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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見到蘇又茹

  • 情難獨鐘
  • 少鴻
  • 2834字
  • 2013-08-02 21:45:01

再見到蘇又茹是在八個月之后了。

青衣江化肥廠建設竣工,所有外出培訓的操作工都回到廠里,準備試車投產。男工們住進了位于小山包上的倒班樓,女工則住在靠近食堂和澡堂的一幢新宿舍里,那幢樓因此也被稱做“三八樓”。有時危思去食堂或澡堂,忍不住會想,那個蘇又茹住在三八樓的那一間呢?三八樓只有一個門進出,還有兩位面容嚴肅目光如炬的中年婦女當門衛,對所有企圖進入的男性進行嚴格的盤查,所以危思是斷無造訪該樓的念頭的。樓里的女工同志都顯得十分驕傲,端著臉盆,或者提著水桶進進出出,頭是昂得很高的;她們或者邊走邊梳頭發,或者邊走邊聊天,身上是飄著雪花膏的香味的,她們的白色和粉色的確良襯衣領子是小心地翻在工作服外面的;別看她們對所有人都師傅師傅的叫得親熱,其實對青年男工都不怎么搭理的。所以危思對她們都是敬而遠之,即使是本車間的甚至于一個班的,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只有蘇又茹除外,他想知道她的一切。在株州培訓的八個月里,她和那雙破手套不知被他回憶了多少次。

這天去食堂打飯,危思見到蘇又茹站在左側的隊列里。終于又見到她了!他吁出一口氣,他的心居然有種要休息一下了的感覺。蘇又茹的頭發長了一些,是典型的馬尾巴發式,用一根纏著紅毛線的橡皮筋隨意地束在腦后;膚色也深了一點,只是面容還是那么清秀。她還穿著那件黑色的細帆布工作服上衣。這就顯得特別了,大家都身著廠里統一發的勞動布工作服,她為什么以例外呢?危思覺得,她是在愛美,因為她那細帆布上衣是女式小披領,而廠里的工作服男女不分,都是立領的。她穿這件衣服,就是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味道,一眼掃過去,就可以把她從人群中挑出來。

蘇又茹打了飯從窗口轉身時,與危思打了個照面。危思欲點頭致意,卻發現她根本沒認出他來,瞟都沒瞟他一眼。他只好嘆口氣,咽下一口痰,暗自想,從今以后,他和她只怕就是陌路人了。

沒料想,僅僅過去了幾天,危思就和她有了一次真正的接觸。危思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天,1976年9月9日。這天他上小夜班,也就是下午四點上班,夜里十二點下班。午餐后他郊游了一陣,三點多的時候,抄小路去廠里上班。他忽然發現蘇又茹是他的同路人,就在前頭慢慢地走著。但這次,他已經沒有與她結識的念頭了。他盯著她的背影,默默地跟在后頭。

這時,一陣低沉哀婉的樂曲聲,從廠區的高音喇叭里傳了出來。他驚愕不已,這是他此生第一次聽見如此哀傷沉悶的曲子。后來他才知道這是哀樂,以后的許多年里,一從廣播或電視里聽到它,就知道又有黨和國家領導人去世了。哀樂停后,播音員用極其緩慢沉痛的語調宣布中共中央的訃告: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同志……因病于9月9日……不幸逝世。危思像被人敲了一棒,站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木呆呆的,巨大的驚駭使他四肢冰涼。前面的蘇又茹也呆立不動了,面色蒼白。危思簡直不敢想象,這么偉大神圣的領袖,也會像凡人一樣死去。昨夜還從電影紀錄片《新聞簡報》上看到他呢,《東方紅》的樂曲一響,他的身影一出現,大家都熱烈地鼓掌。而每次開會,幾乎都要高呼口號毛主席萬歲,他怎么會跟那個死字聯系在一起呢?……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了,因為他看見蘇又茹身子搖晃了一下,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危思沖到蘇又茹身邊,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她的肩,又把手收了回來——她畢竟是個女的。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蘇又茹兩眼緊閉,看來是因為過度震驚,暈過去了。危思急得直舔嘴唇。他忽然想起,他那個鄉下堂姐患羊癲瘋,一發病就倒地抽搐,口吐泡沫,家人就狠狠掐她的人中穴,讓她醒過來。是不是讓蘇又茹也試試?他四下瞟瞟,路上行人都在聽廣播,似乎沒人注意他們。他于是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在蘇又茹的嘴唇上輕輕掐了一下。蘇又茹打了顫,哎呀一聲醒了。他趕緊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力將她拉起來,關切地說:“我送你去醫院吧?”蘇又茹搖搖頭,甩開他的手,捂住面孔,嗚嗚地哭著,跑進了工廠大門。她奔跑的速度和所顯現的活力,使危思感到了欣慰,他將一口長氣從丹田深處吐了出來。

在全國舉悼的非常時期里,工廠停止了生產,危思榮幸地抽到基干民兵連,執行巡邏警戒任務。他每天挎著一支不帶子彈的鐵把沖鋒槍,排著隊,在廠區走來走去,感覺非常榮耀。若碰上本車間的人,會不自覺地將胸脯挺得很高,步子邁得很大。他是個家庭有政治污點的人,父母一直是遭批判的對象,他從沒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么神氣過,所以他很開心。這份開心是否與哀悼領袖的氣氛相襯,他卻沒有想過。休息的時候,他喜歡把玩那支锃亮的沖鋒槍,將它對準假想中的敵人,嘴里發出嘟嘟嘟嘟的掃射聲,當一回想象中的英雄。

召開追悼大會這天,危思離開了巡邏隊,被調去守衛工廠的后門。這讓危思失望,他本希望派他去警戒會場的,這樣就有可能見到蘇又茹。他很想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他甚至想如果她再一次暈倒,他就可以再次讓她及時蘇醒,假如他在她身邊的話。

這天艷陽高照,天氣反常地熱。危思和幾個同伴抱著槍,坐在門衛室里聊天,聽著蟬兒在樹上長一聲短一聲地唱。開始他們聊的是美帝和蘇修會不會趁著毛主席逝世的機會發動侵略戰爭,有的說會,有的說不會,爭得面紅耳赤。后來與危思同班的廖一平忽然說:“哎,我有個問題,要向危思請教,以后開會,還喊不喊毛主席萬歲?”

危思正想著蘇又茹,心不在焉,順口就說:“既然毛主席已經去世了,大概不用喊了吧?”

哪知廖一平立刻跳起來,指著他義正詞嚴地叫道:“好呀,你居然說不喊毛主席萬歲了,你這是對毛主席不忠,是反革命言論!”

危思目瞪口呆,全身一冷,皮膚如同結了一層殼,臉色也刷地白了。他恐慌地望著廖一平那張布滿青春痘的臉。他想要是廖一平匯報到領導那里,他一切都完了。

然而,廖一平的臉只繃了片刻,就眉開眼笑起來:“嘿嘿嘿嘿,危思呀危思,膽子只有芝麻大!開個玩笑就嚇成這個樣子,要是被敵人抓住,還不當叛徒?”

遭戲弄的屈辱感讓危思脹紅了臉,想罵卻不知罵什么好。他不是個善于吵架的人。他只好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表示他的憤慨。另幾個同伴紛紛指責廖一平說話太沒輕重,不該開這種政治玩笑。這讓危思心里找回了一點平衡。

這時查崗的人來,帶來消息說追悼大會哭成一片,有六個人當場暈倒,抬上了救護車。查崗人走后,危思還在想,這六個人中有沒有蘇又茹呢?

沒料想,他的心思又被廖一平看破了:“危思,我曉得你在想什么。”

危思回他一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廖一平大大咧咧:“對,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一定在想,蘇又茹是不是又暈倒了?”

危思一怔,就紅了臉,為掩飾自己的窘態,鼻子里哼了一聲。

廖一平說:“別不好意思啦!那天蘇又茹暈倒在你面前,就是讓你走桃花運!你以為別人沒看見?蘇又茹確實長得有味道,你要是有意思,我幫你遞情書。我曉得你面子薄,不敢進三八樓。”

危思繃緊臉說:“去你的,你想讓我犯錯誤呵?”

廖一平說:“這種錯誤人人都要犯的。俗話說先下手為強,你要不上,我可不客氣嘍!”

危思很討厭他這種隨便的口吻,說:“你想上就上吧,跟我沒關系。”話音剛落,危思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該這么說。這好像是對廖一平的慫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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