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喚住:“凌塵——”
“帝姑是不是還有需要用到凌塵的地方?請說。”凌塵忙興沖沖的側頭來,看著我,雙眼奇亮無比。
我笑意盈盈的看向凌塵:“請幫本宮問問老三那邊,本宮那癡兒表哥與貼身護衛怎么樣了?”有求于人,必先禮下于人的道理,我向來比誰都懂。按理說,我與巫山四鼠是主雇關系,我出錢,買他們的效勞,自是沒必要如此放低身姿,客氣有禮的。但是,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他們的效勞,更需要他們的忠心,忠心這東西,并不是說有錢就能買到的。要想讓別人效勞又效忠,自己首先就必須顯出誠意來,而這客氣有禮自然是必須的。
“承帝姑看得起,這有何難?帝姑暫且等著,凌塵這就去打探消息。”凌塵話未說完,人已是不見了蹤跡。
“在下已在這四周布下結界術,帝姑想見之人就在這室內。”還是那冷冷淡淡的語氣。
我探頭朝那虛掩的木門處看了看,門上大紅的喜字,檐下張掛的彩燈,在在的顯得刺眼奪目。我走過去,推開虛掩的門,朝室內走去,室外依然是夕陽如血,室內已然是紅燭高燃,我徑自走過去,拂開珠簾,走向閨閣深處。
屏風內,傳來低婉中不掩嬌羞的女兒家聲音,低低柔柔的,如黃鶯低吟:“小婉,是凝哥哥他快到了么?”
凝哥哥!?叫得這么熱乎。看來,即便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亦也是成婚前多有照面,郎有情妹亦是有意了。
我唇角輕咧,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慢慢的,走近那端坐銅鏡前,紅蓋頭覆面的紅衣女子。
“你,不是小婉?”紅衣女子許是感覺出異樣來,疑惑的,問,“你是哪個姨娘身邊伺候的?怎是進來也不通傳一聲?小婉哪里去了?”
“我是誰,上官小姐掀開蓋頭來,不就看清楚了?”我笑。
上官小姐猛然掀開紅蓋頭來,一臉驚愕的看著乍然出現的我。真是個美人胚子,尖細瓜子臉,膚色白潤,柳眉丹鳳眼,瓊鼻櫻唇,正是錦繡芳年,整個人如這五月綻放的早桂,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
“不認識我么?”我笑了笑,徑自在她的床榻邊坐下來,淡淡悠悠的說道,“無妨,我認識你就行了。我來呢,只是告訴你,斂思是我的。”
眼角視線里,上官小姐單薄的身子朝后顫了顫,嬌羞小臉瞬間半白半赤,丹鳳眼里亦是有水晶淚珠兒在滾動,真是個我見猶憐的主兒。
“你喊他斂思?斂思?”嬌小的身子如風中飄絮,顫顫微微。
“你……你胡說!你究竟是誰?來……來人……”妍麗的容顏爬滿淚痕。
“別喊了,是沒人會應你的。我說一兩句話就走,不會耽擱了你的大事兒。”我嘆笑口氣,問她,“斂思沒跟你說起過么?他與我,早有夫妻之實。比如說,我記得——”我略略側了側頭,一臉的沉醉,“他的右胸上,有一顆黑色小痣,哦,還有,他的左大腿上,有一個拇指大的新月形胎記,顏色是粉紅的……”
“住……住口……住口……別……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我望著那猛然雙手遮住耳朵,蹲在梳妝臺邊,顫抖著身子,哭得梨花帶雨的上官小姐,心里劃過輕輕淺淺的嘆息,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上官小姐的單薄肩背,道:“好了,我的話說完了,我該走了。”
當我掀開珠簾,快要走出去時,上官小姐站起身子,紅著一雙眼睛,問我:“你,究竟是誰?”
我回眸,朝她粲然一笑:“你說,我美,還是你美?”
上官小姐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定定的看著我,許久,眸中流轉過凄然惶楚。
“食色,性也!男人這東西,即便端方清雅如斂思者,亦是不能免俗,畢竟不是六根清凈的出家和尚,不是么?”我朝她露出絕美笑容來,這才走出去。
離去前,我對問天鼠說:“幫本宮留意留意上官小姐的動靜,別讓她尋了短見。”
問天鼠凝眸注視我,不痛不癢的道:“她尋了短見,不更是遂了帝姑的意?橫豎是她要尋思,何須要攔著?”
我抬眼看了看慢慢昏暗的天際,還有一個辰便是戌正了,慕容凝迎親的隊伍也該是快到將軍府了。
我實事求是的笑道:“她死了倒是順了本宮的心,可惜,本宮怕鬼,怕她死了后變成厲鬼來尋本宮的仇。”
正說著,凌塵去而復返,瞧見我,面有遲疑的道:“老三傳來信鴿,說,帝姑的貼身護衛與癡兒不見了蹤跡,老三怎么尋也尋不找。”
我擰眉,這當真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見了蹤跡是何意?”
“興許失蹤,興許人還在大火中。”
我抿了抿唇,低頭看了看掌心,素白平坦,紋路清晰,再抬頭時,面色淡然,回頭望了望那虛掩木門,對問天鼠道:“將這結界術除去吧。煩你好生看著上官小姐,定是要確保她無虞。”
說罷我對凌塵道:“走吧,速回庵堂。”
凌塵帶了我走出將軍府,在黃昏的朱雀道上,當真是老遠瞧見吹打彈唱的迎親隊伍,我站在凌塵身后,隔著一條巷子的距離,瞧著那騎在白馬上的紅衣男子,五月的風,穿巷而來,煩悶燥熱。
風聲中,我依稀聽見凌塵的聲音,干凈利落,理所當然的說:“帝姑既是放不下,何故不霸王硬上弓了再說?何須如斯大費周折?”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或者,產生了錯覺,恍惚的,我瞧見那白馬上的紅衣男子,回過頭來,清越的眸子,直直的看了過來。
我不語,直至看著那迎親的隊伍走遠,這才收回視線,繼續趕我的路,回那大火中的玉雕庵堂。
一把大火,換來的,不過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想要做的,亦是不過見那個女子,他所謂的新娘一面,說上三言兩語而已。
如此,已然足夠。無須再做其他。
而那玉雕庵堂,縱然一把火燒盡,我卻是還得回去,縱然不回去,縱然逍遙得了一時,以我那皇帝侄子的能耐,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是,待回頭細想,我那皇帝侄子便是心里全然明白這其中的枝枝節節了吧。
與其如此,不如我主動回去的好。
何況,我本無打算在外久留。一把火燒那玉雕庵堂,不過是純粹的,看那玉雕庵堂不順眼罷了。順帶,小小的心眼里,明知是癡想,還是妄想著,在那大火燒紅天際后,崎嶇的山道上,會出現那卓然飄逸的身影,是一身素袍寬袖也罷,是一身大紅新郎服也罷,只要能夠讓我看見那道身影的出現,便是足夠了。我便是可以,不去計較他的娶妻,他的其它。
但是,確然在那大火漫山之時,山路上出現了一道身影,揚鞭疾馳,快如閃電。只是,那不是我想望中的人。那是,我的皇帝侄子,我教大養大的皇帝侄子。
山腳下,我對凌塵道:“凌塵,就送本宮到這里吧!”
凌塵低頭看了看我,半響,將我放在一處平坦巖石上,瞧著我,眉眼彎彎,笑道:“帝姑,有沒有人說過,你是極美極美的女子?”
我不假思索,點頭道:“很多。”只是,極美極美又如何?那個人,要娶的女子,不是我。那個人,視我的示好,若糞土。那個人……
我搖搖頭,掩去舌尖嘆息,回身,取小道,朝那火勢依然漫天處走去。
一只手臂,復又攬過來,身子騰空而起的瞬間,我聽見凌塵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聲道:“容我再送帝姑一程,放心,不會讓人發覺的。”頓了頓,復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得以再一睹帝姑芳顏了。”
我默了默,道:“凌塵,再見之期,定當不遠。”
凌塵低頭笑著看我,雙眸濯濯若漫天星辰:“只需帝姑一句話,不管山長水遠,凌塵定當,如約而至。”
我點頭,道:“凌塵,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個很可愛的男子?”
夜風在耳畔輕拂,凌塵如星辰閃爍的眸子彎了彎,是好看的弧度,道:“只有帝姑你一人。”
我笑了一聲,眉心揚起,對他道:“本宮一人,可比萬萬人。”
凌塵聞言,垂眸一瞬不瞬的看了我片刻,方道:“庵堂快要到了,放帝姑在何處下來?”
我從凌塵懷里探眸看去。凌塵選了個非常偏僻又視野開闊的角度,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通天燦亮的熊熊大火近在咫尺,擁擠混亂的侍衛在不停的奔走灑水滅火。被撲滅了大火的慈航齋早已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個空架子在灰燼中殘立,而火勢依然在蔓延,首當其沖的是與慈航齋相連接的靜思閣與琉璃苑。靜思閣是我睡覺的所在,琉璃苑是我讀書習字的所在。如今,都將隨著大火,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