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沖喜 (1)
- 大地芬芳
- 陶少鴻
- 3033字
- 2013-08-02 18:24:26
第二天吳兆文吐了一痰盂血痰,喘得直不起腰,山娥心里直罵:活該!午飯后,吳老夫人來看吳兆文,問了一下病情,把山娥叫到一邊:“你要懂事一點,不為少爺著想,也該為你爹著想?!鄙蕉鹉灸镜攸c點頭。但到了夜里,吳兆文和她都是故伎重演,只是沖突的程度比上一夜更為激烈,連滾帶踢,把床都弄得離開板壁一尺多遠。山娥想不到他一個病殼子瘋狂起來竟有這么大力氣,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大勇氣來反抗他的欺凌。她的背部增加了許多青紫的傷痕,但她決不讓他把腰里的麻繩解開,那下面,是她唯一還沒有被侵犯的東西。他不是她的對手,在她的堅決抵抗面前,他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
第三天上午吳兆文吐了更多的血,哮喘更甚,但臉頰艷若桃花,雙眼閃著狂放不羈的光,仿佛預(yù)示夜里他將有更為猛烈的進攻。山娥恨得咬牙切齒,毫不畏懼地迎著他的眼光,把一口痰啐進喂給他吃的藥里。吳兆文卻嗬嗬笑將起來,咂著嘴把藥湯里那口痰喝了。山娥一跺腳,就又啐了一口進去。
去倒藥渣時,碰見了吳清齋老爺。
“山娥,你過來,我問你點事?!眳抢蠣敐M面紅光,對她招手。
吳老爺平時幾乎從不和丫環(huán)傭人們說話,很威嚴,今日卻很隨和。山娥就過去,雙手垂膝,低頭聽吳老爺?shù)脑?。吳老爺卻把她帶進了他的房間。小蘭正在撣茶幾上的灰塵,吳老爺叫小蘭出去,小蘭看山娥一眼,就出去了。山娥突然想起小蘭說過,侍候吳老爺會有可怕的事,心下就有了警覺和不祥預(yù)感,但這時吳老爺已從容不迫地將門插上了。吳老爺說:“哦,沒有別的事,就是想問問,給少爺沖喜的事怎么樣了?”
山娥蠕動嘴唇,頭皮發(fā)麻,不知該如何回答。
吳老爺又說:“少爺?shù)氖挛也惶^問,今天才曉得。吳家大院被你們弄得四鄰不安呢,太不像話了……你說,給少爺沖過喜了沒有?”
山娥心一硬說:“沖了?!?
吳老爺笑道:“我不相信,你說沖了就沖了?我得親自查驗一下,看你的話是真還是假。”
山娥的心突然就抽緊了,渾身僵木,動彈不得,直愣愣地看著吳老爺巨大的身影向她覆蓋過來……她感到窒息,胸部像要撕裂一樣,下身掠過火灼般的銳疼,似被毒蛇咬了一口,她暈厥過去……朦朧中,她覺得自己是一團被人捏玩的泥巴……后來,她看到自己凌亂的衣服,鮮紅的血,還有擺在面前的兩塊白花花的光洋……“給你爹的,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他好。少爺那里,喜也還得沖。”吳老爺很安祥地抽著煙。她沒吱聲,也沒拿那兩塊光洋,穿好衣服,打開房門走出去。小蘭跟她說了句什么,她沒聽清,徑直朝院門外走……
山娥回到狗尾巴沖的茅屋時,暮靄已從林中升起,水上飆剛好從巡山的小路上歸來。他邊走邊拍著屁股:“嘿,看見屋頂上冒煙,我就曉得我的妹子回來了呢!心里一喜,差點把屁股摔成兩瓣!”又舉起手中一掛醬紅色的肉,“你看,麂子肉!巡山巡到老蟲嶺,正好見人套了只麂子,見人有份,也給我割了兩斤,妹子你有口福呢!”山娥嗯嗯地應(yīng)著,接過麂子肉,拉著爹的手進屋去。水上飆坐下來脫草鞋,問道:“山娥,今天怎么有空回來呀?”山娥嚶嚶道:“我想你了。
”水上飆嘆口氣:“唉,爹也想你呢,那日做了個怪夢,夢見山上一群狐貍豺狗用轎子把你抬走了,說是給山大王做押寨夫人,我提起銃就趕,明明你那轎子就在前頭,可怎么趕也趕不到;我放肆喊你,你呀,回頭望著我,就是不答應(yīng),把我急得眼淚直滴呢!”山娥眼里一辣,忙拿手去揩。水上飆忙問:“你怎么了?”山娥說:“剛才燒火,一?;遗窖劾锶チ??!彼巷j就說:“那你莫亂揉,流點眼淚就會把它沖出來的。要不要我?guī)湍愦狄幌??”山娥忙擺手:“不用不用?!备概畟z邊拉家常邊做飯,大多是水上飆在說,山娥嗯嗯地應(yīng)著。水上飆察覺女兒沉默寡言,心想是長大了的緣故吧。就著鮮美的麂子肉,吃了一頓薯米飯后,水上飆細心鋪好床,看看夜色已深,就說:“山娥,你上床睡吧?!鄙蕉鹫f:“爹,你呢。”水上飆說:“爹搬張竹躺椅到火塘邊迷糊一下就行,火塘邊暖和呢?!奔依锞鸵惶卒伾w,只能如此了。山娥挽住他的胳膊:“不,我要跟你睡,我?guī)啄隂]跟你睡了?!彼巷j心里一盆溫水在蕩漾,便道:“好好,和我的乖女兒一起睡?!?
水上飆堆了火,關(guān)了屋門。門外悄然飄起了潔白的雪花。上床后,怕山娥冷,他又把自己的破夾衣和她的絳紅色棉襖壓在被子上。山娥滾燙的身子緊緊貼著他,一雙冒著溫馨氣息的腳直伸到他的鼻子底下。女兒又長高了呢,他掩掩被子,怕她的腳凍著,便將它們夾在自己腋窩里。山娥像小時候一樣把他的腳抱在懷里,并把灼熱的臉頰貼在他腳上……
天快亮?xí)r,水上飆驚醒了,他的腳感到山娥臉上有片濕濕的東西,接著他聽到了壓抑的哽咽?!吧蕉?,你怎么了?”哽咽立即停止了。他就坐起來問:“山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山娥也坐起來,忽然說:“爹,你要不是我爹,多好?!彼恋溃骸澳阏f什么蠢話呀!”山娥說:“爹,你其實不是我的爹,我曉得。
”他十分詫異:“山娥你今天是怎么了?”山娥猝然撲在他懷里,摟住他的腰放聲慟哭起來,邊哭邊道:“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離不開你……你莫作我爹,作我男人好么?爹你苦了半輩子,沒有討堂客,讓我作你的堂客,服侍你一輩子……”水上飆渾身一哆嗦:“你,你這是什么妄混話?!”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推,可山娥死死摟著他不放:“爹呀,我不作你女兒,我情愿作你堂客,你帶我到九州外國去吧!”水上飆拼命把她推開:“你癲了?我是你爹!我是人,不是畜牲!你再說這種丑話我揍你!”山娥大睜淚眼,倔強地叫道:“這話不丑,我就要作你的堂客!”水上飆心中一急,一巴掌扇向山娥的臉,啪一聲脆響,她一骨碌滾到了地上。山娥捂著臉驚愕地瞪著他。他大口喘氣,吼道:“不許你再說這種話!你趕快給我回吳家去,沒有什么事你不要回來!”山娥不吱聲了,爬起身來,不聲不響地穿衣服。他心中羞惱不已,氣哼哼地躺下去不看她……強烈的雪光從窗外映進來,透著徹骨的寒意……
后來,山娥在門口低聲道:“爹,我走了……”
他應(yīng)聲道:“你走吧”。
接著,他聽見她走進了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聲音由近及遠,直到消失。
水上飆躺了一會,才懶懶地爬起床。他忐忑不安,扇過山娥耳光的右手很不自在,這是他第一次打女兒。女兒的言行異乎尋常,他的山娥不是這樣的呀!他感到莫名的惶悚,急急忙忙用棕片裹好腳,再穿上草鞋,匆匆出了門。他要把女兒追回來問個究竟。
但跟著女兒那行歪歪斜斜深深淺淺的足跡走到一個叉路口后,他驚呆了:山娥根本沒有回莊坪吳家,而是沿著一條小路往石蛙溪方向去了!他心急如焚,撩開大步就追,到了石蛙溪,女兒的腳印已和早行人的腳印混在一起,不能分辨。情急之中,他跑到牛角沖,結(jié)結(jié)巴巴把事情跟陶秉坤說了一遍。陶秉坤說:“你莫急,我們分頭去找,我估計她是抄近路到小淹去了。”水上飆又趕到小淹,一路上逢人就問,見到一個穿絳紅色棉襖的妹子沒有。被問的人一律搖頭。小淹碼頭上有兩個洗菜的女子說見過,還說她上了一條船。但是一個說那船扯起帆往上游去了,另一個卻說那船是去益陽的,走了下水。
水上飆完全急懵了,跌跌撞撞趕到吳家大院。吳老夫人一聽山娥出走了,忙吩咐太太小姐們檢查一下屋里,看少了什么東西沒有。水上飆自然什么也打聽不到,但他發(fā)現(xiàn)平時與山娥處得好的小蘭臉色慌惶,就避開眾人耳目,把她叫到大門外。在那尊石獅子的后面,小蘭含著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這天水上飆跪在鄭閹匠的墳冢前,深深地叩了三個頭:“鄭大哥,我對不起你,讓山娥受罪了……你放心,我一定把她找回來!”
回到屋里,水上飆把幾件衣服和僅有的幾枚銅板捆進包袱,背在身上,又找了一根麻繩、一條羅布澡巾,連同那套閹匠的工具一起放進褡褳,搭在肩頭。然后,他一把火點燃了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