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恍恍惚惚地感知到自己正立于一條絢爛紅毯之畔,繽紛的粉紅色花瓣自天際悠然灑落,他朦朧中瞥見一對璧人緩緩步入,然而外界光芒太過耀眼,以至于絕命無法窺清他們的容顏,唯獨那新娘身著的一襲紅裳,深刻烙印在他的心頭。
此刻,一只不知源自何方的手掌猛然扇向絕命的臉龐,那場景瞬間變得朦朧,緊接著,又是一記重擊,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張面容,輪廓逐漸清晰。
絕命踉蹌著身軀,自那迷離之境中驚醒,臉頰兩側火辣辣地疼痛。
他揉著臉頰,對鐵大柱嚷道:“你打就打吧,怎地如此狠辣!”
“我都喊你好幾聲了,你卻傻站在那兒傻笑,我不使點勁兒,估摸著你到現在還在發呆呢。”鐵大柱望向絕命,又問道,“跟你走的那位姑娘呢?”
絕命這才回過神來,環顧四周,早已不見鬼媒婆等人的蹤跡。此刻,他懊悔自己當時過于輕視對手,才中了鬼媒婆的詭計。
“被……劫走了。”絕命自覺此事難以啟齒。
“什么?被劫走了?”鐵大柱驚訝地說道。
“怪我太過輕敵,那鬼媒婆的言辭著實犀利,我一聽之下,身體便不受控制,隨即陷入了幻境。”絕命自責地說道。
“我就說嘛,那老婆子可不簡單。”鐵大柱撓了撓頭問道,“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
這時,絕命望向鐵大柱問道:“怎么只來了你一個,一凈呢?”
“他正在與人交手,我們擔心你半路上出問題,我便先來尋你。結果你看。”鐵大柱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快帶路,我們需要一凈,不能少了他。”絕命轉身,緊隨鐵大柱向一凈所在的方向趕去。
此時,一凈也正朝絕命的方向趕來,恰巧在路上相遇。
鐵大柱見一凈孤身一人,便問道:“那兩人被你打跑了?”
一凈搖了搖頭說道:“不知為何,李進打著打著便撤了。殷三娘我瞧見她去追你了。”
鐵大柱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了一番,搖著頭說道:“我路上只見絕命一人呆呆地站在路邊,也許是當時霧氣太大,我沒瞧見其他人。”
一凈望著孤零零的絕命,心中一緊。此刻,他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但仍向絕命問道:“顧家小姐呢?”
“被鬼媒婆等人擄走了!”鐵大柱插話道。
“那些嫁妝和嫁衣都還留在顧宅,他們想必回了顧宅。”絕命補充道。
一凈深知當前局勢對他們極為不利,便立刻轉身,奔赴顧宅。
他們離顧宅愈近,路上的霧氣愈發濃厚,最終三人被困于濃霧之中,那霧濃得一步之外已不見人影,唯余白茫茫的一片。這片濃霧令絕命等人頓時失去了方向。
一凈見狀,從褲兜里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盒子,盒中躺著兩片肉色的薄片。只見一凈將那薄片狀的東西塞入鼻孔,輕輕按壓,隨即打了個噴嚏。
“這是什么?”絕命好奇地問道。
一凈揉了揉鼻子,又似犬般四處嗅了嗅說道:“此乃增強嗅覺之物。”
“那與我們尋找顧芳婷有何關聯呢?”鐵大柱不解地問道。
一凈轉向絕命道:“你還記得我給你的那罐香膏嗎?”
絕命點了點頭。
“那種香膏蒸發時,鬼無法嗅到,而我們人卻能察覺。這種氣味會長時間附著在鬼身上,鬼所過之處,便會在空氣中殘留此氣味。但空氣中的氣味紛繁復雜,相互交織,僅憑人的嗅覺難以辨識,因此我需借助這氣味增強器方能識別。只要循著氣味前行,便可尋得顧小姐的下落。”
絕命不在乎一凈所言的這些,此刻他只關心如何找到人,如何救人。
一凈用鼻子又嗅了嗅,這時他嗅到了留在顧芳婷身上的那股氣味,愈發濃郁,似乎已近在咫尺。
鬼媒婆借著自設的濃霧,正領著花轎悄無聲息地從絕命他們身旁掠過。
那鬼媒婆不僅口舌厲害,制霧的手法也頗為高超,這技能讓她多次化險為夷。鬼媒婆的雙眼能穿透濃霧中的一切。她見一凈正緩緩向自己靠近,便走上前去,對一凈說道:“展現出你內心最陰暗的一面,讓黑暗主宰你的一切。”
當一凈聞聲,欲封住耳朵之時,一切為時已晚,他瞬間陷入了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幻境。
在幻境中的一凈隱約感到自己漫步在一片金黃的麥田之中,雙手輕輕拂過一根根麥穗,他仿佛又回到了北海道,那是他的故鄉。烈日炎炎,曬得他難以睜眼。一凈用手遮擋著刺眼的陽光,放眼望去,那無邊的金色麥田在微風的吹拂下,涌動起一波又一波的麥浪,預示著今年是個豐收之年,而一凈卻站在金黃的麥叢中,享受著回家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帶給他的卻是一種深深的孤獨。一凈沿著田間泥濘的小路走去,泥土的氣息順著他的呼吸涌入心田,這讓他想起了土丘上的那間小木屋,還想起了自己的愛人。
在麥田的不遠處站著一位女子,光著腳丫,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兩只袖子卷到了手臂處,露出那段雪白的肌膚。她盡力將自己沾滿泥土的雙腳高高踮起,以便能看到更遠的地方,她那雙渾圓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正向一凈打招呼。一凈緩緩向那位女子走去。那女子正對著他笑,笑時露出兩顆虎牙,甚是可愛。那女子見一凈走近,便伸出左手緊緊握住一凈的右手,引領著一凈踏上回家的路途。
跟在一凈后面的他,看到她烏黑亮麗的長發披散在背后,長長的發絲間系著一塊白色的手帕,打成了一個蝴蝶形狀的結,隨著她的奔跑,那個發間的花結在她的背后晃動著,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停在那發絲之上搖曳。
他們穿過金色的麥田,來到一處染布場,四周掛曬著許多白色的布料。一凈記得這里是與以前的愛人見面的地方。
在風的吹拂下,布料輕輕飄揚。布料的白反射著陽光的亮色,令一凈感到周圍白花花的一片,并帶著一陣莫名的眩暈。那女子轉過身,將一凈的右手牢牢抓住,順著兩塊白布間的縫隙退了進去,一凈也隨之跟了進去。
穿過那片曬布場,一凈聞到了淡淡的海水味。前方是一片浩瀚的大海,海邊停泊著歸家的漁船,岸上曬著收起的漁網。
那女子將一凈的雙手捧在掌心,含情脈脈地對一凈說道:“麗子不要你的海誓山盟、不要你的海枯石爛,我只愿你留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
一凈輕輕撫觸著麗子那被海風吹得粗糙的臉龐,順著她的臉頰穿過她那如絲般的秀發,最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而那塊系在長發末端的白手帕卻在不經意間滑落,化作一塊白布隨著海風在空中飄蕩、翻滾。
手帕隨著海風回到了那女子的身后,化作一位身著白色和服的女子,那女子的容貌,令見者無不為之動容。
女子輕盈地走到麗子的身后,從寬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捅進了麗子的后背,刺穿了她的心臟。
一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他發瘋般地一把推開那個由手帕變幻而來的女子。
而那女子笑著又化作了白色的手帕在空中旋轉、翻滾,最終停留在一凈的后方。
懷中的麗子應聲倒地。一凈慌忙用手緊緊按住麗子的傷口,但鮮血依舊止不住地從一凈的手指縫隙中涌出。他的手已被鮮血染紅,無助的淚水自眼眶滑落,滴在手上,與鮮血交融。
“麗子,對不起!對不起!”一凈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麗子伸出沾滿殷紅血液的手,輕柔地拂過一凈的臉龐,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如同悲痛的印記。她以近乎呻吟的嗓音,向一凈傾訴:“你已在我和它之間做出了抉擇,為何還要回到我身邊?”言罷,那只撫摸一凈臉頰的手緩緩墜落,她已傾盡最后的言語,含淚合上了雙眼,淚水沿著眼角,緩緩滑落,如斷線的珍珠。
一凈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他緊緊抱住懷中已逝去的女子,哭聲震天,蓋過了洶涌的海浪聲。那女子的身軀逐漸化為白骨,化為塵埃,就連他手中緊握的殘破衣布,也被海風無情地卷走。一凈緩緩起身,沒有去追逐那片被風帶走的碎片,只是靜靜地站立,凝視著遠方。
遠方,海天一色,陽光如利劍穿透灰云,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里仿佛就是天堂,一片寧靜祥和之地。一凈曾向麗子許下承諾,要搖著船駛向那片凈土,然而,這終究只是一句空話。
“你已在我和它之間做出了抉擇,為何還要回到我身邊。”這句話在一凈的腦海中不斷回響,他知道,麗子永遠不會原諒他,他自己也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白手帕,變化大,化作蝴蝶,化作花,化作佳人,奪他芳華。”這是那夜叉女常吟唱的歌謠,帶著詭異的韻律。
此時,站在一凈身后的夜叉女緩緩靠近,用她那光滑細膩的臉龐,輕蹭一凈的脖頸,分叉的黑色舌頭如同毒蛇般嘶嘶作響,貼近一凈的耳畔,笑道:“你不是曾誓言愛我至死不渝嗎?如今,你不愛我了嗎?”一凈認出了那個聲音,也記起了那句話,那是北海的夜叉女。當年,他與一眾武士前來捕殺夜叉女,卻全員喪命于北海島嶼,他自己也深陷夜叉女的魔爪,無法自拔。
然而,此刻的一凈并未理會她。
夜叉女露出那具干癟如枯木的身軀,訴說著她的過往。她本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卻因癡戀有婦之夫被拒,一怒之下殺了那男子。逃亡途中遭遇風暴,沉入海底。夜叉之王見她美貌,救下她并收為義女。擁有法力的夜叉女開始為非作歹,最終被夜叉之王流放孤島。但民間怒火難平,便有了一凈帶人上島誅殺夜叉女之事。
夜叉女如僵尸般爬到一凈面前,用腳撐住他的肩膀,雙手夾住他的頭顱,整個人仿佛漏斗般支撐在一凈身前,展示著她那丑陋干枯的身軀:“你不是一直夸贊我身姿曼妙嗎?”
一凈閉目合十,立于原地,宛如雕塑。
夜叉女將雙腿從一凈肩上移開,纏繞在他的腰間,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耳朵貼近他的心臟,傾聽片刻。
良久,她發出尖銳的嘶吼:“你的心呢?你的心去哪兒了!”她瘋狂地搖晃著一凈,而一凈卻穩如磐石。
夜叉女見一凈無動于衷,又俯身試探地撫摸他的心臟部位,再次傾聽。許久之后,她原本嬌美的面容變得扭曲,聲音顫抖:“明鏡和尚!明鏡和尚的心在你這里!”她緊鎖眉頭,又捂嘴尖笑:“明鏡老和尚終于被你殺死了?”
明鏡和尚,曾是一凈的摯友,更是他的良師。他常向一凈傳授佛法。然而,自一凈被夜叉女迷惑后,性情大變,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解。為了更好地控制一凈,夜叉女附身于他,與他融為一體,無法分離。明鏡和尚為了拯救迷途的羔羊,費盡心思。夜叉女一怒之下,讓一凈與明鏡和尚決斗。
夜叉女高興地轉到一凈背后,如粘人的小貓般緊貼在他身上。當她高興時,她會變成美麗的女子,身軀也不再僵硬。她輕輕摟著一凈的脖子,在他耳畔嬌聲道:“你的未婚妻已死,阻礙我們的明鏡和尚也死了,我們現在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一凈緩緩睜開眼,冷冷地回答:“夜叉女,你所愛之人已逝,我現在體內流淌的是明鏡法師的血。”
夜叉女聽后,原本豐滿白皙的手瞬間變得丑陋,她似笑非笑地說:“什么?你現在體內流淌的是明鏡和尚的降魔血?不!不!你的體內應該流淌的是我的血!我附在你身,刻在你心,你為何要背叛我!”她躍到一凈面前,掐住他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是我的!你知道我有多么愛你嗎?難道你忘記了我們曾經的快樂時光嗎?你有降魔血,最終你會離我而去!不!你本該屬于我!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沒有人!”她伸出如刀般的手,刺入一凈的心臟,試圖掏出那顆心。但似乎有一股力量又將心收回。
那次決斗,一凈敗了。明鏡和尚在封印夜叉女的魔力后,不慎重傷了一凈,擊碎了他的心臟。明鏡和尚心懷愧疚,取出自己的心臟裝在一凈體內。一凈清醒后,后悔莫及,大徹大悟,遁入佛門,企圖忘卻塵世。然而,夜叉女不斷反抗,只要一凈心緒稍亂,便會被她控制。
一凈的血液開始侵蝕夜叉女的雙手,逐漸蔓延至全身。
但夜叉女依舊執著地想要掏出那顆心,哪怕將其捏碎。
絕命看到一凈緩緩回頭,呼喚他的名字,但一凈卻毫無反應。他的雙眼布滿了痛苦的血絲,全身青筋暴起。突然,一股氣流從他體內爆發而出。此時,一凈背后出現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鏡。
絕命看到鏡中映出一凈背后的夜叉女圖案,她正緩緩睜開眼,笑得媚惑眾生。絕命發現,夜叉女原本抱在胸前的雙手已經插進一凈的身軀,似乎想要取出什么。
接著,一凈背后的鏡子如陣列般分散開來,將鐵大柱和絕命團團圍住。絕命想上前詢問一凈的情況,卻被一凈一掌推入鏡中。鐵大柱看到絕命被打入鏡中,心中頓時沒了底氣。他不知道一凈怎么了,只能大聲呼喚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清醒過來。
當鐵大柱看到一凈那兇惡的模樣時,他擺出架勢準備動手,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凈的對手。
被推入鏡中的絕命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紅地毯上,鮮花依舊,香氣襲人。他看著新娘和新郎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眾人都圍上去送上祝福,他看到了新娘被微風拂起的紅色頭紗,那是一張熟悉的臉——是顧芳婷?還是蔡敏君?他想要上前將她拉回。正當他上前時,一只布滿圖騰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拖出并扔在地上。當絕命回過神來時,發現鐵大柱和一凈正看著他。
絕命一個翻身,與一凈保持一定距離,以防不測。他不確定一凈接下來會做什么。但他發現周圍的鏡子已經消失,霧氣也散了。整條馬路上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抱歉,剛才中了心魔,一時無法自控。”一凈歉意地說。
絕命看到一凈眼中的血絲已退,夜叉紋身也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經文。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顧芳婷,也許是其他人。”絕命有些不確定地說。
“那是你的舊日記憶。”一凈解釋道:“我剛才布下的八面鏡子,依據八卦五行之術,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難從回憶的幻境中掙脫。若無法掙脫,那人就會永遠留在里面直至消失。”
“你不是有經文圖騰護身嗎?剛才怎么突然產生心魔了?”絕命問道。
一凈回想起剛才的情形,仍心有余悸:“我剛才聽到了鬼媒婆的聲音,之后一直處于記憶的幻境中。如果沒有身上的經文圖騰壓制,恐怕我現在還被心魔控制。”
“剛才鬼媒婆就在我們身邊?”絕命驚訝地問。
一凈點了點頭:“我剛才聞到了顧芳婷身上的膏脂味,她們借著濃霧從我們身邊經過。”
“什么?”絕命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卻渾然不知。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鐵大柱焦急地問道。
“繼續循著那股氣息前行。”一凈言道。
絕命略顯沮喪地道:“即便我等此刻前往,終究難以抵擋那詭媒婆的巧舌如簧,她只需輕輕一啟朱唇,你或許便會心魔蠢動。而我與大柱,絕非你的對手。”
“莫憂,屆時我自會以氣勁封住雙耳鼓膜,如此,她的言語便無法侵擾我心。此法亦可傳授于你們,如此,那詭媒婆的言語便不足為懼。”言罷,一凈自口袋中取出一粒藥丸,“絕命,你體內魔性與凡胎各半,服下此丹,可掩去你從凡體透出的陽氣,便于你在幽冥界行走。”隨后,一凈轉向鐵大柱,“大柱!我與絕命打頭陣,若非萬不得已,你切勿出手,你的任務是尋機通知你的人前來。”
鐵大柱聞言,微微頷首。
絕命望著手中的藥丸,疑慮道:“這一粒,恐不夠吧?”
一凈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塑料盒,內里裝滿了同樣的藥丸,剛欲取出,便被絕命一把奪了過去。
“莫要如此吝嗇,放在你那里也是閑置,還是留在我這兒更為實用。”絕命笑著將塑料盒收入衣襟之中。
“至多兩粒足矣,此藥以增強你的魔性來掩蓋陽氣,過量服用,萬一真讓你墮入魔道,到那時,連你自己都無法掌控。”一凈對絕命叮囑道。
絕命試著將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咀嚼,只覺一股苦澀之意瞬間滲透舌苔,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切記,那藥丸僅能保你一炷香的時間,時辰一過,藥效便會消散,所以切勿超時,亦不可過量,至多只能服用兩粒。”一凈再次提醒。
別說兩粒,此刻的絕命只覺惡心欲嘔,欲將口中的藥丸吐出,但為時已晚,藥丸已全然化開,融入體內。一股辛辣之氣涌上心頭,他覺鼻子似被堵塞,呼吸困難,胸口憋悶,整個人也開始變得恍惚,隱約聽見一凈在呼喚自己,卻又似相隔甚遠。
絕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次都強烈得讓他窒息。他試著閉目凝神,盡量用嘴大口呼吸。漸漸地,那些不適之感逐漸消散,但左眼卻火辣辣地疼。
當絕命再次睜開眼時,一凈與鐵大柱發現他的左眼,那只原本潔白的眼眸已變為灰黑,另一只眼中也布滿了黑色的血絲。
絕命搭著一凈的肩,笑道:“如何,我這副模樣,是不是很駭人?”
一凈審視一番,道:“尚可,記住,莫要再多食,一粒足矣!”
絕命也怕自己失控,便將手搭在一凈肩上:“若我失控,你一定要先救顧芳婷,莫要管我。”
一凈未言,只拉上絕命,帶著鐵大柱,循著那股氣息追了上去。
三人追尋許久,來到了一道霧墻之前。
一凈一望便知,此乃詭媒婆所設的關卡,他二話不說,帶著絕命等人一頭扎了進去。穿過迷霧,便來到了詭王府邸的門外。
那詭王府外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每位賓客皆需掃碼方可進入,有的直接通行,有的需按數字鍵,有的則需驗證指紋。
鐵大柱提議直接闖入,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對于詭王這位地頭蛇而言,硬闖無疑是自取其辱。
見賓客皆需掃碼進入,這等新奇之物,著實讓三人犯了難。
絕命正欲與鐵大柱商議,卻發現他不見了蹤影。絕命四處張望,皆未見其人,捂著仍隱隱作痛的左眼,心中暗罵:“這小子,關鍵時刻竟掉鏈子。”
剛轉身,鐵大柱便閃現在眼前。
“你去何處了?”絕命質問。
鐵大柱提著一個袋子,對著一凈與絕命得意一笑,晃了晃手機:“我弄到進門的二維碼了。竟有人因不愿參加詭王的婚禮而苦惱,真是稀奇。所以我花點錢,從他那兒買來了二維碼。”
“事不宜遲,快去排隊。”一凈催促。
“且慢!”鐵大柱說著,從袋子里取出三條寬大的斗篷,“快披上,以免被人認出。”
絕命笑著接過斗篷披上:“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
“見人家放著沒用,我便拿來了。”鐵大柱振振有詞,卻不知此刻正有人四處尋找遺失的斗篷。
鐵大柱排隊至門前,守衛掃了他的二維碼:“請按指紋。”
鐵大柱樂呵呵地準備按指紋,笑容卻瞬間凝固,因為手機上顯示:支付金額:捌拾捌萬捌仟捌佰捌拾捌元。
“這是何物?”鐵大柱不解。
“紅包啊!我們大王大婚,怎能不送上賀禮?”守衛向排隊的眾人喊道。
眾人齊聲回應:“對!對!”
“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此刻,鐵大柱方知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若換作他,恐怕也會為參加這場婚禮而苦惱。
“你到底參不參加?不想參加就滾,日后好自為之。”守衛不耐煩地嚷嚷。
鐵大柱心痛地按下了指紋。還未邁出一步,跟在他身后的絕命與一凈便被攔下。
“你二人不知,無二維碼即未受詭王邀請,不得入內。”守衛呵斥。
鐵大柱急忙上前,指著絕命與一凈:“這二人乃我的仆從。”
“那你把你家這兩條狗的入場費也付了。”守衛手持掃描器,對著鐵大柱的手機又掃了兩下,“快按指紋吧!”
這次,鐵大柱的手機上跳出了翻倍的金額,他心痛萬分:“兩個家奴,怎需如此大的紅包?”但守衛根本不予理會。
鐵大柱看了看還在門外的絕命與一凈,最終咬咬牙,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按下了指紋。
隨后,鐵大柱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您賬戶余額已不足十元,請及時充值,以防支付不足。”
鐵大柱表面依舊樂呵呵地走進大堂,心中卻已淚流滿面。
絕命與一凈進入詭府后分頭行事,鐵大柱選擇跟隨絕命。他們順著賓客,穿過一個小花園。
只見花園中有一小池,池中煙霧繚繞。絕命望見池中盛開著一朵朵紅艷艷的蓮花,那些血色的花朵,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綻放出最嬌艷的姿態。絕命沿著小池走過一座石橋,立于橋上,望著池中隨風搖曳的紅蓮。
這時,鐵大柱上前道:“別看了,這些是血蓮,詭王將新娘吃剩的殘骸丟入池中,殘骸沉入淤泥后化作蓮藕,生出筋脈,時節一到,便浮出水面,綻放出血色蓮花。那池上飄的是怨氣,風吹不散,如果有人落入池中,便會被那些蓮花纏住,吞噬殆盡。”
絕命聞言,順著人群快步走過小橋。
絕命與鐵大柱穿過小花園,來到一個露天大院中,院中兩側各擺放著十幾張大圓桌,桌上鋪著大紅桌布,酒菜早已備齊。
大院中央鋪設著一張絢爛的紅毯,絕命沿著這抹鮮艷步入內堂。大堂之內早已是人聲鼎沸,賓客們相互寒暄,翹首以盼鬼王新娘的到來。
絕命巧妙融入人群,目光順著紅毯向前延伸,只見堂前赫然擺放著一座蓮花臺。蓮花,本是純潔無瑕的象征,唯有心懷圣潔之念的尊者,才有資格端坐于其上。絕命揣測,這位鬼王雖欲向佛,卻行徑陰狠。
蓮花臺后,懸掛著一幅氣勢磅礴的水墨畫卷,畫中黃昏將近,山間密林云霧繚繞,仿佛有無數幽魂藏匿其中,窺視著這里的一切。
眾人翹首以待,忽見兩人翩然而至,一為李進,一為龍須環殷三娘。他們步入大堂,原本略顯嘈雜的賓客瞬間有序地分列兩旁,讓出一條寬敞的道路。兩人落地后,轉身向外,單膝跪地,抱拳齊聲道:“恭候鬼王!”
聞聽鬼王將至,眾人也紛紛跪倒在地。
隨后,一把巨大的木制躺椅緩緩抬入,椅上半躺著一個身著紅褲衩的胖子,身上系著一條紅喜帶,其上編織的紅花恰好落在他如鼓般的腹部。鬼王的四肢如同松弛的豬蹄,隨意擺放在座椅上,手指卻如同干枯的枝條,細長而尖銳。他那被肥肉淹沒的脖頸上,頂著一個形似蛤蟆的腦袋,正低頭審視著下方的眾人。
轎夫將鬼王抬至堂前,調轉方向,使其面向賓客。隨后,四人緩緩跪下,小心翼翼地將鬼王安置于蓮花臺上。
眾人見狀,紛紛雙膝跪地,高聲祝賀:“恭喜鬼王,愿您早日得道成仙!”
鬼王笑逐顏開,向眾賓客道:“請起吧!”
眾人這才緩緩起身。這時,一個小鬼貿然出聲:“鬼王,不知何時能讓我們一睹新娘的芳容?”
小鬼話音剛落,只見鬼王眉頭緊鎖,怒斥道:“我的新娘,豈是你這等小鬼能隨意瞻仰的?”
小鬼意識到自己失言,惹得鬼王動怒,連忙跪地求饒。
鬼王張開大嘴,一條紅色的長舌猛然彈出,將小鬼緊緊纏繞,隨后拖入腹中。眾人見狀,驚恐萬分,紛紛后退,生怕鬼王一時不悅,也將自己吞噬。
“新娘子到!”一聲喜慶的呼喊打破了大堂的沉寂。只見鬼媒婆喜氣洋洋地步入,身后跟隨著一座形似木棺的花轎。
“恭喜鬼王,新娘子已到!”鬼媒婆笑著走到鬼王跟前,雙手奉上捌杖。殷三娘接過捌杖,遞給鬼王,同時將一包沉甸甸的珠寶放入鬼媒婆手中。
鬼媒婆接過珠寶,雙手合十,偷偷將其藏入袖中,隨即以最高亢的嗓音喊道:“鬼王揭喜簾!”
只見鬼王座下升起一陣黑煙,緩緩向花轎靠近。到達轎簾前,鬼王輕輕用捌杖掀開帷簾一角。
鬼媒婆再次喊道:“請新娘下轎!”
只見一雙紅色的金蓮繡花鞋緩緩落地,鞋邊以金線繡著鴛鴦圖案。隨后,一條紅色褶皺裙落下,遮住了金蓮。新娘背后的蝶形裙帶拖曳于地,她雙腳落地后,屈身從掀起的喜簾后走出。新娘身著紅底寬袖窄腰衫,十指如玉筍般交叉擺放于胸前,紅頭蓋輕輕擺動,半遮半掩著新娘的面容,她緩緩走向鬼王,行了一禮。
蓮花座帶著鬼王緩緩退回原位。轎夫將鬼王安置妥當后,鬼王將捌杖歸還給鬼媒婆。
鬼媒婆接過捌杖,再次高聲宣布:“請新娘上前向鬼王三拜三叩首!”
新娘步履輕盈地在大堂中央行走,裙擺隨風擺動,不時露出那雙紅色的繡花鞋。
賓客們害怕目睹新娘的面容,紛紛跪在地上,只見那紅色的繡花鞋在眼前時隱時現。
那雙金蓮般的紅色繡鞋讓部分賓客心潮澎湃,其中一個大膽的鬼魂伸手欲觸,卻還未碰到就被殷三娘的龍須環打散。
這時,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從人群中走出,他一把攔住新娘:“誰同意她嫁給你的?”
“何方神圣,竟敢擾亂鬼王的婚禮!”李進見狀,大聲呵斥。
此人緩緩轉身,脫下斗篷,用他那深邃如黑洞的左眼注視著鬼王,發出咯咯的笑聲:“趕緊從那蓮花臺上滾下來,你這肥胖的身軀,簡直是對它的最大侮辱。”
鐵大柱發現絕命不見了蹤影,這時才留意到本在一旁的絕命已無蹤影。他撿起地上的塑料藥盒,打開一看,里面的藥丸已空空如也。
一凈也看到了堂中的絕命。
此時的絕命已用自己的鮮血開封了手中的刀,妖刀不再有白煙繚繞,反而更像是一個烈焰熊熊的地獄,冤魂似乎正咆哮著欲破刀而出。
一凈也看到了對面的鐵大柱正向自己搖晃著那個塑料藥盒,他知道絕命已將盒中的藥丸全部吞下。
鬼媒婆一見是絕命,便自告奮勇地向鬼王請命,要親自解決他。
她拄著捌杖,笑盈盈地走到絕命面前:“小兄弟,今日可是鬼王的大喜之日,若能用你的魂魄來祭奠這場婚禮,豈不美哉?”
鬼媒婆本想讓絕命自盡,卻發現他正咧著嘴對她冷笑。還未等鬼媒婆反應過來,絕命已揮刀刺入她的身體。燃燒的妖刀如同地獄中無數饑餓的怨魂,一點點撕咬著鬼媒婆的靈魂。
鬼媒婆痛苦地掐著絕命的手臂:“為什么,為什么你不受我的影響?”
“你這等卑劣之鬼,竟敢用這等低劣法術來迷惑本天魔,簡直不自量力。”絕命揮刀一揮,鬼媒婆瞬間魂飛魄散。
鬼媒婆消失了,顧芳婷的神志也慢慢恢復,她感到腳上的鞋子越收越緊,仿佛每根骨頭都要被擠碎。疼痛讓她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絕命連忙扶住顧芳婷,將其擁入懷中。紅色的頭巾緩緩滑落,露出她的面容。
“我的腳好痛!”顧芳婷掙扎著想要脫下腳上的繡花鞋,但那鞋子仿佛與她的肉長在了一起,怎么也脫不下來。
鬼王見絕命不僅破壞了自己的好事,還讓新娘露了臉,倍感侮辱。他怒指絕命:“誰把這小子給我殺了,本王重重有賞!”
堂內眾人見絕命輕易解決了鬼媒婆,誰也不敢貿然上前。再加上鬼王一向橫行霸道,眾人巴不得有人能制衡他。所以鬼王的怒吼反而讓賓客們紛紛后退。
鐵大柱想上前幫忙,卻被一凈拉住:“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做你該做的事!”
一凈看到絕命已展現出他最黑暗的一面,那是阿修羅魔性的爆發。現在的絕命,仿佛阿修羅王附身。
雖然一凈從未見識過阿修羅王的實力,但阿修羅是天魔,再加上那把被魔血點燃的妖刀,更是如虎添翼。一凈知道,憑絕命現在體內的黑暗力量,對付鬼王等人綽綽有余。但他也清楚,對于那個已失控的絕命來說,如果自己貿然上前幫忙,可能會被他視為敵人,一并消滅。所以,出于謹慎,一凈選擇了按兵不動。
外面的惡鬼們聽到鬼王的怒吼聲,紛紛涌入內堂,將絕命和賓客們團團圍住。
此時,絕命將手中的妖刀徑直拋向鬼王。
殷三娘見狀,也向飛來的妖刀打出一只龍須環,環與刀在空中相撞,雙雙墜地。
殷三娘屢番嘗試,欲將遺落塵埃的龍須環幻化為蛟龍,召回掌中,但那龍須環卻似喪失靈性,黯然無光,僵臥于地。殷三娘深知,這龍須環已然作廢。
眾人目睹那柄妖刀豎直插于地面,膽識過人者上前欲拔之,豈料惡鬼方觸刀柄,便被其上煞氣吞噬。
絕命懷抱顧芳婷,縱身躍起,落于花轎之巔,妖刀亦隨之離地,重回絕命之手。
抬轎轎夫見絕命踏上轎頂,紛紛卸轎,退避一旁。
顧芳婷于絕命懷中痛苦呻吟,金蓮紅鞋緊束其足,幾乎將其擠壓變形。絕命欲為其脫鞋,但凡指尖輕觸繡花鞋,顧芳婷便痛楚加劇。
鬼王端坐蓮花臺上,移步而出,語氣生硬地對絕命言道:“只要你留下新娘,我便可保你安然離去。”
絕命以刀指鬼王:“我要帶走之人,無人能阻。速速除去她腳上之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鬼王聞言,冷笑不已:“女子當守三從四德,小腳女子尤為我所愛。”
絕命視三從四德為腐朽,小腳更是令他心生厭惡,他斥道:“你的迂腐與封建,終將引你走向毀滅,鬼蟲。”
鬼王身軀肥碩,聞言顫抖,驚恐地指著絕命問道:“你究竟何人?怎知我真身?”
“你既已膽怯,何不速速退下。”
鬼王怒不可遏,起身扯下身上紅花帶,擲向絕命:“我鐘愛之物,誰也別想帶走。她不嫁我,便永受裹腳之苦,鞋愈縮愈小,直至折磨至死。哈哈!”
絕命亦隨之大笑,笑聲尖銳凄美,穿透薄霧,眾多女鬼自霧中涌現,尖叫盤旋,不經意間便穿身惡鬼賓客,將其撕成碎片,或拋向空中,群鬼猛撲而上,吞噬殆盡。尤其那些闖入的惡鬼,瞬間化為虛無。
在場眾人難以承受絕命那凄美笑聲,紛紛掙扎捂耳。鬼王耳內如萬針攢心,不慎自蓮花臺上跌落,李進忍痛上前攙扶。
鐵大柱蹲地,慶幸一凈所授,以氣頂住耳鼓。雖不聞絕命笑聲,但那尖銳之音令他窒息般心跳難耐。
殷三娘跪倒在地,單手掩耳,取下龍須環,對準絕命擲出。
絕命揮刀輕描淡寫,以刀背將龍須環彈回。龍須環順勢飛向惡鬼群中,數鬼瞬間灰飛煙滅。
笑聲漸息,女鬼亦隨之消散。
賓客見聲音停止,紛紛繞開絕命逃離,院內一片混亂。
李進奮力擲出柱子,直擊絕命。絕命擲刀應對,妖刀迅疾如電,破柱穿體,李進之魂不堪煞氣,消散無形。
殷三娘見李進斃命,絕命手無寸鐵,傾盡所有龍須環攻之。
絕命懷抱顧芳婷,輕盈自花轎躍下,避開龍須環攻擊。
絕命落地,圓桌躍起,直壓二人。絕命伸手召回妖刀,一揮而下,桌面應聲而裂。
殷三娘趁圓桌掩護,再擲一環,龍須環穿桌而過,直擊顧芳婷。
絕命眼疾手快,左手抓住逼近顧芳婷的龍須環。龍須環旋轉不休,倒刺在絕命掌心層層撕開皮肉,刮骨削肌,切斷血管神經。絕命忍痛緊握,終使龍須環停下,鮮血順環流淌。
顧芳婷倚靠花轎,目睹絕命受傷,心痛不已,欲起身相助,雙腿卻如斷筋般癱軟在地。
殷三娘欲召回龍須環,絕命已將其斬為兩段。為防殷三娘再施詭計,絕命擲去殘環,舉刀砍向殷三娘。
殷三娘打出臂上所有龍須環,化作蛟龍直奔絕命。
絕命揮刀,一一斬落。
失去龍須環的殷三娘,如無毒之蝎,再無威脅。
鬼王掙扎化身為大蟲,胸骨兩側生出竹節般細腿,支撐笨重身軀。見絕命對付殷三娘,張口撲向顧芳婷。
絕命察覺時,鬼王已近在咫尺,準備吞噬顧芳婷。
千鈞一發之際,一面盾鏡現于顧芳婷上方,擋住鬼王。盾鏡下的一凈用力一推,金光萬道直射鬼王。
鬼王哀嚎落地,傷痕累累。但他并未退縮,見一凈扶顧芳婷,枯枝般手指化為黑藤,纏住一凈拋向一旁,同時長舌卷起顧芳婷,收回口中。鬼王搶得新娘,飛快奔向堂前水墨畫。
絕命眼睜睜看著鬼王攜顧芳婷入畫,不及多想,如瘋似狂撞向壁畫。
殷三娘趁機翻墻而逃。
絕命入畫,發現自己身處山腳,見鬼王拖著細長蟲尾倉皇逃入林中。絕命收起妖刀,緊追不舍。
泥濘之路讓絕命步履維艱,仿佛千萬只手拖拽雙腿。鬼王身影忽隱忽現,絕命依舊追趕。
不知過了多久,絕命體內魔性漸退,與鬼王距離愈拉愈遠,雙腳愈發沉重。他嗅到泥土中腐爛氣息,深入森林,雙腳愈陷愈深。他數次倚靠樹干,將腳從泥潭中拔出。
絕命見鬼王身影消失,焦急萬分。
此時,一條大蟒蛇自樹上盤下,鼻噴朝霧,頭長肉角,身披紅鱗,腥氣撲鼻。它吐信言道:“你追不上它的。”
絕命不理,繼續前行。
“此乃森林沼澤,你尚未走出,便會被惡靈拖入泥中,窒息而亡。”
“我定要繼續前行。”絕命咬牙道。
絕命渴望藥片,或許能借魔性追上鬼王。
蟒蛇如繩索般穿梭林間,見絕命身軀緩緩下沉,最終被泥潭拖拽,僅余上半身在外。
絕命試圖傾斜上半身,攀住最近之樹,卻加速了下沉。他欲拔刀,雙手已被泥漿纏繞,動彈不得。絕命再次感到死亡逼近,他盡量露頭呼吸,等待救援,但他深知,即便一凈等人趕來,或許也會陷入同樣境地。他感到胸腔被擠壓,空氣被擠出肺腔,僅剩頭部在外,已無法擴張肺腔。絕望的窒息感久久縈繞,他仿佛看見顧芳婷被鬼王吞噬的情景。
最終,泥淖無情地將絕命整個吞噬。
林間依舊靜謐無聲,皎潔的月光傾灑而下,照耀著那冒泡的泥濘,靜候著某個泡沫的破滅。
絕命感受著身體不斷下沉,片刻之后,一雙巨大的臂膀自泥淖中伸出,將他攔腰抱起,帶離了這片死亡之地。
當絕命再度睜開眼時,已身處森林沼澤之外。他緩緩起身,身上的泥漿如細流般滑落。
一條紅色的巨蟒自樹上緩緩垂下,信子吞吐間,對絕命言道:“你醒了?”
“是你救了我?”絕命問道。
蟒蛇將龐大的身軀緩緩落地,尾巴自樹梢垂落,盤旋而臥,言道:“除了我,你以為還有誰能在這冥界畫卷中救你?能踏入此地,你必有非凡之處。”言罷,它用那雙血紅的眼眸審視著絕命。
“我要救回被冥界之王擄走的新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絕命言罷,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前行。
“等你趕到,恐怕那新娘早已被冥界之王吞噬殆盡!”
絕命未理會蟒蛇,只顧向山頂邁進。
此時,蟒蛇迅速游至絕命前方,高昂頭顱,言道:“即便你追上,以你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與冥界之王抗衡。”
“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救她出來。”
蟒蛇信子吞吐,言道:“你知道冥界之王去了哪里嗎?”
絕命凝視蟒蛇,言道:“放棄等于將新娘拱手讓給冥界之王,我做不到!”
“哎,你為何如此執著!”蟒蛇嘆息一聲,將絕命馱至背上,“罷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只將你送至冥界之王所在之地,后續便靠你自己了。”
在蟒蛇的幫助下,絕命目睹了冥界之王倉皇逃竄的身影,他順著小徑逃入一座廟宇之中。蟒蛇將絕命置于廟宇門口,轉身離去。
絕命抽出利刃,劃破左手肌膚,鮮血滲入刀中。他猛地推開緊閉的廟門。
冥界之王剛將口中的顧芳婷吐落地上,便見絕命闖入。
“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言罷,他伸出細長如藤條般的手臂,向絕命抽去。絕命揮刀一斬,冥界之王的手指應聲而斷。
冥界之王抱著斷指,痛苦地蜷縮起來。
而倒在地上的顧芳婷卻發現,絕命身后憑空顯現出鋒利的獠牙。
“絕命,小心后面!”顧芳婷顫抖著手,指向絕命身后的怪物。
但為時已晚,獠牙已穿透絕命的身軀,將他高高吊起。獠牙尖端轉向四方,欲將絕命的身體撕裂。
“絕命!我們又見面了!”廟宇內傳來熟悉的回音,那聲音讓絕命想起了鄭冬,鄭冬臨終前的聲音正是如此。
“你這膽小鬼總是藏匿于暗處,有能耐現身一見。”絕命掙扎著,試圖從獠牙中掙脫。然而,四肢已被獠牙牢牢釘住,動彈不得。
“鬼蟲,你不是想與那女子成親嗎?還不快動手!”那聲音催促道。
冥界之王咬著牙,抓起顧芳婷的脖子,強行按在地上,“一拜天地……”
“不……你快放開她,有種放我下來單挑。”絕命拼命掙扎,卻只是徒勞。他越是掙扎,獠牙便刺得越深。絕命對冥界之王的咒罵也無法阻止他將顧芳婷的頭再次按下:“二拜高堂”。
顧芳婷哭泣著,她親眼目睹絕命被刺穿的瞬間,心中充滿了恐懼。她害怕絕命會因此喪命,哀求冥界之王放過絕命。
然而,冥界之王根本不理會顧芳婷的哀求,只想盡快完成儀式,吃掉顧芳婷。
此時,廟宇猛然一晃,瓦礫紛紛掉落。一條紅色蟒蛇自屋頂竄下,頂開冥界之王,叼起顧芳婷帶出廟外。
誰料,一根獠牙不經意間出現在蟒蛇身旁,刺穿了它的身軀。緊接著,又一根獠牙將其牢牢釘在空中。蟒蛇痛得松了口,顧芳婷從蟒蛇口中掉落,重重摔在地上。冥界之王趁機去抓顧芳婷。蟒蛇忍著疼痛,尾部纏住獠牙,掙脫出身軀,沖向冥界之王,張開大嘴咆哮著,露出如鋼劍般的利齒。冥界之王被嚇得退到一旁。
此時,絕命身上的獠牙開始一根根撤去。那些獠牙轉而向蟒蛇發起進攻。蟒蛇吸取教訓,靈巧地在獠牙間躲閃。
然而,獠牙藏于暗處,蟒蛇處于明處。最終,蟒蛇被獠牙交叉夾在空中,無法掙脫。
在蟒蛇正前方,另一根獠牙緩緩顯現,正對蟒蛇頭部,欲猛刺而下。
絕命見蟒蛇有難,剛擺脫獠牙的束縛,便將手中的妖刀甩出,砍斷了那根獠牙。
獠牙被砍斷后,整座廟宇開始顫抖起來。屋內的獠牙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冒出,根根刺向絕命。
絕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張長滿獠牙的巨口之中。他一個翻身撿起刀,猛地刺入地面。此時,一根巨大的獠牙正從地面鉆出,刺透了他的身軀。絕命迅速抽出刀將其砍斷。他拔出斷獠牙,忍著傷口的疼痛,在地上狠狠劃出一道口子。廟宇晃動得更加劇烈。絕命起身換位便刺,躍至墻邊便砍。屋內的聲音開始哀嚎,整個廟宇開始坍塌,獠牙相繼退去,周圍的一切都在消散。冥界之王見勢不妙,趁機化作一條爬蟲鉆入土中。
待一切恢復平靜后,絕命發現蟒蛇靜靜地躺在地上。他上前搬開壓在蟒蛇身上的柱子,問道:“你怎么樣?”
蟒蛇緩緩睜開眼,喘著粗氣回答:“放心,死不了!”
“絕命。”另一邊的顧芳婷喊道。
絕命循聲望去,只見顧芳婷痛苦地躺在地上。
絕命上前將顧芳婷抱起,關切地問道:“你怎么樣?”
“我的腳……好痛!”
絕命注意到,那繡花鞋又小了許多。
“你快用刀把鞋子縫合的繡線切斷。”蟒蛇吃力地將頭轉向絕命。
絕命迅速切斷鞋子上的縫合線。斷了線的繡花鞋頓時爆裂開來,絕命立即將它從顧芳婷的腳上脫下,丟棄一旁。
解脫后的顧芳婷緩緩起身,看到絕命正在愈合的傷口,含淚言道:“你……”
“放心,我沒事!”絕命安慰道。
絕命知曉冥界之王已逃,他抓起顧芳婷的手,發現那紅繩不知何時已脫落。
蟒蛇緩緩盤地而息,化作一位紅衣女子,走到絕命跟前,行了個禮,言道:“若公子方便,請到寒舍一敘。”
絕命一愣,不知是否應允。蟒蛇兩次出手相助,對自己有恩。若不答應,未免顯得不通情理。于是,他點頭答應了。
此時,絕命聽到“吱嘎”、“吱嘎”的聲響,只見那雙被剖開的繡花鞋正在慢慢合攏,恢復成原樣。
絕命生怕它會如冥界之王般化作他物逃離,立即將繡花鞋撿起。
顧芳婷一見絕命手中的繡花鞋,頓時緊張起來。
絕命察覺到顧芳婷的反應,寬慰道:“留著此物只會害人害己,必須將其毀掉。”
絕命走出廟外,將那雙繡花鞋高高拋起,用燃著的妖刀將其攔腰斬斷。只見被斬裂的繡花鞋化作一道道血絲飄散在空中,映紅了枝頭的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