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仙在包里翻找了許久,才恍然記起香燭鉑紙都遺落在了“古今一卦”。無奈之下,絕命只得帶著張半仙在附近湊合買了些香燭和鉑紙。
那位大嬸對蘇墨的反應,讓絕命對這次祭拜之行心生忌憚。為了安全起見,他讓張半仙和顧芳婷留在酒店,自己則與蘇墨搭乘大堂經理的車前往目的地。
車子駛過一片田地,蘇墨望著窗外自言自語:“我們快到了!”絕命也順著蘇墨的目光看去,只見車子駛過之處,田地雜草叢生。田地本是莊稼人的命根子,田地荒廢,便意味著沒有收成,意味著那戶人家將要挨餓。
汽車越往里開,行人越是稀少。絕命早就注意到一輛出租車緊緊跟在后面,但他并未在意。
大堂經理在一個上山的道口停了下來:“我只能帶你們到這里,接下來的路車子開不上去,得你們自己徒步上去。”
絕命和蘇墨下了車,只見出租車也停了下來,顧芳婷與張半仙從車里鉆了出來。絕命知道多說無益,便招手讓他們一起上山。
顧芳婷剛才還在為如何反駁絕命而整理思緒,但看見絕命向自己招手,便高興地邁開了步子。
“走山路,你們行嗎?”絕命看著顧芳婷和張半仙問道。畢竟顧芳婷是大小姐,習慣了平坦的柏油路,對于這坑洼不平的泥地,走久了恐怕吃不消。還有張半仙那把老骨頭,絕命擔心他受不了走山路。
“你沒看到我這身裝備嗎?就是為了走山路準備的!”顧芳婷向絕命展示著身上的運動裝。
“你小子就是小瞧我們。”張半仙看了看手上的表,“我們還是趕緊上去吧!到了村里還得問蘇墨爺爺的墓地位置呢。”說著,他將那副金邊太陽鏡從打著發膠的頭上移到了鼻梁上,再加上天熱露出的花襯衫和那夸張的一舉一動,活像個老頑童。
絕命三人跟著蘇墨的記憶,一路向上。陡峭不平的山路上布滿了雜草和綠藤,若不是蘇墨帶路,恐怕無人知曉那里還有條路。路,本是希望的象征,但沒了路,就等于沒有了希望。
徒步半里后,顧芳婷才發現自己想錯了,這山路遠比想象中難走。她每踩一步都如同陷入泥濘的沼澤,步步艱難。時不時還會從腳下的草叢中竄出螞蚱或蝗蟲等昆蟲。顧芳婷一向不喜歡昆蟲,在家偶爾看到蟑螂都會抓狂半天。此刻,她只能壯著膽子,盡量不去注意那些從腳邊竄過的綠色小生物。
張半仙喘著粗氣,走一段停一段。他早已熱得脫去了外套,花襯衫全部露了出來。山間的風吹過,才讓他稍感舒適。絕命也時不時走到后面拉他一把,好讓他走得快些。與此同時,絕命隱約感到后面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著。
山路難走,絕命顧不上那個跟蹤者,有時還得跑到前方清除路上的障礙物。
他們終于來到了蘇墨的村莊,村里的氣氛格外凝重。只見每家每戶門口都掛著白色的喪布,地上灑落的紙錢如同鬼怪般滿地亂竄。
“怎么回事?怎么家家戶戶都在辦喪事?”張半仙看著那一戶戶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那兇神惡煞的門神,頓感陰風四起。
蘇墨上前環顧四周,這里本應是人頭攢動之地,現在卻布滿了還未燃盡的香燭,到處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以前你們村子也是這樣的嗎?”絕命問道。
蘇墨搖了搖頭,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帶錯了地方。
這時,一個穿著白色麻衣孝服的人醉醺醺地從窄小的巷子里走了出來。他迷離的眼神無意中落到了蘇墨身上。他打了個酒嗝,瞇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看了看蘇墨,接著又不確定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了看。待他看清楚眾人的面貌時,眼睛隨著瞳孔的放大而凸了出來。他踉蹌地退了幾步,身子不由地往后一沉,癱倒在了地上。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努力支起身子,一只手哆嗦地指著蘇墨,嘴唇如抽筋般不斷抖動,似乎都忘記了呼吸。他見蘇墨等人沒有動靜,飛快地起身,如沖刺般逃進了剛才出來的小巷里。
“蘇家小鬼回來了!蘇家小鬼回來了!”那個聲音瞬間刺破了村莊的死寂,但立刻又沉入了寂靜。
張半仙取下眼鏡,笑道:“那人大白天的見鬼了吧!”
絕命顧不上那個人的反應,問蘇墨:“有誰知道爺爺的墳頭在哪里?”
蘇墨轉頭答道:“我記得是舅媽和村長幫爺爺辦的喪事。”
“先去村長家,同時問問情況!”張半仙提議道。
蘇墨帶著絕命等人前往村長家。一路上,每戶人家都大門緊閉。也有幾家的小孩透過門縫偷偷看著這幾個陌生人從自己家門口走過,但被大人發現后,便被揪起耳朵拖進了屋里。接著只聽見“吱呀”一聲,門被不歡迎地鎖上了。
來到村長家門口,院門緊閉。絕命上前敲了敲,里面半天沒有回應。
“是不是人不在家?”顧芳婷問道。
“估計他們是躲著不肯出來吧!”絕命轉身對顧芳婷說,“剛才那人家你也看見了!”
“蘇墨,你那時沒有跟眾人一起送你爺爺上山嗎?”張半仙用責問的語氣問蘇墨。
蘇墨搖了搖頭,回憶道:“那時他們把我鎖在了家里,不讓我出去!”
絕命看了看那堵不高的土墻,不由分說地一個飛身跳入院內。雙腳剛著地,便聽見了那間黃色土屋合上門的聲音。
絕命打開院里的門,讓蘇墨等人進來。接著直奔土屋門前,一腳將房門踢開。只見一個中年人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你們想干什么?”那個中年人驚慌失措地問道。
“村長?”絕命試探性地問道。
“是……是呀!”村長看到絕命身后的蘇墨,如同看到鬼一般,一下子哭爹喊娘地鉆進了被窩里。
絕命上前揭開村長的被窩。村長又一下子縮到了墻角,喊道:“不關我的事,你們蘇家的事我一概不知,不要來找我!”
村長說的是夾雜著本土話的普通話,絕命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便接著問道:“我們想來問一下蘇墨爺爺的墳墓在哪里?”
村長一聽到蘇墨的爺爺,馬上捂住耳朵,將頭鉆進被子里面,用絕命等人能聽懂的語句叫道:“我不知!我不知……不要來問我!”
絕命詫異地回頭看了看張半仙他們,知道在這里不會有什么結果,便帶著蘇墨離開了。這個村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他們聽到蘇墨爺爺會如此恐懼?一個個疑問涌上心頭,來不及等絕命去思考,他們便經過了一個破舊的院落。
此時,蘇墨停在了那個院子的門口,呆呆地看著里面。
絕命見狀上前問道:“怎么不走了?”
“這里是爺爺的老屋!”對于這個蘇墨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再熟悉不過。每個角落、每片磚瓦都留下了許多回憶。蘇墨記得院中爺爺還種了一棵不知名的大樹,她常常和爺爺一起在那大樹下納涼。但現在從院外看去,已見不到那一絲動人的綠色,只看到了幾根光禿禿的枯樹枝。
絕命帶著蘇墨推了推院門,沒想到院門如擺設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只見對著院門的土屋里擺放著一口巨大的壽棺,那壽棺足可以躺下二至三人,棺身上被貼滿了黃色的符紙。
絕命率先踏入屋內,他左眼通靈,環顧四周,卻未察覺一絲怨魂的蹤跡。蘇墨等人緊隨其后,眼前的景象已與蘇墨記憶中爺爺的老屋大相徑庭。殘檐斷壁,枯樹如魔手般矗立,讓原本溫馨的老屋籠罩上一層陰森恐怖的氛圍。
絕命目光落在壽棺上,鼓起勇氣上前探查。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不要過去!”
絕命回頭,只見破舊的墻頭上,一個小腦袋探出,那雙驚恐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蘇墨聞聲望去,欣喜地喊道:“小表弟!”
小男孩聽到蘇墨的呼喚,卻猛地縮回頭,轉身竄進了一條小巷。絕命翻身躍過院墻,攔住了男孩的去路:“小朋友,跑那么快去哪呀?”
男孩見到絕命,慌忙后退幾步,轉身欲逃,卻被隨后趕來的蘇墨等人堵了個正著。他見無路可逃,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這時,一個體態臃腫的婦人從絕命身后沖來,如蠻牛般撞開絕命,一把抱住男孩,委屈地哭訴道:“你們那么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沖我來!”
絕命一時語塞。
“舅媽!”蘇墨望著婦人喊道。
婦人似乎未聽到蘇墨的呼喚,慌忙抱起男孩,急匆匆地離去。
蘇墨緊追不舍。
婦人見蘇墨等人窮追不舍,轉身怒斥道:“你這掃把星還跟在我后面干什么,快滾!”說完,繼續前行。
然而,這話并未奏效,蘇墨在顧芳婷和絕命的陪同下,依舊緊跟其后。
當婦人跨進家門欲關門時,絕命緊跟其后,用膝蓋頂開即將關上的院門。
“你干什么?”婦人怒吼道。
“過門借口水喝!”絕命脫口而出,這是他昔日隨哥哥入匪時上門劫財的口頭禪,意即看中了你家的錢財,特來討要。不過,做土匪時選這句口號算是頗有誠意,識趣的主人會主動送錢消災,若遇拒絕才會硬搶。這句話自絕命哥哥帶眾土匪參軍后便不再用了。
蘇墨見絕命咄咄逼人,趕忙上前拉住他,對婦人說道:“舅媽,我只是來問爺爺墳在哪里,我這次回來是祭拜他老人家的!”
婦人顫抖著手指向一個方向:“老屋里的那口棺材就是!你要祭拜直接去那里就行,求求你別呆在我這里!”
蘇墨聞言,立即奔向老屋,絕命緊隨其后。蘇墨跑到老屋前,跪下倒地,向木棺一拜:“爺爺,孫女不孝,讓您老受苦了!”
絕命站在門口,望著跪地的蘇墨,心中感慨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他不知道蘇墨在他不辭而別的日子里承受了多少痛苦,而痛苦卻如春雨,讓蘇墨如春筍般迅速成長。
“你爺爺知道你很孝順,我們借此機會安頓好你爺爺的尸骨。”絕命說道。
隨后,絕命將蘇墨送回舅媽家,只見張半仙和顧芳婷站在一旁,舅媽正抱著孩子坐在小凳子上。
絕命進院關門,走到舅媽面前問道:“為何在棺木外貼那么多黃符?”
舅媽沉默不語,這時蘇墨的小表弟開口道:“可怕的人……”話未說完,舅媽一巴掌落在小表弟臉上,厲聲道:“小孩子不懂,別瞎說!”說完,便帶著哭泣的小表弟進了屋。
絕命看了一眼張半仙:“我去山下通知大堂經理先回去,估計今天得過夜了。”
“你去什么去,我有他聯系方式!”張半仙拿出手機一看,立即改口,“你還是去吧!”自從進了這個村子,手機信號就如那雜草叢生的路,徹底沒了。
絕命讓蘇墨和顧芳婷留在張半仙身邊,自己獨自下山聯系大堂經理,順道又轉向了蘇墨的老屋。
絕命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棺材,若出殯,沒有十來個年輕力壯的人根本無法抬動。
他緩緩走到壽棺前,發現這陳舊屋子下的棺木竟一塵不染,貼在棺木上的黃符經風吹日曬變得又輕又脆,一捏即碎。
絕命曾與蘇墨的爺爺有一面之緣,也正是因此與蘇墨結緣。對于小表弟口中所說的那個可怕的人,指的是蘇墨的爺爺,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但現在,他對棺蓋下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絕命用力推開棺蓋,微弱的陽光照進棺內,照在散發著霉味的墊被上,接著,他看到了幾縷白發。再用力移了移棺蓋,蘇墨爺爺那安詳的臉龐映入眼簾。當棺蓋移到一半時,蘇墨爺爺的上半身顯露出來。
“居然沒有腐敗。”絕命自言自語,驚訝不已。
這時,一陣異響傳來,絕命轉身望向屋內。他輕輕推開里屋的門,只見屋內凌亂不堪,干枯的樹葉和稻草不時從頂上滑落。一根從梁上掉下的木頭正好抵在一個木箱上。兩個木箱布滿厚塵,絕命小心翼翼地移開抵在箱蓋上的木頭,輕輕打開箱蓋,發現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巨大的木偶,木偶的每個關節都做得極為精細,宛如人的骨架。關節間由眾多絲線相連,如人的七筋八脈,細細相連。絕命提起一只木偶的腳,仔細查看,發現那些系著關節的絲線竟是人的發絲。木偶外套著一件血紅色的外套,絕命將整個木偶提出,發現拿倒了,便順了過來,只見木偶上畫著一張漂亮的臉,臉后的絲絲秀發摸上去順滑無比。
絕命看后將其放回,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發現里面放著一個小長盒。打開小盒,里面竟放著一頂紅色的油紙傘。
絕命轉了一圈,未發現異樣,便將棺蓋移了回去。
他憑借著記憶下山,與大堂經理約好明日午時來此接他們。
當絕命沿著原路返回村里時,已是午時。村里多了幾分生機,有人出門在外行走,但每個人都像懶漢般,大熱天穿著棉襖,雙手插在衣袖里。他們彼此互不理睬,就算圍坐在一起曬太陽的人,也是各自抬頭望著天空。只有一些小孩子看到陌生人來,興奮地一蹦一跳地跟在絕命后面,被大人發現后便被揪回家。
當絕命來到蘇墨舅媽門前時,發現門口已圍滿了閑人,他們擠著腦袋一個挨一個往院內張望,卻誰也不吱聲。見絕命走來,紛紛讓開道,識趣地讓他進去。
絕命進院后,那些人又將門口擠得水泄不通。他們看歸看,卻無一人敢跨進大院門檻一步。
絕命進院后,感覺自己像動物園里的動物被人觀賞,很不舒服,便上前把門關了。然而,外面的人依舊不散,你擠我擠,通過門縫窺視著里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