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邁步走至張半仙身旁,本欲詢問院外眾人的緣由,卻忽聞顧芳婷腹中傳來咕嚕嚕的聲響。
顧芳婷羞澀地捂住那不爭氣的肚子,輕聲道:“本想著很快就能回來,所以未曾準備食物?!?
午時烈日炎炎,曬得人心煩意亂。絕命徑自步入屋內,只見小表弟端著個大碗,里面裝著寬面,笑呵呵地走了出來。他在院落里一根粗大的木樁邊坐下,邊吃邊前后擺動著那如枯枝般細瘦的小腿。
絕命走進屋內,欲責備蘇墨的舅媽待客不周,并想讓她弄些食物以解饑餓,卻見她正躲在灶臺角落,端著碗,拼命往嘴里扒著面。聽到絕命的腳步聲,她警覺地回頭瞟了一眼,發現兒子不知何時已跑到門外。她一口氣扒完碗中的面條,放下碗筷,腮幫子鼓鼓的,還掛著未吸入口中的面條,便瘋也似的沖了出去,一把奪過小表弟手中的碗筷,拉著他的手往屋里拽。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結巴的聲音:“張……張寡婦!我……我們餓,要……要吃飯!”話音一落,周圍的男人們紛紛應和。
蘇墨的舅媽蹲在屋里,好像生怕別人會搶走碗里的食物,拼命往兒子嘴里喂著面。那些從嘴里漏出的面渣,她急忙用手接住,塞回自己嘴里。
“張……張寡婦!你……你不厚道,把食物藏……藏著掖著,只……只顧自己吃,不……不考慮我們全村人的死活!”那個結巴站在門外,透過門縫看到張寡婦拼命給兒子喂面條,便又嚷嚷起來。
張寡婦卻置若罔聞,依舊自顧自地喂著。
這時,院門被人推開,一個又瘦又高的男子大步走了進來,后面的人也跟著他,像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擠進門來。
那個結巴指著屋里的張寡婦大聲叫嚷:“快……把口糧交出來,不然我……我就搶了!”說話時露出那滿是煙垢的牙齒。
“你們誰敢搶!”張寡婦怒氣沖沖地拿著一把生銹的砍柴刀走了出來,小表弟跟在她后面,雙手抱著她的大腿,那雙眼睛驚恐地看著結巴男。
“你……你嚇唬誰呀!大……大家說是不是?”結巴說完,本應有人響應,卻過了許久也未聞后續之聲。他回頭看去,發現后面的人早已被張寡婦手中的刀嚇得退出了門外。
結巴跺著腳,指著那些人罵他們沒骨氣,說著便“以身作則”地沖向張寡婦。他萬萬沒想到,中途會殺出個絕命,一把將他撩倒在地。
在地上的結巴叫道:“你……你這個外來人,為何要多……多管閑事!”
“你欺負婦孺,我自然要管!”
結巴雖個子高,但饑腸轆轆,自然不是絕命的對手,便識趣地求饒,飛快地逃了出去。然而,外面的眾人依舊圍著不散。
張寡婦見絕命攔下了結巴,便拿著柴刀走進屋里,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之后,絕命在屋里聽到了張寡婦斷斷續續的哭聲。
絕命上前又將院門合上,帶著蘇墨推門走進屋內。
蘇墨見張寡婦拿著刀,蹲在地上抹著淚水,小表弟卻癡癡地站在一旁。見蘇墨進來,小表弟便向他們“呵呵”地笑著。
“舅媽,別哭了,那個壞人已經走了!”蘇墨安慰道。
張寡婦似乎根本不理會蘇墨的安慰,只顧哭著自己的委屈。
“蘇墨,你先帶著小表弟出去一下!我有話跟你舅媽說!”絕命示意道。
哭成淚人的張寡婦此時也顧及不了身邊的小表弟,任由蘇墨牽著他那只營養不良的細手走了出去。
絕命走到張寡婦面前問道:“這村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們快點走吧,這里的事情你們根本就無法解決!”張寡婦終于開口道。
“沒試過你怎么知道不行!你可以抵擋一時,你確定你能抵擋一輩子?還有你兒子,難道你希望他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張寡婦聽到這里,似乎一下子意識到了什么,抬起頭,擦了擦眼淚,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說道:“那我現在該怎么做?”
張寡婦在丈夫去世前,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只是未能育子成了她心中的結。她四處求醫問藥,但肚子始終沒有動靜。萬萬沒想到,丈夫去世后不久,她竟發現自己懷上了小表弟??粗找媛∑鸬亩亲?,她心想這也許是丈夫留給自己的一份寄托。然而,村里很多人都說小表弟是她偷漢子偷來的野種。張寡婦為了證明自己和小表弟的清白,到處向人解釋,卻沒想到事情越抹越黑。最后,她選擇了沉默。
小表弟未足月便呱呱落地,因此身體一直又瘦又小,天生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村里的一些光棍對這個名聲本就不好的寡婦也動了惻隱之心。一日,村里一個光棍大著膽子,摸黑強行闖入張寡婦家,欲行不軌。結果被張寡婦當場用砍柴刀砍傷了那個光棍的褲襠。之后,村里所有男人見到張寡婦手持砍柴刀,都不由得褲襠一緊。
張寡婦看著小表弟一天天長大,心里也有了些安慰,因為他是自己的希望和依托。然而,禍不單行。張寡婦在醫院查出小表弟大腦發育遲緩,這讓她傷透了心。幸得蘇墨爺爺出手相助,出錢讓她去城市治小表弟的病,但錢花了,效果卻一般。
蘇墨爺爺去世后,她和村長處理了一切后事。結果無意間聽到有人商議如何盜取蘇家的那塊天幕黃龍翡翠。
關于那塊翡翠,村里流傳著各種版本的說法。據說那塊黃龍翡翠取自黃龍的眼睛,可點石成金;含在嘴里可延年益壽,不受病痛困苦;將翡翠放入浴水之時,水中會幻化出俊男美女與佩戴者共浴。這塊翡翠能滿足每個人的欲望和遐想。甚至有人看見蘇墨爺爺用這塊翡翠變出美女與自己共度良宵。但蘇墨爺爺對這些傳言從未做出過任何回應。當村里人開玩笑提起時,蘇墨爺爺只是背著手嘿嘿一笑,這反而更增加了村里人對這塊翡翠的遐想。而這塊翡翠依照蘇墨爺爺逝前的遺囑,讓張寡婦將它放入自己的口中。
張寡婦心里清楚,既然現在有人會對逝者動手,日后蘇墨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她無力保護蘇墨,干脆便將心一橫,怒言以對,將蘇墨趕了出去,讓她盡快離開這里,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蘇墨走后不久,村里便出了事——蘇墨爺爺的墳墓被人挖了。而挖墳的人一夜之間都瘋了,他們口中一直念著不是發財便是紅衣女鬼。無奈之下,村長又叫人將棺材抬回了老屋里。結果抬過壽棺的人一夜之間也都消失不見了。再過了沒幾天,便開始死人。那些人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具具被吸干血的黑色干尸。那些尸體半夜三更被人從空中拋落下來,有的掛在了樹枝上,有的落在了房頂上。
日子過不下去了,村里便請了道士來做法事。道士說,因為那些挖墓人得罪了蘇墨爺爺的靈魂,所以才導致災禍。所以每年清明時段,每家每戶都要在外面燒香焚紙錢,方可平息。然而,村里人卻將這些災禍歸集到了那些已經瘋癲的挖墓人身上。甚至有人因仇恨,開始追打起那些瘋癲的挖墓人。有好幾個瘋子在那次泄憤中被活活打死。后來,那個道士不知從哪里取出許多黃紙符,讓所有人將黃紙貼在棺木之上,這樣才平息了那次風波。
風波平息沒過多久,那個道士也失蹤了。許多人都因害怕連夜逃了出去,結果在第二天發現了他們干巴巴的尸體。
張寡婦知道自己放蘇墨走是正確的。之后不久,人們才想起了蘇墨,到處打聽她的下落。張寡婦借機放出風聲說:蘇墨本是災星轉世,是她把災禍留給了村子。如果再留下去,便會給村子帶來更多的災害。
沒想到,這句話反而給蘇墨帶來了負面影響。有一段時間,村里昏天黑地地天天喊著要將蘇墨祭祀。但后來見蘇墨沒有回來,這件事情也就慢慢地淡化了。
日子久了,再也沒有人敢出去,也沒有人敢進來。這大半年里,大家都耗盡了自家的剩余糧食。
直到幾年前,蘇墨爺爺老屋前的那顆楓葉樹一下子枯死了。有人在晚上看到那顆枯樹上長滿了怪異的枝葉。小表弟等人不止一次看到從壽棺里有可怕的東西涌出來,看上去像個人。
張寡婦用她那夾雜著地方方言的普通話,娓娓道來所知的一切,讓絕命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靠在門邊的顧芳婷聽后,不禁問道:“為何不去務農?難道村里連一粒種子都找不到嗎?”
張寡婦苦笑一聲,道:“田地都在村外,凡是出過村的人,第二天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誰還敢踏出村子半步。許多人家糧食吃盡,便開始搶奪他人家的,前幾天還因搶糧死了人,可村里死了人,反而變得太平了些!結果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白布,無論家里是否有人去世,這日子,還怎么過得下去!”
絕命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出過村,且安然無恙地返回,實屬萬幸。
他嘆了一口氣,走出屋子,瞧了瞧張半仙袋中的祭品,道:“要不先吃點帶來的祭品吧,蘇墨的爺爺會理解的!”
張半仙從袋中取出糕點、面包、水果等分給眾人。小表弟見他們吃著美食,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半仙無奈,只得撕了一塊遞給他。
絕命看向蘇墨,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蘇墨睜著大眼睛,疑惑地望著絕命。
“我想把你爺爺的遺體火化,帶回去安葬。”絕命認為,只要將棺材里的東西燒毀,無論何物都將不復存在。
蘇墨聽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絕命見蘇墨應允,便笑道:“我先去準備一下,明天是正清明,等你叩頭祭拜完后,我便動手火化?!?
絕命飲了些水,來到老屋前,收集干樹枝和干稻草,堆在大院之中。忙完時,夜幕已降臨,整個村子再次沉入死寂。
絕命摸黑趕回張寡婦家,穿過小巷,只見一人縮著身子匆匆跑來,還不時朝后張望。結果未留意絕命,一頭撞了上去。那人抬頭,整個人如直尺般挺立,像僵尸般向后跳了幾步,接著對絕命咧嘴一笑,道:“我發財了!我發財了!”說罷,便一蹦一跳地離開了。絕命快到蘇墨舅媽家時,發現外面圍的人更多了,個個都披著白色麻衣。
絕命正欲上前,卻被人按住肩膀,拖入了黑暗之中。
月光靜靜地灑在張寡婦的院子里,但院中并不寧靜。舅媽抱著小表弟已被人拖到一旁,披上了白色麻衣。張半仙和顧芳婷被綁了起來,被迫跪在地上,嘴巴也被白布勒住。
一個戴著紅臉關公面具的人,披著白色麻衣,正朝蘇墨走去。
“蘇墨,你可回來了!”那面具人說道。
“你是誰?”蘇墨害怕地后退幾步。
“嘻嘻,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來了!”那人的奸笑讓人心生恐懼。
“你想干什么!”
那面具人一揮手,從后面上來幾人,直接將蘇墨架起抬了出去。張半仙見蘇墨被人抬走,便使盡全力撞開身邊的看守,想上前相救,結果被人一棍打暈。
此時,絕命和暹羅貓正趴在屋頂上,觀察著下面的一切。暹羅貓見絕命等人撇下自己去了蘇墨的老家,便也攀上貨車,用它獨特的跟蹤方法找到了蘇墨的住處。途中經過曬場時,它偷了幾件衣服,喬裝打扮后,偷偷地跟在絕命后面進了村。
蘇墨被眾人抬到她爺爺的壽棺前,絕命剛才搭好的干柴堆也早已被人毀壞殆盡。那面具人走上前,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向天展開,接著俯身而拜。
院中的枯樹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蝙蝠,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注視著下面的動靜。
這時,棺蓋震了一下,從縫隙里飄出一團團紅色煙霧,煙霧搖曳著升上天空。倒掛在樹枝上的蝙蝠吱的一聲,全部飛向那空中的紅色煙霧,最終匯成一個人形。那人緩緩飄落,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被人抬著的蘇墨。
“血神,我把祭品帶來了!”那面具人說道。
血神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走向蘇墨:“好,干得不錯!”
“那我們的東西呢?”那面具人跪著向血神索要。
“我既然答應過你們,肯定會給你們!”
這時,從人群中竄出一人,伸出利爪,趁血神不備,抓得他滿臉開花。
血神慘叫一聲,化散成一只只蝙蝠,在院中迅速竄動,最終匯聚成人形,落到院中的另一個角落。
“你是何方妖孽,敢阻礙本大神的好事!”血神的臉已變成了蝙蝠臉。
暹羅貓抖掉身上的白色麻衣,道:“你想動她,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血神看了一眼,笑道:“一只小小的貓妖,也敢大言不慚!”說罷,他一聲哨響,空中頓時出現黑壓壓的一片黑影,如鐘罩般將暹羅貓困在其中。暹羅貓在黑蝙蝠的包圍下奮力反擊,不斷有蝙蝠的殘肢斷翼被拋出。
絕命借機上前去奪蘇墨,卻不知血神早已閃現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摔了出去。
“絕命,我早就關注你多時了!”血神笑著走向絕命,“這次沒帶你的妖刀,看你怎么跟我斗!”接著,他又指著眾人道,“快把那個蘇家小鬼的血放了!”
面具人立即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后面有人遞上一個大木盆用于盛血。他們將蘇墨的頭按了上去。
絕命見狀前去阻止,卻被血神一把揪住,再次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面具人用哆嗦的手試探著摸著蘇墨的血管,準備下刀時,發現蘇墨掙扎得厲害,便怒了。
“你們給我抓牢了!”面具人大聲呵斥道。但他越說,那些人反而越拿捏不住蘇墨。他怒目看著那些人,發現他們正驚恐地看著另一邊。
“你們在看什么,快給我拿穩嘍!”面具人惡狠狠地再次怒斥道。但依舊沒能喚回他們的注意力。
面具人頓時狂躁起來,憤怒地脫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張布滿汗水的臉。眾人的目光暫時向那張臉打量了一下,接著便如土崩瓦解般,丟下蘇墨全部逃了出去。
蘇墨抬頭,看到面具后面隱藏的竟是村長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村長見眾人如潮水般退散,整個人如失去了支柱,背一下子駝了起來。他慢慢將頭轉向眾人一直關注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見遠處站著一位紅衣女子,撐著紅傘,露出詭異的笑容。
村長睜大那雙驚恐的眼睛,久久沒有合上,最后整個人重心一斜,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