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
“若煙,我爹和師太怎么樣了?”易梁峰不得不驚嘆冰凝山莊的辦事效率,他們前天剛到冰凝山莊說明情況,兩天后,易安海和靜真師太就全都被接到了冰凝山莊,而且在此過程中,塵如語只字不提,表面上幾乎沒有任何動作。他和易初雪竟是連她什么時候派出人去的都不知道。
“兩位前輩并非中毒,而是苗蠱。”谷若煙神色有些凝重。
“蠱?怎么可能?”易梁峰微怔,“苗疆一族與我中原武林素來無冤無仇,神劍山莊和峨眉派更是與他們毫無瓜葛,他們怎么會下如此毒手?”
谷若煙秀眉微緊。
她好像忽略了這個簡單的問題。
“那,此蠱可有的解?”
“世間萬物皆有法,生生相克,有始有終,既能出現,就必會消亡。”
卓然清越的嗓音從屋外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在易家兄妹的錯愕中,一道白色人影逸入屋內,停在谷若煙身側。
“莊主懂得解蠱?”須臾,易梁峰從愕然中回神。
“我不懂,懂得的另有其人。”塵如語眉角竟有一絲無奈。
先前,冰嵐遞來一張字條,上附五個字:苗蠱,聲聲慢。
沒有落款,可塵如語依舊知道是何人送來的消息,那個給冰嵐遞紙條的少年眉眼清秀,身形靈巧,輕功好得驚人,除了洛夜白身邊的聶涯兒還能有誰?
“聲聲慢,此蠱意不在殺人,而是要折磨中蠱之人,讓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消磨他的意志,待中蠱之人受盡折磨,生存意識消亡,便會自盡而死。”
“看來,兇手是想殺雞儆猴,引起人心恐慌……”易梁峰看了看塵如語身側那個著煙色裙衫的女子,心頭泛上一陣疼惜。
半年不見,她消瘦了很多。
若是當日她答應嫁入神劍山莊,他又怎么能舍得讓她受那么多的苦?如今,莫荻仙子退隱凌波島,塵如語接任莊主,她留在冰凝山莊一定跟著受了很多累。
“現在,還需要一樣東西。”塵如語瞧見了易梁峰的眼神,不禁幽幽太息。
“什么?”
“冰湖湖底的‘冰中水’。”
“我去齲”他知道,若是他不去,谷若煙就要去。
“我隨你一起去。”谷若煙心中幽幽一嘆,他的心思她怎會不知?“冰湖,我比你熟悉,我跟你一起去,更有勝算。”
冰中水,即存在于冰塊中的水,這塊冰位于冰湖的湖底,吸收了湖底的極寒之氣,不消不化,而在這塊冰的中間,又一小抔水沒有結成冰。
據說很久以前,有個罪大惡極的逃犯受了重傷,在逃亡過程中誤入冰湖,追來的人只道他必死無疑,也就沒有再趕盡殺絕。那時是六月天,沼澤地還沒有出現,湖面上的冰亦是處于一年中最薄的時候,所以當他整個人摔在冰面上時,冰面突然裂開一條縫,他便沉入了湖中。
佛曰,佛度有緣人。
也許真的是他命不該絕,他沉入湖底后,得緣發現了三塊奇怪的冰,一線排開,位于湖底的最中央,每一塊冰中都有一小抔未結冰的水,晶瑩透亮,他游過去取了一塊冰,突然就感覺有一股冰涼的氣息鉆入體內,大腦在那一刻完全失去意識,再醒來時,人已經輕飄飄都躺在冰面上,手中的冰塊閃閃發光。也直到此時,這人才明白自己遇上了不尋常的事,而自己手中握著的,正是江湖中傳聞已久的“冰中水”,當下大喜,爬到岸上拜了三拜,碎冰飲水。說也神奇,他剛服下那冰中水,整個人突然就清爽舒暢了,傷口頃刻間愈合,神通氣明,運氣一試,中的毒已完全化解。他突然就伏地悲泣不已,再行拜了三拜,而后起身,真奔著少林而去……
云涯客棧內,除了樓下還有幾個貪杯的酒鬼和外出游玩未歸的客人,住店的客人幾乎已悉數躲進房內,天氣轉涼,他們可不想被凍壞了。
店小二有些驚慌失措地站在一樓角落里的隔間門旁,掌柜走過來又走開,神情躊躇,里面的那位客人看著有些眼熟,可是他又不敢妄加揣測,心里忐忑得很。
“那位公子通常什么時候出門,什么時候回來?”陸云韶神情焦躁,語氣卻平穩,絲毫不亂。
他和寒之已經在這里等了近兩個時辰了,卻仍然不見洛夜白身影,怎能不急?
“小的也不知道,那位公子跟他的隨從向來都是來去不定的,有時候我根本沒瞧見他們出去,可一轉身他們就從外面回來了……”小二擦了擦汗,繼續說道:“那位公子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門,只是下樓吃了飯,就在您來之前,他一直都在屋里的,可這……可這不知怎么的,一眨眼,他這屋里人就沒了……”
果然是行蹤神秘的七公子!陸云韶忍不住苦笑。
“少爺,我們這么等下去不是辦法,弗如出去找找看,也許能遇上他也說不定。”寒之站在一旁小聲提醒。
安安穩穩待在客棧?從她見洛夜白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這是個閑不住的男人,即使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個瀟灑悠閑自在的七公子,看書她卻能看得出他眼中始終不不消不散的疑惑。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疑惑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讓他如此疑惑,她只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會把所有疑惑都查個一清二楚,一定會。
“也好。”沉吟半晌,陸云韶點頭應允。翎瑤夫人既然讓寒之跟來,就必定有她的道理,也許寒之真的能幫他找到洛夜白也不一定。
“公子留步——”眼看二人就要離開,掌柜臉上的猶豫之色頓然消失,定定都看著陸云韶,“小人斗膽猜一下公子的身份……”
他話未說完,只是意有所指地看著陸云韶。陸云韶轉身看了看他,頓然一笑,笑意溫和,端起桌上的杯盞呷了一口,細細品了品。
“源叔的蓮花茶,味道猶似當年呵。”說罷帶笑離去,寒之隨即跟上。
掌柜怔了怔,繼而神色一喜,回身看向陸云韶的背影,幽幽長嘆,“才兩三年不見,陸少已經長這么大了……老爺,少爺他回來了,回來了,你安息吧……”
然后他轉身吩咐小二,“貼出告示,明日云涯客棧一切酒菜全部免費,以慶陸少身體痊愈。”
小二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卻還是照辦了,只是心里直嘀咕:“只不過是生了場病又好了,用得著這樣慶祝嗎?”
他一邊嘀咕一邊去找會寫字的店伙計寫告示,無意中看到城東那邊的空中亮起一道鮮亮的煙火,很是耀眼。
夜色漸濃時,突然起了風,吹動烏云,漸漸遮住了月亮。
塵如語立于院中,抬首看了看,眼角是淡若清風的笑意,涼如夜風。
“真是個不安寧的夜晚。”她輕聲念叨著,眼睛盯著剛才夜空中亮起那道黃色煙火的方向。
這道火光,有些不同尋常。
“莊主,有客到訪。”冰嵐小聲通報,似是怕驚擾了塵如語那寧靜的意境。
“哦?”
“他說——”冰嵐稍微猶豫了一下,“他說,他是陸少。”
“呵!他終于來了。”塵如語毫無驚訝之意,只是淡淡一笑,“請他到瓊花臺來。”
都說翎瑤夫人遇刺那天,是被一名青衫的年輕少俠所救,并在翎瑤夫人獲救后,一直住在陸府未曾離開。旁人只知陸少臥病在床,所以不會想太多,可她塵如語知道,陸少生病是假,未歸是真。如今,突然冒出這么一位與陸少年齡相仿的少俠來,又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更何況,一線天給的消息是:陸少已到瓊花城。
冰嵐執了燈籠,引著陸云韶和寒之走向瓊花臺。一路上,冰嵐一言不發,只是小心留意著二人的腳步。果不出她所料,二人從進了院子開始,腳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越是靠近內院,二人的氣息就越重。
轉彎,是一道八瓣花形的拱門,借著院中燈籠的燈光,陸云韶很清楚地看到滿園的瓊花,雖看不到那種氤氳朦朧的模樣,可撲鼻而來的花香卻讓人一陣神怡,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嘆,好奇特的瓊花香。
他在嘉興時也曾隨葉清逸去過江南的瓊花園,那里的瓊花開得既盛又艷,香味正濃,雖不刺鼻,卻也只是香郁濃厚。而這瓊花臺里的瓊花,竟似不是由人工種植,而是飲露披霜生成一般,香氣濃淡適宜,清韻撩人,沁人心脾,聞了讓人神通氣明。
“冰凝山莊的瓊花,果然與眾不同。”陸云韶有些晃神,由衷贊道,“尤其是在此初冬季節,竟然開得如此繁盛,可謂一奇觀也。”
“陸少過獎了。”冰嵐回首低笑,心里竊喜。這陸府的少爺果然識貨,也不枉莊主邀他到瓊花臺一行。“冰凝山莊的土壤和水源都與外面不同,正是因此,莊內的瓊花才得以四季常開不敗,而這瓊花臺里的所有瓊花都是老莊主親手所種。”冰嵐一邊引路一邊說著,臉上是一絲得意的淺笑。
“老莊主?是莫荻仙子?”陸云韶說著,疑惑地看了一眼滿園的瓊花,忍不住微微皺眉,“我曾聽先父說過,莫荻仙子喜愛瓊花,難道這瓊花城的由來是真的,瓊花城之名果真是仙子所賜?”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從我剛進入山莊那時起,這里就到處開滿了瓊花。”冰嵐朝著二人謙遜一笑,陸云韶頓然明白問錯了問題,赧然地回了笑,就不再多說。
“莊主在內等候,二位請。”
陸云韶也不拘禮,大步走入院中,剛一進去,就看到那個著一身白衣的女子,正遙遙地看向他,意味深藏。
“陸云韶深夜打擾,望莊主見諒。”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在這樣的夜色里,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這個女子,很容易一不小心太專注了,失了自我。
“陸少客氣了,眾人久不得見的陸少,一現身就到我冰凝山莊山莊來,是我山莊的榮幸。”塵如語輕輕開口,語氣清淡,陸云韶卻似乎聽出了一絲責備之意,責備他不顧大局,意氣用事,負氣離家出走,兩年不歸。
塵如語卻不急不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自稱是陸少的男子。
面容俊朗,倒真的與他父親很是相像,應該錯不了。雖然他的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慚愧之色,卻有著精光內斂的明亮眼神。步伐沉穩,氣息細微卻絲毫不亂,也確是個深藏的練家子。
“不妨,就讓我猜猜陸少此行的目的。”塵如語頓了一頓,目光緊緊鎖定陸云韶,“七公子。”
陸云韶心下暗暗一驚,手心里微微滲出了點汗,抬眼看向塵如語,她竟然已經料到他會來找她,甚至連原因都知道?
果然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塵如語面紗下的嘴角微微揚起,毫不躲閃地迎上陸云韶的目光,清麗的明眸看得陸云韶微微一愕。
“既然莊主一切都已明了,在下就直說了。”陸云韶緩了緩心緒,也不計較自己的失態,“翎瑤夫人遭人暗算,府中丫頭夏亦為了救翎瑤夫人,中了那妖婦的反噬蠱,常人無策,本想請七公子幫忙,卻不巧他并不在客棧。此次前來,正是想請教莊主,是否知道七公子的下落。”
“夏亦……”就是那個眼神堅韌的丫頭吧?原來,替翎瑤夫人擋下暗器的人是她。“七公子向來行蹤神秘,要知道他的蹤跡實在是難,我只能給陸少指個方向,不過,我也只是猜測,結果如何,還要看你二人的淵源。”
說罷,她抬頭看向先前亮起黃色煙火的方向,眼神閃爍而飄忽。
黃色,在七色中排第三,看來,這次來的人,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