讓人不得不敬佩的風度與氣勢。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冰冷卻飄逸的氣質,時刻提醒著洛夜白,這個人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