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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兵火焚燎

  • 凝妝
  • 予望之
  • 6632字
  • 2019-08-03 17:49:00

江楓自去查陳南飛下落,思卿卻心里十分不安,因和蕭繹說起自己覺得事情越查越詭異。但蕭繹知悉了魁首是陳南飛之后卻無心再管,削藩之事使得朝野烏云密布,他少不得打起精神應付。

定藩占據金銅礦產之利,兼山川關河之險,經營多年,樹大根深,朝廷削藩有諸多顧忌。端敬二王主政時都希望定藩樹大自空,但定藩多年來并未有頹廢跡象。今上執意削藩,可削去定藩,必然要令派官兵戍守,遷來移去,沿途地方苦累,靡費不菲。要削藩,無論有沒有戰事,都必然消耗國帑。錢從何處來,又是朝廷的一大疑難。

這日蕭繹在正清殿發怒,立時有人去請思卿來平息。

寧華殿里彌漫著各種香料的味道,新進宮的何美人不似之前的族姐寧嬪那般跋扈,很是溫柔嫻雅。此刻她坐在思卿窗下的幾案上,正在替思卿合香。

蕭繹身邊的大珰和順匆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思卿行禮,道:“陛下發了好大的火,誰都勸不住。還請皇后娘娘移步去勸勸吧?!?

思卿漫不經心問:“來找本宮做什么?找你九王去?!?

“九王不在府上,出城去了,一時半刻哪里找的見?”

思卿命菱蓁:“這般沒規矩?還不上茶?”

和順連忙道:“小的哪有喝茶的命,還請皇后娘娘……”

“本宮有本宮的事,不得閑?!彼记湔f著給菱蓁遞眼色,菱蓁上前半拖半勸把和順攆了出去。

何美人輕輕一笑:“不知陛下緣何發火?”

思卿道:“不過是朝里的事。你……想好了?”

“自從嬪妾偶然間聽到寧嬪姊姊真正的死因,嬪妾就已經想好了?;屎竽锬?,但愿您能夠……”

“我信不信守諾言你也只能選擇信我,否則你覺得何適之會善待令尊令堂么?這樣不單對我有好處,對你也有好處,你甚至可以憑此向何適之提出些條件。”

何美人慢慢靠向椅背,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思卿冷漠道:“人各有命,沒什么好哭的?!闭f完見她依舊咬唇啜泣,思卿忽然試探問:“你恨我?”

何美人道:“妾本以為,妾出身何氏,就算陛下看上妾,皇后也會設法阻攔?!?

思卿笑笑道:“最危險的人,有時候因為知根知底,才是最安全的。這都是命,你認不認?”說完問菱蓁,“你去正清殿看看,陛下那里情形如何?”

話音剛落,和順又進來道:“皇后娘娘,陛下有請?!?

菱蓁也進來道:“舅太太來了。”

何美人連忙揩淚告辭,思卿讓云初送她出去,復對菱蓁道:“請姊姊稍等,我先去趟正清殿。”

思卿走到正清殿偏殿門口,遣退從人,就聽到蕭繹告說程瀛洲打算請定藩“進京述職”作為試探。

“‘杯酒釋兵權’這典故為藝祖所用,廣為流傳,人盡皆知。三哥覺得定南王有那么蠢么?”

程瀛洲在一旁向思卿行禮,思卿擺手示意他免禮,蕭繹道:“我又沒說請定藩進京是為了‘杯酒釋兵權’。”

“不是‘杯酒釋兵權’,難道是‘煮酒論英雄’?”

跟著思卿的菱蓁聽思卿越說越走嘴,連忙輕咳一聲。

思卿問菱蓁道:“近來柳絮多得很,你的喉嚨也受不得柳絮么?”

蕭繹終于繃不住一笑。

思卿瞪了蕭繹一眼,只說:“沅西夫人來了,我要和她說話去。”起身便走了。蕭繹待要叫住她,她并不應答。

江楓進禁中和思卿說話,思卿從正清殿回來見了她,先問:“有線索么?”

江楓搖搖頭道:“也許是近來我們盯得太緊了,他們都隱蔽起來了。妾想著,要么先冷一冷。”

思卿道:“那也只能這樣了?!?

江楓趁機說起從前沈江東曾說不贊同撤藩的事來,“也許殿下勸還有用。倘若削藩,朝廷與定藩必有一戰。兵火焚燎,蒼生何辜?”江楓道。

思卿又笑了一下,漫不經心道:“這件事情,我既不贊同也不反對。朝廷的事情,我不摻合。否則從宗親到烏臺,一人扛一塊‘后宮不得干政’的牌子砸向我,我就死無全尸了。再說我要是勸陛下削藩,倘若局勢無法控制,我就成了眾矢之的;我要是勸陛下不要削藩,哪天定南王兵強馬壯突然造反了,陛下心里怎么想?總之——我不給自己找麻煩。”

江楓沒想到思卿回這樣回答,腦中不覺想起沈江東平素“腹誹”思卿的那些言語,只聽思卿又問:“你知不知道何適之那癱子怎么說?”

江楓道:“什么也沒說?!?

思卿又問江楓:“內閣只剩下一個范子冉,你知道他怎么說么?”

江楓道:“范閣老稱上旨?!?

思卿聽了一笑:“‘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沈大哥久在高位,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范閣老,可比你們精明。”

江楓猛地回頭去看思卿,思卿又笑:“難不成你想讓沈大哥當孤臣?”

思卿雖不多說,朝里自有一干人反對。蕭繹與兵部商議甲兵增銀增糧、整飭武備并閱兵之事,言語間可辨知蕭繹決心削藩,恐削藩后定南王造反,故而早作準備之意。

便有臣工有疑慮:“閱兵會不會使定藩多心?”

蕭繹道:“閱兵因制治保邦,安不忘危之至意,欲與中外共見之?!?

有臣工委婉勸道:“為治固患廢弛,然求治甚急,為弊滋甚,所講欲速不達也。陛下為貪腐虧空之事而怒,為何不先整飭吏治,再謀定藩之事?”

蕭繹道:“雙管齊下,豈不便宜?”

戶部徐文長道:“恕臣直言,陛下若要削藩,吳天德所遺虧空之事,眼下不宜追究,否則會給定藩可乘之機。求治太急,還是人欲用事,必無欲然后可以言王道?!?

蕭繹道:“日久生變?!?

范子冉道:“陛下說的是,夜長夢多?!?

刑部楊萬泉道:“君子進則小人退,小人進則君子退。君子小人勢不兩立。自古以來,治日長少而亂日常多者,皆由于疏正人、親小人之故,親賢遠佞,人君誠不可不知?!?

蕭繹反問:“你說的小人指的是誰?”

楊萬泉不答。

天官吏書忍不住出列復勸:“長久計議,才能泛應曲當,不然,恐未免毫厘千里之謬也?!?

范子冉插口道:“天官此言太過小心罷?!?

輩分高的安王倚老賣老道:“削藩之事,宜遲不易快,否則陷朝廷于兵火之中,豈不有損陛下圣德?國初削藩,諸藩起反,糜費不菲,才得以平定。武宗皇帝已然下令諸王不再之藩,定南藩王在邊陲多載,也無大過錯。范子冉明知撤藩無益,仍稱上旨,分明就是諛君!”

蕭繹聽了大怒,又不好直接發作這位叔祖。正待說兩句,御史臺立刻有諫官附議,叩首道:“陛下若決心要削藩,臣等必然碎首進諫?!?

御史臺諫官紛紛出列行禮。

蕭繹待要發作,又生生忍住,拂袖退朝。

“算著時間,我派去接應仙居長公主的人應該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這日蕭繹對思卿道,“但愿老四不要出岔子?!?

思卿問:“準備動手了?以什么理由呢?”

“不需要理由,”蕭繹道,“我已經想好了,此番我下旨削藩,定藩若無動作,我便徐徐圖之?!?

“他不可能沒有動作,”思卿道,“你覺得定藩會不為所動么?”

蕭繹冷聲道:“他若有所行動,我便不需要理由。”

翌日,今上下旨允定南王離藩之京頤養,不允其子嗣承襲王爵。裁撤二藩王位,其舊屬軍隊之建制,一律收歸地方。

此時思卿在搖椅上小憩,何美人悄悄進來,輕輕走上前,替思卿扶了扶鬢邊溜出的金釵。

思卿沒動,也沒睜眼,只道:“你我不宜往來太頻繁,容易讓貴上起疑?!?

何美人輕聲道:“妾按照娘娘說的,把陛下對于定藩之事的看法透了出去。”

思卿笑:“貴上滿意否?”

何美人道:“滿意?!?

思卿又道:“你可以趁勢提點條件。去吧?!?

何美人應了,輕輕退開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菱蓁見何美人走了,走上道:“姑娘真的能完全信任她?”

“眼下何適之遠離帝京,正急于探聽揣摩三哥的心思,咱們通過何美人放點消息給何適之何妨?也相當于抓住了何適之一條收集訊息的道兒。何美人是聰明人,她要是有異心,我自能封鎖她所有獲取訊息的渠道。她傳不出信去,何適之就不會善待她的父母,她就會淪為何氏一族的棄子。寧嬪什么下場,她又不是不知道。”

菱蓁道:“何適之已經完了,咱們用得著費這么多心思嗎?”

思卿答:“他人癱了,腦子可沒癱。百足之蟲,死不足僵,不可不防。只怕朝里馬上就要亂起來了,咱們凡事多留個心。”

未久,定南王斬殺廣川督撫,扯旗起兵造反。

這日天欲雨,雷鳴半日,只落下些許雨點。午后從陰沉沉的云隙間投下幾縷黯淡的陽光。

思卿一面整理妝奩里的小物,一面用溫酒浸著丁香和藿香。蕭繹走進來,見她正在裁剪細小的金箔花片。妝臺上布有大大小小的瓷盞,還有一盤蠟和一碟紫草。

菱蓁走進來,見思卿一直在擺弄手頭的瓶瓶罐罐,于是問:“這是要做什么?”

思卿答:“制點金花胭脂?!?

菱蓁道:“懋德殿那邊請您過去?!?

紫草、香料、金箔被煎于蠟中攪勻,灌在細竹管里冷凝。思卿就這菱蓁端來的水浣了手,道:“走,咱們去懋德殿?!?

定藩起兵后,至七月廿一,叛軍勢如破竹,天下岌岌。帝京城亦人心浮動,家家門戶鎖閉,市鋪關張。

此時戰事膠著,蕭繹心中煩躁,思卿一進懋德殿,見文稿奏疏丟的滿地都是,輿圖半卷,也丟在地上。兵部的賬冊堆在四壁的櫥閣里,把自己的書籍曲譜擠得褶皺不堪,不禁道:“怎么這樣亂?”又嗔宮人,“也不收拾收拾,弄得滿地都是,回頭要什么找不見什么?!?

宮人回話道:“陛下說這亂中有序,陛下曉得什么東西放在了何處。不讓我們收拾?!?

一時走到書房,見蕭繹正伏案寫旨,思卿接了雨初遞上的茶,吩咐宮人都下去,向蕭繹道:“要省俸祿錢么?把草詔的都打發了,要你親自寫旨?!?

蕭繹面現倦色:“你來了?來看看我寫的?!?

思卿走過一看,是一封斥責定藩的詔書。通讀一遍,道:“你只說他忘恩負義,卻沒罵他?!?

蕭繹笑了:“我說他忘恩負義,難道不是罵他?”又寫了“賊行徑反叛,背累朝豢養之恩,逞一旦鴟張之勢,播行兇逆,涂炭生靈,理所難容,人神共憤”加上。

“中路軍行軍不利,或能靠兩翼牽制?!笔捓[道。

思卿道:“我沒看過兵書,不懂?!?

蕭繹嘆了口氣,思卿轉身悄悄走開了。

是年朝野人心惶惶,端王避居上京,內閣以范子冉為首三緘其口,新正也不曾好生過。轉眼至次年朝廷更是連失數省,前方兵火已焚燎至湘贛,煙塵滾滾,直逼江左富庶之地。奏報雪片一樣的飛來,朝廷將全部精力投入湘贛一役。蕭繹獨自面對著圖志,負手而立,整夜無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踏著黎明前漆黑的夜,思卿身披瓷青色氅衣,輕輕撥開簾幕走來。蕭繹沒有轉身,依舊望著圖志,用略帶沙啞的嗓音道:“你來了。”

思卿道:“我來了。”

蕭繹緩慢地轉過身,“叛軍連下數省,聲勢之大,非我所預料。”

思卿微笑著打亂蕭繹的話:“昨日,端王府的胡娘子貢給我一幅畫?!彼龔男渲腥〕霎嬢S,“嘩”地抖開,那畫描繪的是巴東三峽的月色。畫里風急天高,大筆點染出波浪與陰森的山石草木,有題詩:

高江急峽雷霆斗,翠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蕭繹見了題詩,臉色愈發轉沉,口里問:“是端王府送來的?”

思卿答:“是。”她若無其事地將畫軸卷起,走到火盆旁,將畫丟入火盆里。紙灰一揚,墨色盡毀。蕭繹見此,面上恢復些許顏色,道:“前兩句是警告你,后兩句是諷刺我?!?

思卿道:“別多疑。畫師只是為了使畫字相合,題了杜少陵的詩而已。”

蕭繹道:“復岳州后,郴州始終沒能攻克。中路軍此番可謂是孤軍深入,岳州一役后,折損了不少人,加之郴州城西北處的碑縣仍然在敵人手中,敵軍沿卑縣至郴州城一線設防,故而沒能對郴州形成合圍之勢。郴州這一仗,再也拖延不得了。”

思卿問:“三哥有何打算?”

“安平郡王在軍中頗有些驕矜,”蕭繹嘆了口氣,“眼下無人可用,只好先讓沅西去了。”

思卿忽然一改往日謹慎說話的作風,冷笑道:“沈沅西都去了,可見如今局勢艱難。把端王丟在西京大半年了吧?三哥不擔心山高皇帝遠,他里通外敵?”

蕭繹聽了解釋道:“端王不日就要回京了?!?

數日后端王終于“病愈”由上京返回帝京,到帝京次日便進宮,卻對今上乾綱獨斷力主削藩之事閉口不言。今上原本做了十足準備應對端王回京,沒想到竟然沒能用上,于是探著與之商議糧餉之事,談得倒也順當。

端王趁機道:“陛下可下旨勸地方官員不可附逆,歸誠既往不咎?!?

蕭繹道:“王叔說的是?!?

兩人又議定諸多細節,端王舉薦押糧管,蕭繹也采納。

“江西糧道何守之,此人謹慎。嘉國公去歲因故滯留應天,如今近在江南,又可領兵,正堪大用?!?

大敵當前,即便從前蕭繹對端王有諸多不滿,但二人竟然達成一種難言的默契,所有的心結似乎都隨著思卿焚盡的那幅畫一起灰飛煙滅。

轉眼到了夏天,這年夏天也是暑熱難耐,熱風夾雜著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沈江東從江左去了前線以后,思卿與江楓往來日益密切。這日傍晚思卿送了江楓出寧華殿回來,只穿著白綾主腰兒、天青紗衫兒,配紫綃裙,命人把竹榻置于室外,她斜倚在榻上納涼。手中拿著一柄緙絲湘妃竹扇子有一搭沒一搭撲著風,沒過多久連扇子柄上也膩上了汗。思卿換了手拿扇子,另一只手去夠冰碗里的葡萄。

思卿自己還沒摸到葡萄,一枚冰葡萄就被喂進了思卿的口中,思卿一咬,卻咬到了手指。

透過緙絲扇面,蕭繹的臉出現在緙絲的間隙里。思卿一把打掉蕭繹的手,抿了抿玫瑰口脂,半坐起來道:“又神出鬼沒的?!?

蕭繹見思卿的口脂晶瑩透亮,像是掛著水珠的櫻桃,于是順勢吻下去。思卿用扇子一擋,嗔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看弄壞了我的扇子。”

蕭繹拿過扇子替思卿撲風,笑道:“今年好熱。你畏寒懼暑,要不要去芷園住段時日?”

思卿拉了拉紗衫的領口道:“我倒是想去,但是眼下還不得閑?!?

蕭繹道:“快要用膳了,你別吃那冰湃葡萄,容易傷胃?!?

思卿道:“你一說,我倒是餓了。咱們傳膳罷?!币蛎廨瑁鞍炎雷訑[在湛云樓上。”

蕭繹和思卿先攜手上了湛云樓,打開四壁的長窗,讓高處的晚風穿堂而入。蕭繹道:“在高處果然覺得心里不那么憋悶了?!?

思卿道:“看你今兒挺高興,戰事順利?”

蕭繹道:“沒有。如今沅西去了軍中,我倒放心些。”

思卿忽然轉身倚在屏風上,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沒開口問。仙居長公主安?”

蕭繹的笑容瞬間消逝,沉默了片刻道:“她不見了,我叫人去找了?!?

思卿知道仙居長公主原是老敬王之女,后被先帝收養,封為公主。因為老敬王和太皇太后的緣故,蕭繹與她頗為疏淡,思卿見蕭繹諱莫如深,于是沒再說話。

兩人吃畢飯,蕭繹自走了。思卿喚云初來吩咐事情,說完了又問菱蓁:“陛下呢?”

菱蓁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周容妃那里稟報內廷司的事情去了。”思卿又問云初,云初剛要說話,只見蕭繹背著手從外面走進來。云初便“噗”地吹滅了殿中的燈燭。

無數的螢火蟲飛進殿來,像是一顆一顆的星星。黑暗中思卿的眼睛格外得亮:“方才三哥去永巷捉這個了?”

蕭繹笑道:“好沒意思,本想黑暗中給你個驚喜,卻忘記你練就一雙夜眼。”

思卿伸出手,螢火蟲從掌上略過。無數世俗煩憂,在這如夢如幻的景象里被拋之腦后。在蕭繹眼中美人展頤,是這世間最美的景象。

思卿笑道:“我想起白樂天的詩來‘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闭f到此處思卿忽然有些失落,下一句就是,“‘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蕭繹攬住思卿道:“不想旁人的詩,想你自己的。”

“我墨水不夠,想不出來。以前在南邊,屋子后面就是嘉禾的南湖,又叫做‘鴛鴦湖’。那時候不用像現在這樣,想要附庸風雅、吟詩作賦,還得‘浮生偷得半日閑’,跑到南苑西苑園子里逛逛?!?

蕭繹輕聲道:“近來種種憂勞心懷不暢,只有咱們在一起,我才覺得心能靜下來?!?

禁城內的虛幻、偽裝、詭秘、復雜在這一刻,在兩人無聲的相擁中化為一片沉靜。

思卿道:“這里有過堂風,清涼些,你睡一會吧。我念點詩文給你聽。”

思卿輕聲念:“湖上點綴,量來玉尺如何。漫品題、幾回擱筆,曾記碧崖絕頂,看波瀾壯闊,太湖無邊。停橈浙北斗橫斜,趁涼月從三萬六千傾蒼茫湖水搖歸。生憎鳥難度,為饒游興。白打寧拋,還思暮暮朝朝。向斷橋問柳尋花能再,最是撩人西子,偏畫眉深淺入時。早匡廬失真面,恨鉛華誤了。傾國強自寬、也悔濃抹非宜,天然惟羨鴛鴦。湖畔喜留香夢穩……”

蕭繹終于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鼾聲。思卿伸手撫平蕭繹的額頭,接著念道:“樓閣玲瓏,卷起珠簾最好,破工夫、半日憑欄,管甚滄海成田。盡想層樓更上,遠樹迷南朝興廢,任曉風把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吹散。愁煞燕雙飛,知否昨宵夜,綠章輕奏,要乞絲絲縷縷。將孤館離情別緒系牢,卻怪作態東皇態。竟故意陰晴錯注,寓高處不勝寒。且蓑笠載得扁舟,欲坐待、又怕黃昏有約,到處未逢煙雨,樓頭閑話夕陽殘……”

思卿的緙絲扇子上沾染了“天宮巧”胭脂的香氣,靜室里一撲扇子,香風隨之飄散。思卿忍不住自己湊近扇子深深嗅了一下,繼續給蕭繹撲風。

菱蓁怯怯地蹭進殿來,思卿聽見動靜,放下扇子,示意菱蓁和自己出來講。

菱蓁在外間道:“有戰報夤夜從宮門門縫里投進來,只怕有要事。”

思卿皺眉想了想,走進來輕輕搖醒蕭繹:“有戰報呢,你回懋德殿去看看。”

蕭繹老大的不情愿,但還是回懋德殿去了。

思卿無論如何就是睡不著,燥熱里什么都不想做,靠著大理石屏風撲扇發呆。忽然有涼風夾雜著雨味灌入室內,驚雷從天邊炸裂,山雨欲來。

菱蓁匆匆進來:“陛下看了戰報,命夤夜記檔開宮門,召端王等入宮?!彼记渎犃嘶砣晦D身問,“前方有敗仗?”

菱蓁道:“是……聽說是……嘉國公?!?

緙絲扇子跌落于地,思卿坐回窗下的圈椅里,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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