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的端詳著著面前這個玄衣男子,一雙劍眉隱約還有當年的英氣,只是添上了成熟的滄桑。一雙眸子,成熟而穩重,卻再也不是那個喚著“姐姐”的清潤少年了。唇瓣微微上翹,依稀還有昔日的灑脫慵懶,然,卻是夾雜著淡如輕風的無奈,恍若一個被迫成長的孩子。
這……這,就是她害的他嗎?她竟把一個清潤純潔、瀟灑無求的少年弄至如斯境地。
她不曾知道,當年自己和家族勢力助二皇子鳳泠從本該繼位的九皇子東陵王中奪得帝位,便是從這個曾經如此美好的少年手中奪權。
若,她當年知道,自己為鳳泠謀害的便是視若親弟的他,她還會否如此毫不猶豫地,策劃宮變?
苦笑慢慢的浮上嘴角:她的無知,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靜靜的凝望著他,奮力使眸中的波瀾平復,梧心低低道:“王爺請便。”
鳳非卻沒有動。
破爛的窗子擋不住颯颯的寒風,寒風拂進室中,冷到了骨子里,冷到了心里。
“你是誰?”鳳非的聲音,冰冷幽森,讓人看不清楚此刻真實的想法。
“奴婢梧心,是梨落殿穎敏天人的貼身宮婢。”梧心靜靜回道。
無論他問她多少次,她也會這樣回答。畢竟,這具身體……也是現在的她……是梧心,不是嗎?
“你不是梧心?!彼[起眼睛,縫中透出的凌厲光芒似要把她看透。
梧心卻是從容不迫,淡淡而笑:“王爺大可驗明正身?!?
鳳非目無表情的看著她,良久,長嘆道:“一個冷宮宮婢,沒有你的沉靜冷睿,更沒有你的眸子……”
他沒有說下去。
他其實想說,那雙眸子,像那個她,眸黑如夜……卻又不像那個她,只因面前之人的眸子,沒有那個她瞳中的點點星火,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同無星黑夜。
黯然眸光一閃即逝,鳳非終是輕輕笑嘆:“你很像她,真的很像,像得本王也幾乎要錯認?!?
梧心沉默不語,只是那雙黑夜之眸染上了一抹異樣的情緒,閃動著,不復一直以來的沉著冷靜。
是愧疚?是傷感?還是無奈?
她不能與他相認,也已無顏去以慕穎然的身分與他相認。
卻見他眸光一黯,低低苦笑:“本王怎會對你說這些的呢?本王也真是傻了,明明你不認識她,看你的樣子也只有十五六歲,她……也去了十七年了……”
梧心垂下了顫抖著的羽睫,掩去了眸中若隱若現的霧氣。
她不認識“她”。對,她不認識那個愚蠢的女人。
她是梧心,不是慕穎然。她是從地獄出來的復仇者。
她卻是直直看著他的墨瞳,一臉茫然,輕聲問:“‘她’是誰?”
鳳非搖了搖頭,唇邊輕笑,如在夢中:“她,是本王的姐姐。”
梧心努力平重自己的情緒,唇邊溢出一抹無辜的笑容,卻覺更似自嘲的苦笑?!巴鯛數慕憬闳糁腥巳绱藪炷钏?,必會欣慰?!?
卻聽鳳非低低道:“她,又怎會知道呢?”
梧心默然。那個她,真的不知道。那個她,一直沉醉在那個男人……和她自己……編織的夢中,不曾醒覺。
現在的她,知道了,醒覺了,卻再也不是她。她是梧心,是無心。
她沒有資格去愛,也沒有資格去報恩。她只能把感動埋藏在心里。
鳳非卻是自嘲的一笑,舉步離去。
梧心恭謹的問:“王爺不搜嗎?”
鳳非深深的丟下一句:“要搜的,不在這里?!?
片刻,玄色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梧心轉身,輕輕打開了衣櫥的門。
看見里面的人一動不動的,她沒有驚訝,只是淡淡道:“怎么還沒走?”
那人閃身出來,挺拔的身形竟是比她嬌小的身子高了兩尺?!拔胰魪倪@屋子任何一個角落出來,都可能會被人發現,于你與我也只有弊?!?
梧心會心一笑,看著那雙碧色狼眸,只覺他的人不似他的瞳子一般,冷冽無情。
她自是知道,若他在剛才的時候逃了出去,以他高深莫測的功夫,縱有再多的追兵也攔他不住,自己卻是難逃嫌疑、質問。
“有情有義的刺客,你可以走了。”梧心笑笑,半是興味,半是感激。
那人一愣,靦腆一笑:“從沒有人說過我有情有義,姑娘倒是第一個。”
梧心低首,意味深長的一笑?!笆狼槔渖跖?,一個刺客如此已是有情有義。”頓了一頓,眸光忽轉幽森:“只是,情義,終是一個人的弱點?!?
情義,終是一個人的弱點。不是嗎?
正如曾經的她,有情有義,甚至把她和族人交到那個人手中,甚至用自己一族的性命相信了他,相信了那霧里看花的情……
眸中水氣浮現,梧心只覺鼻子一酸,背過身來:“快走吧!再不走,天亮了更難走?!?
那人倒也識趣,感激道:“謝過姑娘,在下自便?!?
就在他躍身而起的那一刻,卻聽那嬌小卻冷漠如水的少女淡淡道:“代我向你們木罕可汗問個好吧?!?
那人頓時噎住。“你……你怎么……”
梧心轉身,嫣然一笑:“擁有如狼碧眸的,只有突厥之人,不是嗎?”
她的面容,明明不算傾城惑國,頂多只算得上清秀,卻仿佛光芒四射,讓人不得不仰視。
那人一呆,碧眸中卻是閃過一抹殺機,沉聲道:“姑娘,你太聰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