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梧心一震,倏然想起,多少年前,那個擁有一雙碧瞳的男人亦是如此說過。
那個毫不掩飾自己的高傲與野心的突厥王子……
果然,他已成了可汗,一如她曾預言的一般。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他注定是一個王者。
亦如眼前這人。他身上有著阿史那木罕的影子,有著傲視天下的王者之風。
“聰明?”梧心輕笑。“我不聰明。從地獄走了一個圈出來的人都是特別敏銳的。”
那人的背影恍惚抖了一抖,終是消失在暗夜之中。
梧心低低一笑,似笑,似嘆。
木罕,你又行動了。他是你的兒子嗎?
十七年后,你又來了。好巧不巧,兩次皆是在我眼皮底下。
而梧心,絕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那種人。盡管,她恨透了那個龍座上的人,恨透了他的江山。
但她,還未從他身上討回。當年害她全家滅門的人,她不會放過一個。
她要把他們都推進地獄……
回過身去,梧心對鏡挽了一個髻,插上了一支銀簪。
素衣,簡髻,恍若昔時。
當,那個擁有碧綠瞳眸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梧心草草的走出了永巷,卻沒有往梨落殿去,而是到了御花園中。
此時已是卯時三刻,早朝也大約要完了。
宮中各宮妃嬪陸續到了長樂殿請安,御花園中只有數樹冬花,靜靜的綻放著,在寒風之中茍延殘喘的搖曳著。
梧心只披上了低等宮女的素色宮裝,單薄羸弱的身子難以承受冬日的寒風,在臘月寒涼中輕輕的顫抖著。
從政事殿出來,皇帝必會經過御花園;她現在要做的,只是靜靜的等待。
仿佛漫無目的的走著,梧心深深的一呼一吸,努力平復著燃燒的雙瞳。
靜寂之中,忽地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梧心只覺有種沖動想要抬首,看看那人的模樣,一拳打在他也許俊美依舊的臉上……可是,她忍住了。
抬腳,狠狠的踩在地上一截枯枝上。
轉身,決絕而去。
一片精謚的御花園中,即便是微小如斷枝的聲音,又怎瞞得過鳳泠的雙耳?
“站住!”發生的,卻不是那九五之尊,而是他身后的大太監。
梧心回過身去,頷首,默默無語,顫抖的身影卻是清清楚楚的映在了鳳泠目中。
她的輕顫,卻非做作。
那太監的聲音,她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也不會忘記!
那無情的圣旨從他口中而出的那一刻,他可曾正眼瞧過她一眼?除了蔑視,他眼中還剩下了什么?
“抬起頭來。”這次的聲音卻不是那太監的陰陽怪氣,而是深沉的,帶著絲絲的冷冽。
他……終究也是變了,不是嗎?
還是,他本來就是如此,只是自己太蠢,才會沉浸在那鏡花水月的情里?
緩緩抬起頭來,對上了一雙如夜墨黑的眸子。
面目,已然生疏,那雙如無星暗夜的眼眸卻是如此的熟悉,一成未變。
羽睫,輕輕顫抖,梧心只覺心跳仿佛在加速。
鳳泠緊緊地盯著少女平靜卻隱含著恨意的瞳眸,那平靜如水,那幽黑如夜,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
輕輕顫抖的聲音自唇間吐出:“穎然……”
梧心一震,目光卻仍是如水平靜,沒有移開,唇間淡淡道:“奴婢梧心。”
鳳泠恍惚頓時回過神來一般,臉上回復了平靜,只是那對好看的劍眉微微蹙著,一雙幽邃如子夜的眸子更見冷冽。
嘴角微微勾起,興味的笑容卻冷到了極點:“小小宮婢,見了朕為何要避開?”
梧心垂下頭去,似是羞愧,卻在垂頭那一瞬間掩住了眸中無邊的恨意!
十七年前,她真是瞎了、聾了,竟會以為他是一個讓她可以為他犧牲、甚至托付終生的人……
他以前從來不會如此對她說話。他從前只會淡淡的摸著她的頭,喃喃輕語:“沒關系,都過去了,沒關系……”
現在的她,在現在的他面前,仿佛不過是一株不能再卑賤的野草……
心中的怨恨自是不形于色,梧心只是輕輕道:“奴婢不能面見龍顏。”
鳳泠“哦”的一聲,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眸中的冷意漸漸散去,只是那周身散發著的森冷之氣,久久未泯。
梧心續道:“穎敏夫人讓奴婢出來采梅制香,但奴婢受夫人告誡不能與皇上照面,皇上恕罪!”
一番話,明明中規中矩一如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宮女,鳳泠卻總覺自己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何出此言?”他的聲音愈發的陰沉,一雙子夜的眸子卻愈發的饒有趣味,細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平凡得不尋常的少女。
梧心卻是暗暗深吸了一口氣,不輕不重的說道:“夫人說,梨落殿是世外之地,奴婢亦不應摻雜宮中混事之中。”
鳳泠瞇起一雙丹鳳眼,絲絲冷意從眸中散發出來,一動不動的緊盯著她。
良久,他才朗聲一笑,只是那笑聲竟讓她的心隨之抖了一抖。
“很好!”鳳目微斜,鳳泠似笑非笑道:“你很聰明,聰明得不像梨落殿的宮女,比你家夫人還要聰明幾分。”
梧心低首,袖中柔荑卻握緊成了一個拳頭:“奴婢不敢。”
原來,他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他洞悉一切,包括穎敏夫人裝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