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傍晚,學校四周窸窸窣窣落起了雨。天氣有點糟糕,在所有人一股腦兒逃出學校時,卻風雨交加。雖說不是多大的雨,頂多讓女生中最為嬌弱的一類皺著眉撐起傘來。這些傘三三兩兩散落在茫茫人群中,都是些小巧漂亮的帶蕾絲邊的傘,讓人聯想到傘下的女孩該是洋娃娃那般精致玲瓏。這些小傘在逆流而上的馬哈魚群般的人流中緩緩移動,學校的大門前則像隆起瀑布的巖石般流淌細流,水泥地面上被雨浸濕,呈現夜色下河水般的深色。
人群涌出校門后,四散融入整條喧囂的街道里,街邊的小吃攤撐著太陽傘繼續經營,攤主們寧愿冒著雨勢變大的風險,也不想失去每周一次的大商機。時下只有六點,本應該是天光尚明的傍晚,卻因為雨云,而提前進入了夜晚。路燈光高高亮了起來,撒在水泥地面上浮現一個圓形光圈,落進這些光圈里的雨絲一絲一縷清晰可見,宛如無數銀絲落地。
時下正是晚飯時分,人流從出校門的一大股快速分成了無數股細流,分頭涌向了街邊的小吃鋪,跟隨在無數股細流中的一朵朵鮮花般的小傘,不知不覺也停在了小吃鋪里。啪嗒一聲,傘骨收攏,漂亮的傘面上雨水濺落一地,這些傘渾如掉光了花瓣光禿禿的花骨朵,隨手被人扔在了角落里。傘里的最嬌弱的女孩們,也帶著蒼白的美麗跑進光線昏黃的鋪子里。小吃鋪里冒出的白裊裊的熱煙,順著油膩膩的遮雨棚鉆進了細如菌絲的雨里。
豆腐乳、筍干、萵筍、鴨血、豆皮、土豆片......亂七八糟的食材被碼進了竹編漏勺里。一個小小的漏勺里,本來裝不了多少東西,有技巧的人卻可以盛上超過漏勺容量兩三倍的食物。這是當地冒菜里極有意思的一道程序,食客需要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自己動手,在實際需要和口味喜好上進行取舍。在這里沒有想象力的人和對自己的口腹之欲不加節制的人,是沒有辦法盛上一碗漂亮的冒菜的。
南和安兩人縮在這間小店里面,老板無奈的接過兩人遞上的食材碼成小山高的漏勺,店老板的湯鍋里咕嚕咕嚕煮著東西。南的目光投向桌面上的筷筒,安的目光投向暗淡燈光下擺在桌下陰影里的垃圾桶。兩人的目光里都沒有焦點,思緒已經隨著細密的雨聲飄向了某個未知的地方。小店里安靜的出奇,分明周圍坐滿了人,這些人卻像群體失語癥發作一般噤若寒蟬,被昏暗掩去了身上的色彩,唯有燈光像一種調和了灰度的黃色淺淺刷遍眾人全身。店老板在小店里奔前跑后,四方照應,不禁使人懷疑其正在練習某種古怪的舞步。
這種奇異的協調自然而然的出現在學校外落雨的街頭,夜色籠罩下,零落燈光如印象派畫作中作為模糊形象而出現的暖黃。雨勢不見停歇,也沒有增大的意思,就這么若有若無的落著,下得虛無縹緲。
冒菜裝在厚瓷碗里盛上了桌,熱騰騰的濃湯里煮軟的素食肆意飄香,昏惑光線下色澤偏暖。南從一直盯著的筷筒里取出兩對筷子,用上衣口袋里摸出的紙巾細細擦拭一遍。南擦的一絲不茍,每一只筷子都從頭到尾用足了力。安從垃圾桶處收回目光,沒有看南的動作,宛如半睡半醒的貓挪了挪午睡位置般將目光投向冒菜上的白煙。南將擦拭完畢的筷子塞進安的手里。安那被擾了夢的貓一樣的眼神再次落回南身上。
“想什么呢?”南說。
安搖了搖頭,把筷子頭在桌面上“嗒嗒”地頓了頓,挑起一塊筍干送進嘴里。
南緊隨其后吃了起來。
冒菜有點燙嘴,安從書包里拿出一杯加冰檸檬水,南從書包里拿出一杯熱巧克力奶茶。
“糟糕。”喝著熱巧克力奶茶的南埋怨說。
安問道:“你看上哪一個了?”
南也沒有立即回答,大口吸著熱巧克力奶茶,眼睛卻盯著安手里的加冰檸檬水。安猜想南喝完奶茶會回答他的問題,或者提出想要喝檸檬水。但是南立即開始繼續吃,安兩樣猜想皆落了空。
安倚靠著身后的細雨,思緒開始放空,他手里的筷子空舉在空中,胳膊肘撐在桌沿上,如同受到失語癥的感染。新式失語癥病毒將肢體語言也一并抹去了,安的動作里沒有包含任何關于他內心想法的信息。
南埋著頭吃到了最后,厚瓷碗里剩下了失去色澤的濃湯。
隨著一聲打嗝聲,安的神游被南驚醒,思緒慌亂的回到身體里,措手不及的安的身體勐地打了個寒顫。
“看你的身后。”南說。
安轉過身去,同在這家小吃鋪里的一角餐桌旁,站著一個女孩,如同深夜點燃的蠟燭般晃動著明亮的美。女孩手里收起一把小傘,藍色,帶純白蕾絲邊。
南情不自禁的輕聲吹起了口哨,安則如同被人用枕頭捂住的貓一般慌張不安。
外面的雨忽然間變了臉色,瓢潑而落,整條街的安寧被這喧嘩的雨聲打破。失語癥患者們臉色發白,安和南也是面面相覷。女孩蹙起嬌弱的眉頭,撐開了藍色小傘,她的女伴們像一群兔子般鉆進傘下,這把傘蹣跚走進大雨中。
安和南相視苦笑,拉攏領口的拉鏈,縮著頭跑進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