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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失落(2)

  • 馬上天下
  • 徐貴祥
  • 2998字
  • 2013-08-02 21:41:26

多年以后,陳三川仍然能夠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景。那是一個春天的上午,院子里的桃花開得正旺,東河口的趕集日熱鬧非凡,陳三川跟在小鐵匠劉鎖柱的屁股后面逛蕩,順手牽羊偷東西吃。街東頭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大人小孩一窩蜂跑到東頭看熱鬧。那熱鬧大了,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一匹棗紅馬,那馬甚為高大,膘肥皮亮,像是抽風一樣,肉疙瘩突突亂跳,前蹄騰空向另一匹黑馬猛撲。在一個高坎子上,棗紅馬追上了黑馬。陳三川不知道這匹馬想干什么,很好奇,也不怕被人踩著,沖到人群前面去看,后來就看見了那永生難忘的一幕。他聽見大人們咋呼著發情了發情了,要上了要上了,后來他果然看見了棗紅馬爬到了黑馬的背上,黑馬竟然一動不動。他揚起腦袋,看見了那匹棗紅馬就像半空中的一座高山,突然從它的兩條后腿之間抽出一條長長的物件,閃電般地插進了黑馬的屁股,棗紅馬的肚子急遽地起伏,就像從那里面涌動著浪潮。整個高坎子和整個街面似乎都在抖動,大人小孩都不再喧鬧了,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棗紅馬的胯下和黑馬的屁股上。

陳三川那時候還不知道配種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死死地記住了棗紅馬胯下抽出的那個長長的物件,他的腦子里想得和別人不一樣,他想的是,這時候要是有一把刀,刷地一下從棗紅馬胯下,挨著黑馬的屁股砍下去,棗紅馬的那個長長的物件,會不會就留在黑馬的屁股眼里。如果是,那長長的物件會不會變小?

這個童年的記憶折磨了他很長時間,以至于在數年之后,當他自己有了一匹戰馬的時候,他老是喜歡打量那匹馬的胯下,他想看看它們交配的情景,然后真的揮舞戰刀,一刀砍過去,把雄馬的那玩意兒留在雌馬的牝穴里。

這個隱秘的想法很奇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

豆腐坊對面有個油條鋪子。陳三川小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吃上豆腐皮卷油條。新軋出來的豆腐皮,還散發著豆漿的味道,卷上剛剛出鍋的油條,外面是白的,里面是黃的,外面是軟的,里面是脆的,外面是清香,里面是油香,一口咬進嘴里,什么美味全都有了。

有一次黃寒梅親眼看見,在別人大嚼大咽豆腐皮卷油條的時候,陳三川趴在鋪子外面的長條板凳上,小腦袋勾在板凳下面,從下往上盯著人家的嘴巴,那雙小眼睛里閃動著狼一樣的綠光。

每每看到這一幕,黃寒梅的心里就像針扎一樣難受,回想當年,陳三川是不缺豆腐皮卷油條的。她覺得她辜負了公公婆婆的重負,一年四季,孩子連個豆腐皮卷油條都吃不上,硬是饞出了這副丟人現眼的模樣!

那天,黃寒梅狠狠心,從積蓄里拿出一枚銅錢,到對面的油條鋪子里買了一根焦黃脆香的油條,掖在褂襟下面,急匆匆地跑回豆腐坊,見桂得安一家還在堂屋喝稀飯,便扯了一張豆腐皮,把兒子叫到驢棚里,抖著兩手說,兒啊,趁熱趕快吃,吃了別忘記把嘴擦干凈。

陳三川一看見豆腐皮卷油條,二話沒說,黑乎乎的兩只小手就像狼爪子一樣撲了過來,轉眼之間油條和豆腐皮就不見了蹤影,吃完了還像當年他爺爺那樣,伸出長長的舌頭,左一圈右一圈地舔,嘴邊再也見不到任何痕跡了。

黃寒梅沒有想到,她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孩子好幾年沒有吃過豆腐皮卷油條了,這回親口嘗到了,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白天想的是豆腐皮卷油條,夜里夢的是豆腐皮卷油條,眼睛里裝的全是豆腐皮卷油條。

終于有一天,陳三川下手了。他已經琢磨明白了,賣油條的什么時候最忙亂,最忙亂的時候,他那雙臟乎乎但是又在暗中訓練多時的小手,就會閃電般地伸出,然后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樣縮回。神不知鬼不覺,一根油條已經被他攏在棉襖的袖子里了。再然后,豆腐皮的問題似乎要簡單一點,他根本不用進豆腐坊,他從驢棚里扒開了一個洞口,他甚至不讓娘親發現,就能用他自制的竹子箭桿遠距離地挑出一張豆腐皮來,然后躲進驢棚里,美美地、慢慢地、一口一口地蠶食他的戰利品。

神奇地是,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四個月也沒有被人發現,而且陳三川的技藝越來越精湛,次數也越來越多。

最早發現失竊的是油條鋪主人許得才,生意好的時候,油條簍子里少根把油條,還不怎么顯眼。后來有一天,油條簍子是空的,他剛炸好的兩根油條,還沒有賣出去,轉眼之間就沒有了,難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許得才瞥一眼旁邊若無其事的陳三川,立馬就明白了。但是他沒有輕舉妄動。

到了第二天,情況就不一樣了,就在陳三川施展絕技的時候,早有防備的許得才把炸油條的長筷子往油鍋里猛地一擲,案子后面閃出兩個彪形大漢,如狼似虎地把陳三川按住,小雞一樣拎起來,當場現形,從陳三川的袖筒里掉出了兩根油條。等黃寒梅趕到,陳三川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但是還是牙咬腿踢,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黃寒梅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打,立馬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頭撞了上去,喊道,他還是個孩子啊,我賠還不行嗎?

許得才說,賠?你知道這個小賊種偷過我多少油條嗎?按一天兩根算,這幾年他少說偷掉我兩千根油條。我這小本生意,硬是被他偷得蝕本!你賠得起嗎?

黃寒梅拼命地護著孩子說,你憑什么說他偷了幾年,孩子還小,他不過是一時嘴饞!

許得才說,好,別打了,你來給我算算,該賠多少。

這時候從街南頭走過來鄭大先生,穿著長衫,背著手,走到跟前咳嗽幾聲說,許老板,大家都是窮苦人,過活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念他初犯,我看算了吧!

很是奇怪,鄭大先生只是這么淡淡一說,許老板的臉皮馬上松弛下來,沖鄭大先生一哈腰說,大先生,你是不知道,這個小賊種可不是初犯,我起早貪黑,沒想到讓這個小賊種……

鄭大先生擺擺手說,許老板,街坊鄰居的,說話不要那么難聽。三川你過來,給許老板賠個不是,黃大嫂你拿兩塊銅錢給許老板,這件事情就算了結了。

許得才叫道,鄭大先生,你這樣辦案不公啊!

鄭秉杰說,怎么才公啊?許老板你看看他娘兒倆,孤兒寡母,背井離鄉,上無片瓦遮雨,下無立錐之地,你還要他們怎么樣?

許老板眨巴眨巴眼睛,耷拉下眼皮,想了想,抬起頭來看著黃寒梅,半天才說,黃大嫂,看在鄭大先生的面子上,你就,你就算了吧,以后你可得管好這小子。再讓我發現,我就不客氣了!

黃寒梅千恩萬謝,拉過三川,先給鄭大先生鞠躬,再給許得才鞠躬,嘴里念念有詞,許老板你放心,往后再也不會了。

事后黃寒梅才知道,許得才之所以這次對三川網開一面,確實是因為鄭大先生的面子。許老板當年也是逃荒要飯的窮光蛋,鄭秉杰曾經資助過他,他的油條鋪子就是鄭秉杰出錢給他買的。

離開油條鋪,黃寒梅把三川拎到驢棚里,一頓暴打。黃寒梅一邊打一邊罵,她不罵陳三川,只罵三川的爹,罵那個薄情寡義不顧一家老小的半吊子,罵他來生變成叫花子,讓人啐唾沫扇耳光。

三川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頭也不抬,任他娘的拳頭耳光雨點般地落在他的臉上屁股上。

打累了,他娘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呼呼喘著粗氣。三川撲通一身跪在娘的面前說,娘啊,你打吧,你想打誰就打誰,你想打誰兒子就是誰!

黃寒梅沒有防備兒子會說這樣的話,孩子才七歲啊,這樣的話哪里像一個七歲的孩子說的?黃寒梅一把摟過三川,抱在懷里,淚水像河水一樣地落在三川的腦袋上。黃寒梅喃喃地說,孩子,娘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爺爺奶奶。你就忍著吧,等娘自己辦了豆腐坊,咱天天吃豆腐皮卷油條,咱一天吃三根,一年吃一千根。

陳三川望著他娘說,娘,我再也不吃豆腐皮卷油條了。

黃寒梅說,三川,你要學好,等幾天,娘買了行頭,就送你到鄭大先生的學堂里上學。

三川不吭氣。

黃寒梅又問,孩子,你長大了,想做什么?

陳三川抬起眼睛說,殺人,把他們全都殺死。

黃寒梅怔怔地看著兒子,兒子的小眼睛里閃爍著狼一樣的綠光。

黃寒梅突然發一聲喊,半吊子啊,你這個挨千刀的,你作的是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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