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著白窗簾聽見外面的動靜，淅淅瀝瀝的雨漸弱漸小。終于結束了，六月，和月末拖沓的雨。他長吁一口氣，氣管里仿佛都長滿了苔蘚。他在晨昏中摸索，嘩啦一聲拉開窗簾，因為用力過猛，白窗簾飄蕩幾下落在瓷地板上。他前挪一小步，光腳踩到了霉濕的布幔，臉擠進鐵欄長方形的空隙里。

天空在凌晨呈現出淺海一般的藍，積雨云已經消耗殆盡，雨點星星落落，啪嗒啪嗒地砸在昏暗中黑綠色的無花果樹葉上，無花果樹安然搖曳。有風吹進窗口，迎面吹拂在他被鐵條擠壓變形的臉上，晨曦的風冷冽而清爽。他鼓漲肚皮，將新鮮空氣貪婪的擠進胸腔，感到肺里充滿了濕漉漉的氧氣，他心滿意足地長長吐出一口氣。看不見的氣流四散逃逸。

他快步穿過黑暗的客廳，摸索到冰冷的金屬門把手，勐地開門。門口蹲著一只濕漉漉的貓。他腦袋有點沉，思索半晌方才想起這只貓屬于自己，已經被自己遺忘在門外十天了。這只貓軟綿綿的叫了幾聲，想要鉆進屋里。屋里什么都沒有，但貓總是對未探索過的地方充滿好奇心，他轉念想，可能這只貓只是想要吃的喝的。十天來它吃什么過活呢？草里的螞蚱，或者田里的老鼠，想來這只貓最懷念的還是冰箱里的牛奶。

他關上門，不讓貓進屋，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面包很硬，牛奶大概已經變質。他猶豫著會不會吃壞肚子，貓在門外哀聲催促。好吧，拉肚子總比挨餓好，目前來看。他蹲在門前，和貓各吃一半面包，喝掉半罐1500毫升裝牛奶。

結束早餐后，他抬頭望天，此時天空藍如深谷湖泊。他環顧庭院，枯枝敗葉堆滿地面，水洼里泛起細小漣漪。茂密的海棠樹伸出枝丫，數不清的葉片蓋住頭頂，風中嘩啦作響，腳下撲簌簌地落滿青杏，空氣中充斥著腐爛的氣味。他從心里生出一股厭惡，仿佛看到青杏的背面爬滿蛆蟲，一條條好像慘白的指骨。

眼前十步遠就是院門，上面緊扣著一把小鎖。他從懷里掏出鑰匙，用掰過硬面包膩膩的手指摩撫著鑰匙頭上的凹凸面，這是一個迷宮，他想。貓追隨身后，想要出門。他將鑰匙插進生銹的鎖里，咔—咔——咔———其實只有一聲，但在他的臆想中，仿佛在一把精密的大鎖里無數的小機關迅速開啟。院門轟然中開，帶著令他滿意的古樓坍塌般的震響。

貓被他丟回院子，門惡狠狠地關上。河中漲水，水聲嘩啦啦響徹沉寂的清晨。

公路上沒有幾個人，那些人慢悠悠漫步在路邊。西邊的地平線上樓宇林立，路的盡頭陡然升起幾座黑的發硬的山。青色的稻田里被風吹倒的稻桿呈現大大小小的旋渦。人們打量著這些旋渦，嘴唇蠕動著，沾著濕漉漉的口水。他打量這些人，每個人都從疲倦的臉上擠出笑意，有人扭腰擺臂，仿佛在模仿淋了雨的貓狗抖動身體甩水。他驀然感到，雨沒有淋到人們的身體上，卻淋進了他們的心里。

七月的雨，七月的毒。

他沖著天上大片的云吼，吼聲震動他的心魄，他感到五臟六腑都在震動中蘇醒，就像做了一次心電復蘇。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拿眼睛瞪著他。他哈哈大笑，跑向五百米外通向鬧市區的公交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