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計劃好的那一天，天還沒亮，我便睡意全無，在黑暗中瞪亮了眼睛。爬起床來，我心不在焉地喝著粥，望著窗外的天空。我忍不住皺了皺眉，因為陰沉沉的天空幾乎貼到了地上。

我從沒見過這樣陰沉的天空，黑云壓在了樓房頂上，雖然并不想，但看著這樣猙獰的天空，我的情緒也不由得低落。

街上刮起了大風，卷起滿街的梧桐枯葉，卷起許多小漩渦，像一陣陣混亂的蝴蝶風暴。

我爬上了沙羅家住的樓房，昏慘慘的燈光灑在破舊的樓道墻壁上，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不只是這棟樓在感覺上搖搖欲墜，我自己也感到身體在搖搖欲墜。

按響了沙羅家的門鈴，我雖然不至于踮起腳，但也是伸長了手才摸到。開門的居然是沙羅，我眼睛頓時便亮了。

沙羅的眼神里閃過了光，看著我，我就要拉她出去玩。可是她握住了我拉她的手腕，小聲搖頭道：“我活兒還沒忙完，你先回去吧，我下午來你家找你。”

我不無惋惜地看著她，她朝我極快地搖了搖手，帶著一絲俏皮眨了眨眼道：“回見！”

她的動作依然很快，忙不迭地關(guān)上了門。

我有些生氣，為什么她總有忙不完的事情？總是這樣慌慌張張地跑開。我悶悶不樂地走出樓梯口，四周的風聲倏地淹沒了我的思緒。

我只能等待了，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么大的風，去玩那個——我的禮物，是很危險的。我開始期望著風停住。回到家里，奶奶從縫紉機上挪開了視線，盯了我一眼，這一眼頗含深意，我這樣的笨蛋都能實實在在感覺出來。

我走過去，問她：“奶奶，你盯著我干嘛。”

其實我走過去時，她的目光已經(jīng)收回到縫紉機上了，但我心里莫名想到：“她的心思還在我的身上吧！一定，因為她是我奶奶。”想到這一點時，我心里忽然一陣酸楚。

奶奶沒有再抬頭，也沒有立即說話，只有縫紉機的聲音，噠噠、噠噠噠。

“我突然想起來，你長這么大，也應(yīng)該讀點書了，我臥室里有幾本書，你拿去看著玩吧。”她這一串話聽得我目瞪口呆，不只是話里的內(nèi)容，而且是她破天荒頭一次一口氣對我說了這么多字，簡直比得上平時一天的量。

我趕緊鉆進臥室取書，“哪兒？”“衣柜里面有個箱子。”我一翻找，果然有個箱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書。可是我頭立即開始大了，因為這些書上的字，我大半都不認識。

“我不讀了！”我賭氣嚷道。

“什么？”這回奶奶立即問來。

“我不認識字！”

奶奶咳了一聲，又像是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有畫的，你找找看。”

我接著翻找一番，找到了兩本有很多圖畫的書，大喜過望，抱在懷里就跑了出來。

我心想，既然沙羅下午來找我，這么大的風，我就待在家里看書上的畫。我把書扔在床上，然后把自己也扔了上去。床咯吱咯吱作響，我聽著這聲音簡直開心的不得了。

第一本書上畫著許多手勢，在光線下投射出的影子，居然是各種各樣的動物。第二本書上都是一些鳥類的圖畫，圖畫下面有字，我不認識，索性直接無視掉了。看到其中一只鳥時，我腦子里始終縈繞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熟悉感并非來自現(xiàn)實，而像是夢境中出現(xiàn)的一般。

是什么呢？我苦苦思索著。

吃過午飯，下午又等了幾個小時，沙羅一直沒有來。到后來我坐立不住，盯著那扇門，開始幻想有人敲響它，我想敲門的如果是沙羅，便拉著她一口氣爬到樓頂上去，去瞧我為她準備的禮物。等我意識到門外空無一人時，才接著意識到自己想出了幻聽。

我站在門外，發(fā)現(xiàn)風小了，臉上一涼，我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下起了小雨。

風來了，雨也來了，沙羅卻遲遲沒有來。

我忍不住開始生悶氣，氣她總是這樣，不能按我的心意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就像一只麻雀一樣總是躲藏在巢里。雨沒有大的趨勢，就這么若有若無的飄著，地面也干著，這樣的雨，只能打濕我的心而已。

夜?jié)u漸黑了，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幽靈一般的小雨。

我仰望見，沙羅臥室的窗口亮了。趴在窗戶上，那道亮光，隔著一整條飄雨的街，仿佛也照亮了我的心。我打定了主意，不顧奶奶詫異的目光，推開門爬上了十四層的頂樓。

趴在頂樓陽臺上，風變得寒冷，我能感覺到，身邊的黑暗中綻放的鮮花，也能味到那一股浸泡在雨中的若有若無的花香。

風聲嗚嗚，幽靈般的雨，幽靈般的花香。

手電的光像一把利劍，在黑暗中出鞘，我輕笑了兩聲，這道光朝著沙羅臥室的窗戶掃去。

我希望沙羅能看見，可是窗邊沒有她的身影，我知道她經(jīng)常夜很深了才回臥室。我晃著那道手電光，就這么一直等著，等著……

望著光束間，千針萬線般穿插而過的雨絲，像一場無聲無息的表演。

忽然，就在我開始犯困時，我看見那扇窗戶邊出現(xiàn)了一個人，沙羅！我欣喜若狂，晃動手電光，她似乎準備關(guān)窗，可是人卻在窗邊逗留著，我的光照在了她的額頭上，掃過她的眼睛，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

我高高揮動手臂，感覺到空中的雨意，濕漉漉的。

沙羅盯著我看了半晌，我猜想她看不到我，于是將手電光下移，照在了窗下的墻壁上，她追著光趴著身子看去。我想了想，將空出的一只手放在手電光下，墻壁的大團光圈里，出現(xiàn)了的手掌的影子。我不住的晃動影子，心想沙羅在笑吧，可是沙羅的腦袋探出窗外趴了下去，我沒辦法看見她的表情。

我忽然來了靈感，將手電咬在口中，雙手交纏做出了今天在書里看見的動作，于是墻壁上的光圈里，立即出現(xiàn)了一只鳥的影子。影子扇動著翅膀，在光圈里左突右撞，展翅飛翔。

飛翔在幽靈般風雨交織的夜里，隔著空蕩蕩的街道，飛翔在沙羅的面前。

我突然忍不住想笑，嘴里一松，手電掉了下起，摔在陽臺上，彈了一下，又摔進了夜幕里。我愣住了，看見沙羅趴著的身子也直了起來，抬起腦袋望著我的方向。

那道光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空亂甩，掃過了黑洞洞的窗戶，掃過了熄滅的霓虹燈，掃過了濕漉漉的地面和空中千萬道雨絲。

啪——

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