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城的大街依舊熱鬧非凡,人影憧憧,對面藥館的藥價未變,隔壁的五歲稚童還是讀書聲朗朗,可是這平日里,總覺得耳朵里還是少了點什么。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是了,缺了韓老爹說書的聲音。
這個小老頭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自從上次說完聽七樓的事,就突然蒸發了一般。
前天,有個說書的伙計往那說書臺上一站,一刻鐘沒到就被哄了下來,聽眾紛紛嚷嚷,說得不好。
“還是韓老頭說得精彩,什么事都說得跟他親眼瞧見了一樣……”酒肆的老板一聲感慨,“只可惜,他走了……”
“去哪了?”直到這時,那靜坐不語的藍衣公子方才發話,語氣中卻沒有太多驚訝,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韓老頭來得神秘,走得蹊蹺。沒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說到這里,老板四處瞥了一眼,靠近藍衣公子說:“不過有人說,因為他說了聽七樓的事,讓七公子給殺了……”
“呵呵呵——”藍衣公子頓然笑開,“洛夜白不會殺他,他應該是到別的地方去了。處處無家處處家——”
兀自一笑,起身離去。
那一身超凡脫俗,意通神明之態,看得老板兩眼發直,直到那人走遠了,老板這才幡然回神,接著被桌子上的那一錠銀子閃了眼。
藍衣公子葉清逸從酒肆出來之后,直奔著不醉不歸去了。
他是個貪杯的酒鬼,剛才酒肆里那一陣陣酒香,已將他體內的酒蟲喚醒了,若再不喝上幾杯,怕是心里不舒服。
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就加快了腳步,剛一抬頭,便看到一輛馬車迎面疾駛而來,未待馬車行近,葉清逸就聞到一陣奇香,濃淡適宜,卻怪異無比,不似普通女兒家胭脂水粉的香味,亦不是普通香料,這樣詭異又不濃不淡的香味是——
草藥的熏香!
馬車越來越近,路人紛紛讓道,葉清逸卻站著一動不動,眼見那車就要撞上,那駕馬的車夫一勒韁繩,輕聲一喚,駕車的馬兒便停了下來。
“好馬!”葉清逸輕聲贊嘆。
“麻煩閣下讓一讓,我家主人有要事趕路。”車夫看著一副文弱單薄相,卻是個高深的練家子,瞧他那勒繩的雙手,已經暗暗運起了真氣。
“好香……”似乎是沒有聽到車夫的話,葉清逸依舊兀自陶醉著。
“香是好香,藥卻不是好藥。我們趕著去救人,勞煩公子挪歩一讓。”馬車的簾帳后面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冷然。
葉清逸微微一怔,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突然又一陣風吹動簾帳,雖是沒能將它吹起,卻撩起了簾帳的一角,葉清逸瞥了一眼,驟然淡淡一笑,片刻不猶豫,側身讓出道來。那車夫也不含糊,匆匆道了謝,一抽馬鞭,馬車便飛快地消失在街頭。
那個方向是,冰凝山莊。
葉清逸已經確定。
剛才風吹起的那一瞬間,他看到的那支竹青色的長笛,該是谷若煙的竹笛沒錯了。難怪她的聲音,那么熟悉。
可是——
葉清逸眉角一動,據他了解,那樣的草藥熏香,通常 被通曉藥理之人,用來作掩蓋其他異味之用,那馬車內就不應該只有谷若煙一人,肯定還有其他人,而且那人體帶異味,卻不能讓他人發覺。
他勾了勾嘴角,淡然一笑。
最近的江湖,很不太平呢。宵小之徒不斷,武林各門派陸續遭難,只怕,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目的在于打破這個平靜的局面。
如此這般,可就是與他為敵,且為大敵了埃
“葉大哥!”身后,陸云韶神情焦躁,匆匆奔來。
“不好了,夏亦的毒又發作了!”他抓了葉清逸,急急忙忙趕回陸府。
屋內,夏亦伏在地上,衣衫頭發一片凌亂,汗水濕了她的長發,四肢抽搐,表情痛苦不堪,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封她穴道,點她外關、曲池和尺澤。”葉清逸冷靜地吩咐陸云韶,眼中有一絲疑惑一閃而過。
陸云韶照做,然后將夏亦抱到床上。
手指搭上夏亦的脈探了探,葉清逸眼神微變,再一探夏亦的咽喉,頓然眉頭一緊。
“反噬蠱!”
竟然有人想要以反噬蠱來對付翎瑤夫人!看來來人是不置她于死地,是不會罷休了。
“何為反噬蠱?”陸云韶雖然不懂蠱毒,可一見葉清逸的神情,已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反噬蠱是苗疆五大蠱毒之一,施蠱之人并不是直接在中蠱者身上下蠱,而是以毒做引,先下毒,而且通常來說,此時下的毒都不難解,待我們用他們預料的藥方解毒,藥方中的某一味藥就會喚醒通過下毒而種入體內的蠱蟲,蠱便反噬回來。是以,毒解之日,便是蠱發之時……”葉清逸側身看了看翎瑤夫人,看到她清幽的眼眸中,滿是擔憂,聽到他的話,更是憂慮萬千。
“苗疆異族以蠱毒行走江湖,手中的毒都是狠毒無比的,又怎么會是那么容易解的?是我太大意了,疏忽了這一點……”
他本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只是,實不忍看她難過。
“葉公子不必自責,此事怪不得你……”理了理情緒,翎瑤夫人輕輕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種蠱是在三年前流入中原武林的,它有一個很雅的名字,曰恨來遲。只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害我。”
“只怕,來人的目的不只是你……”葉清逸頓了頓,看向翎瑤夫人的一雙眼眸意境深藏,“而是整個陸府。”
“何以見得?”陸云韶聽得濃眉緊皺,看向葉清逸時,眼神有些疑惑。
在他的記憶里,葉清逸待人一向是事不關己,不聞不問的清冷態度,如今卻不知不覺已牽涉到陸府的事情中來,實在是教人詫異。
“冰凝山莊也遭人發難了。有人向峨眉派和神劍山莊施蠱,現下,能救他們的就只有冰凝山莊,所以這事冰凝山莊是不得不管了……”葉清逸凝了凝眉,照此說來,剛才那車里的人該是靜真師太或者易安海沒錯了。
“那,夏亦的蠱有的解嗎?”
“任何蠱都有的解,可惜,如今能解此蠱之人,已不知蹤跡。”這本就不是他該插手的事,必須找個人出,出來擔下此事。
只是,那個能解蠱的人如今又何止是不知蹤跡?就算是知道他在哪里,他又怎么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丫頭而重新出面?
“何人?”
“聽七樓樓主,蕭痕。”
果然,葉清逸話音剛落,二人的眼眸便暗了下去。
兩年前,蕭痕將偌大的聽七樓交與七公子,自己閉關隱退一事,江湖皆知,此事來得突然無比,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這兩年來,更是沒有人見過他,如今,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翎瑤夫人越來越擔憂,夏亦是代她中了蠱毒的,否則,如今躺在那里痛苦不堪的人就是她。
葉清逸側過身去,不忍看她,不忍看她那雙悲傷又無助的眼眸,他怕自己看著她,看著她傷心難過,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可是,他與常人有太多不同,要承受與常人不同的責任,就不該有常人的感情。
“也不是沒有辦法,七公子洛夜白醫術高明,他既是蕭痕的唯一傳人,或許,他能有辦法。”看來,與其讓他們干著急,倒不如讓洛夜白試一試,他也正好看看這個七公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聽說他今日一直盤桓城中,我這就去請他。”陸云韶像是抓住了一線生機。
“帶上寒之。”
陸云韶腳步一滯,訝然地看著翎瑤夫人。
“帶上她,一是能護你周全,二是,她認識七公子,見面好說話。”翎瑤夫人不禁想到前不久,洛夜白夜探陸府,為的僅僅是寒之,想必,這個丫頭在他心里會有些分量吧。
直到陸云韶走遠了,葉清逸這才回身去看翎瑤夫人,看到她眉目之間的憂傷已然被果斷與冷靜所取代,眼神堅定如斯。
陸府的這兩年多,終究是將她柔和的笑容磨去了么?只剩下這些強撐起的堅毅。
月上中天。晚風冷吹,寒意撩人。
兩匹駿馬匆匆奔著城西的冰湖而去。
冰湖,顧名思義,湖面上有一層千年不化的冰,據說,是因為湖底侵人的寒氣,即使冰面被人破了,也會很快重新結起一層冰。
只不過,冰湖被打破的次數,少之又少,距湖邊十丈以內,終年極寒,一般人根本走不近湖邊,更何況,不知什么時候起,冰湖的四周出現一片沼澤地,一旦陷下去,幾乎就沒有了生還的機會。
騎馬的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色長衫,眉眼犀利,神情略有焦躁,女的一襲白衣,沐浴在朦朧月光中,一頭長發如銀絲鋪瀉,俊秀的面容中是一份沉著的大氣,腰間的竹笛閃閃透亮。
“若煙,莊主真的救得了我爹和師太嗎?”猶豫再三后,易梁峰終于開口問。
“就算你不信我,也該信莊主。”谷若煙安慰地看了他一眼,“莊主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我信你。”易梁峰慚愧一笑。
是了,想那塵如語是何人吶,她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因為她是塵如語,能取代谷若煙的塵如語。
自小,父親就告訴他,那冰凝山莊的谷若煙深得莫荻仙子寵愛,此女天資聰穎,美得不可方物,長大之后,定不會俗落他人。他一直認為,冰凝山莊莊主之位,日后非谷若煙莫屬,卻沒料到,莫荻仙子暗中還收了一位高徒,而且這位高徒無論是資質武功還是樣貌心思都略勝谷若煙一籌,并最終取代了谷若煙,做了冰凝山莊的莊主。
她就是塵如語。
谷若煙明眸流轉,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眼神那般明澈。“那就抓緊時間拿到‘冰中水’。”
易梁峰不再多言,一勒韁繩,與谷若煙并駕朝著冰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