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瓊花城中一片蒼然,看似平靜,卻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翎瑤夫人遇刺一事終是沒能壓得住,在市井中流傳開來。有人猜是顏紫南的事,如今顏紫南身后的主人派人來復仇;亦有人猜是由于陸府家業(yè)問題,樹大招風,更何況現在的陸府全權掌握在一個女人手里。
令人詫異的是,陸府對翎瑤夫人遇刺一事并沒有多大反應,生意一天不歇,府中每日進進出出的下人與往常一樣,毫無異樣。一向與陸府交好的冰凝山莊亦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這兩天,有兩輛異常的馬車先后駛進山莊。
易梁峰看著院中的瓊花,不禁幽幽太息。
以前,他只是聽說這塵如語是個聰明無比的女子,那時他不相信,不相信她會比谷若煙還要優(yōu)秀,而今,卻不得不深感慚愧。
記得那晚取了冰中水后,谷若煙一勒馬繩,直奔著陸府而去。他雖心生疑惑,卻也只是緊緊跟上。可一聽說要把辛苦得來的冰中水贈與陸云韶,他當即就急了。
好在谷若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吧,這是莊主的意思,令尊與師太的蠱,莊主自有對策。”
果不然,當他回到冰凝山莊,易安海和靜真師太已基本無恙。
“無欲則無懼,無懼則無邪。”
這是他見到父親后,易安海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然后命他即刻飛鴿傳書神劍山莊和峨眉山,上附言曰:無欲則無懼,無懼則無邪。安念靜心經,泰然面佛生。
“原來,她早就知道,此蠱無解,解在心中。”
“沒錯。她讓我們去取冰中水,這是為了解陸府的難。”谷若煙從不遠處走來,一夜奔波,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如此看來,莊主倒真是個醫(yī)術高明的奇女子?”
“那倒不是,解開此蠱的不是莊主,而是另有其人。莊主與他有約,他找出解蠱的法子,莊主提供解蠱需要的一切藥材。”
“此人是誰?”
“呵呵——”谷若煙不禁挑眉一無奈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滑稽的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位前輩已經無恙,很快,峨眉派和神劍山莊的弟子也都會無礙。”
“無懼則無邪……”易梁峰忍不住輕聲念出那句話。
直到此時,他方才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此蠱意不在殺人,而是要消磨人的意念,你越是害怕,便中蠱越深,越是掙扎,便越是痛苦。要解此蠱,只須靜下心來,拋開恐懼與雜念,平心靜氣地調整生息,休養(yǎng)幾日便可。若是能每日安靜地抄上幾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則會恢復地更快。
“那冰中水送到陸府,他們用得上嗎?”易梁峰還是有些疑惑。
“估計,已經派上用場了。”
反噬蠱,名為反噬,即為反噬而來的蠱。此蠱最忌用藥物去解,每解一層,都會引起更嚴重的反噬,蠱蟲不死不僵,直到將人折磨至死,然后破體而出。所以要解此蠱,關鍵在于殺死蠱蟲,且一招致命。
而冰中水是世間極寒極純之物,正是巫蠱之蟲的克星。
所幸,之前葉清逸給夏亦服食了避毒丹。雖然此丹只能解普通的毒,對苗疆這些棘手的蠱毒只有緩解的作用,卻能讓蠱蟲安分地昏沉上一段時間。
寒之目不轉睛地盯著洛夜白,生怕一不小心走了神,耽誤了他給夏亦解蠱。聶涯兒不在,洛夜白需要有人幫助,她便自告奮勇地留下了。
“扶起她。”洛夜白清冽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寒之定了定神,照做。
那一層薄冰已是點之即破,洛夜白以氣御冰,在冰碎的那一瞬間,翻手輕揚,冰中水便悉數落入夏亦口中。
提手,打穴,推腹,挪移……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干凈利落。寒之看得走神。
如此近距離地瞧這個男人,還是第一次,他的眼中有她讀不懂的滄桑和深沉,眼角的陰霾像是久遠的往事落上了厚重的塵埃,揮不開也解不了。
想起他夜探陸府的那晚,他先她一步回到了翎瑤夫人的房門前,而當她趕到時,正好聽到他問翎瑤夫人:“寒之姑娘是陸府的什么人?”
剛開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高高在上的聽七樓七公子怎么會打聽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卑微丫頭?于是她索性躲在花叢中想探個究竟,卻不想正好碰上刺客夜襲翎瑤夫人。
待洛夜白收手,夏亦俯身一陣嘔吐,吐出一條一寸長的紅色蟲子。
“該死的蟲子!”寒之說話之間,指間寒光一閃,出現一枚流星鏢。
“不能殺。”洛夜白上前一步攔住她,手中折扇一揮,蠱蟲便被揚起,挪至事先準備好的那碗藥上方三寸處,手指輕彈,一枚牛毛針貫穿蠱蟲而過,紅色的液體自蟲子體內流出,滴入藥碗中。
“所有解毒的藥物都讓它吸收了,聽才能養(yǎng)得如此肥壯,所以它體內的東西都是解毒的關鍵與精華。”洛夜白取來藥碗遞給寒之,“喂她喝下這碗藥。此外,她體內余毒未清,我會給你開個方子,照方取藥,煎了服下,再好好休養(yǎng)些時日就會沒事了。”
寒之只是照做,沒有多說什么,看向洛夜白的眼神卻是疑惑萬分,想說的話在嘴邊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你有話要說?”洛夜白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她。
“我是想問,你對別的姑娘一直都是這樣嗎?即使是救人,也會盡量不去碰她……”她的臉上沒有尋常女兒家的嬌羞,只是揚著她那張稚氣十足的臉,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洛夜白。
以他洛夜白的能耐,救個人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又何須如此麻煩,非得要找個幫手?而且,從他們進了這間屋子開始到現在,除了必要時候,他幾乎沒有碰過夏亦。
“在你看來,我應該是怎樣的人?風流?放蕩?”洛夜白狹長的眼角再次掠過一抹邪惡的笑容。
寒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得怨怨地瞪了他一眼,低下頭擦去夏亦嘴角溢出的湯藥,心里直嘀咕,難道不是么?聽七樓的七公子,風魔武林的英俊瀟灑,性格桀驁不羈,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傾心于他,芳心暗許的,投懷送抱的,只怕不在少數吧。
“女人不能招惹,處理不好會是個負擔。”他看著寒之怪異的表情,微微一笑。
可是,他好像已經招惹了一個人,而且是個來頭不小的女人,更無奈的是,他不想把她當成一個負擔。否則,在她來找他的時候,他不會只覺得驚訝與欣喜,卻一點都不煩躁。
他長長舒了口氣。
這下,對她可以有個交代了吧。
何時,他竟需要向師父以外的人有所交待了?
或許,正是因為她那種不卑不亢的眼神。那眼神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夢里?幻想里?又或者是在回憶里。
呵!可是,他是個沒有回憶的人,沒有。
他是洛夜白,是斷情絕愛,一生無情的七公子。回憶是包袱,太沉甸。
前一天晚上,聶涯兒給冰嵐送完字條,冷刻趕去與洛夜白會合,一路上,他總是感覺身后有人跟著,可是回頭卻看不見人影。
入夜的瓊花城喧嘩熱鬧,城郊的樹林卻靜謐無聲。聶涯兒直奔進樹林,對著那白衣男子喊:公子。
“聶涯兒,你越來越不小心了。”洛夜白嘴角浮上一抹冷刻的笑。
聶涯兒滿臉茫然,無從開口,突然聽到身后有輕微的動靜,驟然回身,不禁神情一怔,瞪眼瞧著這個出現得無聲無息的女子,“塵莊主!”
塵如語淺笑,目光掠過聶涯兒,落在洛夜白身上,“我來,有事與七公子相商。”
洛夜白沒有說話,只是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塵如語。
“我想與七公子做一個交易,請七公子幫我救一個人。”
“我若救不了呢?”
“你一定救得了。”塵如語潺潺如流水的聲音聽得聶涯兒一愣一愣。“只要你答應救人,所需的東西我自會奉上。”
“我為什么要幫你?”
“救了她,你名利雙收。”
“你認為,如今再多的名利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重要。但是救了這個人,你所得的人情,對你有絕對的用處。”
“什么人?”
“陸府的人。”說到此,塵如語微微嘆息,“翎瑤夫人遇刺,府中的一個丫頭替她擋下喂毒的暗器,生命攸關。現下,在瓊花城中,早就有七公子能救她。陸少已經趕往你下榻的客棧找你,我想,不多會兒就會找到我,詢問七公子的下落……”
她頓了頓,明眸看向洛夜白。
意思再明白不過,陸云韶若去找她詢問七公子的下落,依她的性格,勢必會如實相告。等陸云韶找來,七公子醫(yī)術高明盛名在外,只怕到時候不好推辭。
樹林中靜謐至極,沒有人說話。黑暗之中,洛夜白夜鷹一般的犀利眼神緊緊盯著神態(tài)自若的塵如語,久久終于輕輕嘆息。
“那好,如果子時之前他能找到我,我就做莊主這個交易。”洛夜白笑意冷然地看著塵如語。這個女人還真會咄咄逼人,而且還這么振振有詞。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七公子了,告辭。”說罷,一揮衣袖,腳尖輕點,轉瞬便掠過樹梢,消失在黑夜之中。
聶涯兒看著塵如語離開的方向,嘟嘟嘴,有些委屈地看著洛夜白。
“這事不怪你。”洛夜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面的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因為她是塵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