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我苦苦等待著沙羅的出現,可是她卻像消失了一般。
我實在無法忍受,便爬上了那棟樓,敲響了她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邋里邋遢,頂著個黑眼圈,頭發亂得簡直像鳥窩。
我問他沙羅在不在家,他說不在,我又問他沙羅去了哪里,他的眼睛就盯著我看了好久,我盡量想緩和臉上的厭惡,但我真的很受不了他嘴里噴出的酒臭味。
“我怎么知道!”伴隨著粗暴的關門聲,我踉蹌兩步幾乎跌倒。
我只好繼續等待,可是滿腦子都是奇奇怪怪的念頭,或許沙羅就躲在家里,可是她為什么不出來呢?又或許沙羅離家出走了,又或許沙羅被那個男人殺了......這些念頭讓我如坐針氈,一刻也靜不下來。
可是,第四天,當我推開家門時,沙羅就站在門外。
我愣了半晌,沙羅盯著我,眼睛里的笑意像霧氣一樣漸漸濃了。
“沙......沙羅!”我拉住了她的手,她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了想:“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回想起來,兩次和她相遇,好像都是傍晚,她也沒有來過我家。
她笑了笑,是真正的笑,嘴角微微彎起的笑容掛在她臉上:“我從樓上看見的。”
“樓上?”我吃了一驚。
她點頭:“從我的臥室窗口,正好能看見你家這棟樓。我昨天無意中看見你從這里進去。”
我高興的說不出話來,拉著她進屋里。奶奶一抬頭,看見了沙羅,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她很少對我這樣笑的,好像是嫌麻煩一樣。
沙羅走過去,很有禮貌道:“奶奶好。”
奶奶笑著撫摸沙羅的頭發,我這時注意到她的頭發泛黃,像麻雀的羽毛一樣。
窗外的晨曦斜斜照進了屋子,窗戶有點小,光線偏暗,所以這個時候家里還亮著一盞燈。這不算浪費,完全是因為奶奶老早就要起來刺繡的緣故。
“穆安,去倒杯水來。”奶奶說著拉過沙羅坐在沙發上。
我端著水杯回到客廳時,看見奶奶和沙羅坐在縫紉機旁,神情都很專注,窗外的晨曦照耀在兩人的側臉上,簡直比我和奶奶還要像一家子。
我走近看時,只見奶奶正在繡著一只我不認識的鳥。奶奶的手一直很巧,這只鳥兒才繡了一半,就已經活靈活現了。
“這是什么鳥?”我忍不住問道。
沙羅抬頭看了看我,奶奶卻沒有抬頭,她們倆之間好像一種古怪的默契和相似,在晨曦之中迷惑著我的眼睛。
我拾回了自己無處安放的問題,和她們一同陷入沉默。
出門時,沙羅更加沉默了。
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際,撒下了冰冷的陽光,老舊的樓房間陰影縱橫,我和沙羅的影子拖到地上,穿過了半個小巷。
我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奶奶遞過針,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要沙羅幫她穿針頭。沙羅明白的比我慢了幾秒,她接過了針,伸手時卻露出了手腕,雖然她立即拉起了袖口,但我猜奶奶還是看見了。
于是奶奶也沉默了,雖然她本就沒有說幾句話,但她的神情卻更加默然。
我不愿揭露沙羅那顯而易見的秘密,于是也沉默了。
沉默有時也會傳染,比如它在掩飾著某個人盡皆知的秘密時,我暗自想到。
又開始下雨了,是暴雨,落在這堆破舊樓房堆里,滂沱的雨聲吵醒了我不安的夢。
雨在窗簾的遮掩下,透過路燈的昏惑光線,化作一道道針一般的影子。
我從床上爬了起來,腦子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走到了窗前,風中鼓動的窗簾蒙在了我臉上,聞著濕噠噠的窗簾上的霉味,我頓時清醒了許多。
我伸出手來,要去關窗。
可是一瞬間,我想到了什么,于是拉扯開窗簾,抬頭望向了窗外的一棟樓的四樓。
那層樓的窗戶是黑著的,和整棟樓一起,在夜幕中躲藏著。
我腦子里,想著沙羅,感到一陣無法言喻的情緒從心頭升起,仿佛雨中的霧氣一般彌漫胸腔。
我實在還是不懂,畢竟我連學校都沒有上過,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單就一個小孩應該懂的事情來說。
關上了窗,雨聲小了些,好像被關進了匣子里一樣,好像被關進匣子里的不是我,而是外面的世界一樣。
我于是蒙頭大睡。
又一天,我開始準備一個禮物,我想沙羅一定會喜歡。
為了著手準備,我花了好幾天時間。我物色到一個好地方,就是自家這棟樓的樓頂陽臺。這棟樓一共五樓,從樓頂陽臺上隔著一條街,能看見對面那棟樓上沙羅臥室的窗戶。我有些過度興奮了,朝著那邊揮著手,可是沙羅并不在臥室里,她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臥室的燈也總是很晚才亮起,然后更晚時才熄滅。
陽臺的主人一開始并不愿意我在上面玩,但是我保證自己不弄壞她種的盆栽,又幫她干了一周的雜務,她才勉強同意。
陽臺上堆著很多雜物,甚至還有生銹變形的足球架,陽臺主人養的花花草草擺了一片,被爬上來的爬山虎纏繞著,我簡直找不出比這更漂亮的地方了——就這個地方而言。
每一次見到沙羅時,我臉上都藏不住笑。沙羅最后也感到奇怪了,便問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對!”我開心道。
按照她之前的性子,是不會追問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是現在,她問了。
“以后再告訴你。”我手里晃著一片枯黃的爬山虎葉子。
又是一個黃昏,我漸漸地越來越喜歡黃昏,因為幾乎每一個遇到沙羅的日子里,我都能和她背靠著小巷,等待夕陽最后的光,穿過青石板路,爬上墻頭,然后消失不見。
夜里的小巷,長長的巷道就像城堡的走廊,銀河高懸在頭頂,漫天的星光閃爍,在銀河里,在小巷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