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小姐看著尤根教授眉頭緊皺，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她覺的這個時候提問，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

一個具有涵養的公牛家族繼承人，是需要學會如何察言觀色，學會如何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去拋出一個又一個驚喜，有趣，致命的小問題。

她只是象征性的攥緊了尤根教授的袍擺。

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這不過是一名貴族繼承人雖然不提倡，卻是該有的虛偽。

在他只有7歲的瞳孔里，第一次看到來不及逃跑的人，被穹頂壁畫墜落的巖石，砸出腦漿時，她在強忍著胃里一次次沖擊喉嚨的翻江倒海。至于那名能靜止時間的陌生人，也從一開始的崇拜變成了畏懼。

這是對未知的恐懼，而這位杜克公牛家族紅色陣營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在就知識的渴求上，卻擁有遠遠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的認知和熟稔，在某種程度上，小羅素苛責自己沒有在平常學習的時候，付出200%的努力乃至更多，以至于在面對陌生年輕人釋放的法術，除了恐懼之外，她沒有第二種感官體驗。

在卡廷森林的時光里，她最大的愛好就是逗弄那只坎菲爾德鸚鵡雀，除此之外，能帶給她心靈極度飽和的事情，也只有《把葵提的解構定義》《論奧術的預期值，負債，膨脹及其豁免率》《葛根特的封印奧義》等，這些帝國學院三四年級的學生才能接觸的生僻理論。

對了，還有麗茲的奇異糖果。

“梯方能量轉嫁？”

老尤根呢喃出聲。

這是就目前為止這個陌生年輕人身上最合理的解釋。

特別是當那個容貌比昆汀夫人更符合帝國男性審美標準的女性出現，他才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可是當這個年輕人口吐出最后的吟唱以及末尾生僻晦澀的字眼時，老尤根才確信，這場拍賣會注定要死上一兩個甚至更多的人，才不至于辜負那名撕掉面具的奧納西斯繼承人，將近三分鐘的吟唱。

這媲美一個中大型魔法陣的吟唱時間，可不會像帝國魔法學院的學生一樣，只是放幾個中看不中用的“禮花”。

老尤根有著帝國學院老教授們的通病，惜才。

他在想如果一個能夠單獨施展出“徳洛尼信仰”的煉金術天才，能夠去學習魔法，學習奧數，該是怎樣的存在，是不是會像旁邊的小羅素一樣，總是在他不經意的瞬間拋出一個又一個讓他頭疼，驚喜的問題。

要知道，煉金術的本質是對既有物質的高效融合，在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中，誕生一個個美妙的小可愛。而最少需要5個人才能完成的“徳洛尼信仰”是如何通過一個年輕人做到將近80%的完成？

某種程度上這名年輕人施展的‘徳洛尼信仰’屬于微型的準禁咒，如果從煉金術的性質細分，顯然不屬于紅煉金術的范疇，最重要的佐證存在于他吟唱的序語中“剃去我的骨”和“這流血的手”。

當然，老尤根不能做出更過分的猜測，例如年輕人是否在煉金陣中施加了靈魂？如果有，他在考慮是否要出手，因為就目前場中的摩西·卡美洛還有那名手持“字母繆戈槍”的昆汀夫人，在面對一名奉獻靈魂的黑暗煉金師來說，勝率低于五成，更不用說還有一名陌生女性的加入。

不過老尤根隨即搖了搖頭，他忘了對面的奧安娜夫人，特別是還有他身邊的瘸子扈從。

以杜克公牛的名義向溺水的野蠻人伸出稻草？他不知道這是救命的稻草還是處于有心人惡意揣測的一根壓死巨人的稻草。

這個不是一個有趣玩笑話，遠遠不要高估他們對于能夠施與援手的家族的感恩戴德。

他突然想到年輕人在背后偷偷做的鬼把戲。

難道是如尼文？

這更講不通。

煉金術的本質是煉金陣的集成，如果杜撰出像模像樣的煉金陣可是大有學問，這考究一名合格成熟的煉金師是否具有極高的天賦，他們的手中，每一個盧恩的字母都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可是，這名年輕人為什么沒有在腳下的煉金陣中鑲嵌象徽符號？去杜撰如尼文？

為了企圖跳過構架繁瑣的煉金陣，這個必不可少的過程么？

這是不可能的。

能夠縮短意義遠比咒語更重要的煉金吟唱，已經不可多得。

企圖跳過集成煉金陣，尤根教授那個沒有接觸過煉金，只是埋頭在奧術的腦袋里，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老尤根以上的假設全部成立的話，那么他一定用了某種他不知道的技法，或者借助道具的輔助，去完成在外人看來，失敗至極的煉金陣，畢竟老尤根對于他是否跳過了集成煉金陣，這個問題上，一直有著無法跨越的疑惑。

可是為什么直到年輕人已經完成了將近80%的‘徳洛尼信仰’時，還沒有看到熠熠生輝的盧恩字母？這不符合煉金術的規則啊。

要知道，釋放煉金術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上帝的字符，盧恩字母，如尼文啊。

那么，如果假設失敗，老尤根之前呢喃出聲的‘梯方轉嫁’就成為了最合理的解釋。

轉嫁的甲方極有可能來自旁邊那名陌生女性。

而被轉嫁的乙方，就是這名從小在帝國貴族口中的小可憐，奧納西斯·白羽。

梯方轉嫁屬于奧術的專有名詞，只是限制于有限的轉嫁能量，一只是較為冷門的小技巧，大部分帝國學院的學生極少有人去考究如何完成100%的能量轉嫁，因為這中間需要考慮到極為復雜的消耗計算，轉嫁率并不高，只不過這個時候老尤根總是嘆息，唏噓于學院的學生目光短淺，只是一味的追求攫取更多更強大的線性能量，恰恰又因為大部分天賦不是很高的學子只能完成低于50%的能量轉嫁，故此，鮮少有人能堅持下來。

但是他們忘了，學習如何轉嫁能量，完成80%乃至100%，甚至是在轉嫁的途中從損耗變為增幅的120%，會大大的縮短他們學習能量疊加的路徑。

要知道攫取線性能量的基礎之一，就是完成對一階段，二階段，三階段的能量疊加。

顯然，跳過梯方能量轉嫁，去學習更晦澀艱深的線性能量，只能是空中樓閣，成績平平。

在霞多麗帝國魔法學院的時候，老尤根曾經為單獨開設對“論梯方能量轉嫁”的課程，和校長老尼莫爭論的不可開交，那個時候的尤根教授是帝國學院出了名的執拗，結果就是，這名各個教授口中的“頑固派”代表，尤根·腓尼基，贏得了校長老尼莫的支持。

不過，顯然這個理論也是值得推翻的。

煉金陣從雛形的杜撰到完成，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

這中間最大的弊端，是施法者本身是一個毫無元素感知，沒有任何能量渴求的普通人，那么基于這名奧納西斯的天才廢物，一個六感封識的人，是如何完成甲方的能量交接？

梯方能量轉嫁的理論中，對甲方和乙方有著苛刻的要求。

老尤根揉了揉太陽穴，他需要把這個問題記錄下來，在抵達帝都的第一時間，去請教老朋友，完成心中疑惑的解答。

和老尤根同樣心神具震的不僅僅是他，還有對角線包廂內紅夫人的滿臉疑惑。

按照以大陸的技能等級標準來規范“徳洛尼的信仰”所處的位置，老尤根做出一個大致的估計，以封頂160級的禁咒為例，這名年輕人釋放的微型準禁咒，應該是處于100-110級左右浮動，之所以沒有給出一明確的答案。

一是因為他對煉金術的涉獵也僅限于皮毛。

二是自普拉提尼大煉金術師之后，在教廷的嚴格管控下，他已經很少見到有人能夠成功釋放此類準禁咒的法術。

最重要的還是他根本無法猜測到這名年輕人的下一步，特別是處于對一名煉金術師的尊重，況且還是以一人之力只完成80%的“徳洛尼的信仰”。

之前還蜷縮在會場周圍，不敢靠近中央的一眾掮客和貴族繼承人，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摩西首席執行官做了一個大致預估，他在考慮如果是自己在面對昆汀夫人毫無保留的釋放子彈，還能否做出完美的防御，答案是否定的，就算是他釋放出所有的撲克牌，做出超過極限的抗性坍縮所形成的重力場，也無法抵抗持續不斷的轟炸。

受傷在所難免，但是，如果做到不損傷一絲一毫，這才是讓摩西恐懼的地方。

特別是白羽吐出最后幾個字的從容和淡定。

“尊敬的摩西首席執行官，不知道我是否能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提洛狡黠的看著臉色鐵青的摩西·卡美洛，手中搖晃著盛滿青綠色液體的細口瓶。

“你想黑吃黑？它已經被杜克公牛的繼承人拍走，我勸你最好還回來，紫曜花的怒火，還不是一個破敗的家族能夠抵擋的，不管你來自哪里，這是一名黑執事的好言相勸！”摩西半真半假的看著陌生女性手里搖晃的細口瓶，直到確認是那瓶“美杜莎的唾液”無誤，強忍滔天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看起來平靜。

這是他身為紫曜花首席執行官能做出的最大的忍耐！

“老娘就是要黑吃黑！4900萬的金幣我要，本就屬于我的美杜莎唾液我一樣要拿走，你那點小伎倆留著糊弄給你暖床的馬童吧。”提洛勾起嘴角，嘲笑的看著摩西，那眼神就像是不給錢的嫖客，充滿滑稽，以至于白羽那張猩紅的瞳目，偷偷的翻了個白眼，隨即話鋒一轉，在臺面上踱著小碎步，不忘收好那瓶“搶”來的美杜莎唾液，脆聲道，“不過我倒是很奇怪，我已經答應你去拍賣這瓶‘美杜莎的唾液’，已經成為了紫曜花的座上賓，為什么前后收到兩份印有紫曜花火漆的信，一封來自奧安娜夫人，一封來自你摩西·卡美洛的邀請？還是說，你本就為了奧納西斯而來？”

摩西首席執行官瞬間縮緊瞳孔，眼神有意無意的掃向四樓的東北角的金色包廂。

提洛咯咯咯的笑起來，手指攪動發梢，踩踏的臺面的高跟鞋發出清脆的響聲，微笑道，“嘖嘖，原來是紫曜花內部的分歧啊，手里掌管著僅次于軍火生意的摩西首席執行官，肯定不會讓此行的紅夫人染指，一個從實驗室里救出的小白鼠，他的野心不僅僅在床上，讓我猜測下，估摸著，你對那位享譽帝國的寡婦紅夫人，也有著大于主仆的渴求？”

可能被提洛的胡言亂語，不幸言中。

摩西首席執行官不怒反笑，伸手指著提洛，哈哈大笑，陰沉道，“姑娘，你可得為你的言辭負責，戳紫曜花脊梁骨的可不只有你一個，紫曜花大多選擇無視，但是，掠奪既定的拍賣品，這已經觸及了紫曜花的底線，除非你不想整日面對幕維德爾的塔姆墻！”

“紫曜花現在是大帝身邊的紅人，手段通天，我可要好好斟酌一下。”提洛嘟起紅唇，作思考狀，轉而喜笑顏開，繼續道，“不如你跪在地上求我？興許我心情大好，還給你也不是什么問題，畢竟惹怒這頭不講理的野蠻人，還是挺麻煩的。”

提洛那張面孔像極了課堂上不講理的小姑娘，跋扈。

摩西那張吊詭病態的面孔，顯然已經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身為紫曜花底下產業鏈的首席執行官，更重要的是他身為海牙七執事之一的身份，能容忍一個陌生女性的接二連三的詆毀，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不過旁邊奧納西斯繼承人的下一個舉動，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白羽此時覺渾身的血液沸騰，特別是左手邊黑色的能量球在吞噬了所有繆戈槍的火力外，更讓他不堪重負，如同一只貪吃的鼴鼠，瀕臨撐破肚皮的邊緣。

之所以施展“徳洛尼信仰”，完全處于白羽對自己煉金術學習成效的檢驗，作為一個游走在黑暗煉金術和紅煉金術之間的技能，他在猶豫對周圍的賤金屬和惰性元素的轉化中，是否能按照獨有的方程計算，哪怕是一點有失偏頗的小錯誤，僅僅依靠對理論的一遍遍敘述，他早已經感到厭煩。

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不過顯然，“徳洛尼的信仰”還是出現了白羽預料之內的脫軌，在對惰性元素的轉化上，他忽略了這些小可愛獨有的可逆性，以至于在白羽做出的一些小舉動，這包括偷偷撰寫的如尼文和象徽符號之間，沒有做到可契合的連貫性，基于擺脫了對煉金陣的束縛，這讓白羽腳下的九芒星和六芒星極大的不穩定，白羽好不容易在吟唱中完成了對惰性元素的提煉，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小部分的流失和反逆，如果不是這個時候提洛及時把長生種的鮮血供給在能量球中，極有可能出現不可預估的反噬，搞不好，白羽可能會付出這條小命的代價。

這些惰性元素的流失和反逆，會造成能量球的坍縮，它們吞噬起來，可不是賣糖果養金魚這么簡單。

白羽覺得胸口翻涌，口中強壓著一口鮮血。

直到雙手中，一黑一紅的能量球，全部趨于穩定，白羽低吼一聲，聲音雖然不大，卻讓寥寥眾人，清晰可聞。

之前偷偷留下的如尼文，在原有的位置上，憑空顯現，散發出詭異黑芒。

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十九個字符，迅速覆蓋在兩只半人高的能量球上，纏繞，旋轉。

四樓包廂的尤根教授，嘆息一聲。惹的目不轉睛盯著年輕人一舉一動的羅素小姐回神，抬頭，盯著老尤根。

后者蹲下高大身軀，摟過小羅素，大手覆蓋在她的眼睛上。

他猜的沒錯，這名年輕人，是一名黑暗煉金師。

白羽瞳目猩紅灼灼。

感受的這些盧恩字母的跳躍，活潑，在融合了象徽符號的作用下，這些被提煉的惰性元素，逐漸穩定。

隨即，兩只一紅一黑的能量球，逐漸靠近，當它們相互接觸，沒有任何排異的極端情況發生時，白羽抑制不住內心的高興，大笑起來。

兩只屬性不同的能量球，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合，直到全部合二為一。

瞬間，爆炸出更為吊詭的黑芒，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不停的蠕動，雀躍。

一股難以抑制的翻騰襲來，白羽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灑在能量球上。

奇怪的是，接觸到鮮血的能量球如同得到最佳的滋補品，不停的在變大，直到白羽一只手根本托不下。

輕輕松手，如同有了靈性一般的能量球，脫離手掌，緩緩飛離，直至上升到會場中央。

仍然以更為可怖的速度成長，它的體積已經比一只成年的男性還要大。

在場的所有人，全部盯著這幅詭異的畫面。

敬畏，只是出于對陌生力量的敬畏。

嘴角滿溢鮮血的白羽微笑。

摸出一把事先準備好的匕首，手起刀落，一聲撕裂穹頂的痛苦聲傳來。

斬落整只左臂的白羽，面色扭曲，那張在愛麗絲眼中俊美的臉蛋，如今看起來像是一頭剛剛飽食的惡魔，充斥著歡愉。

那條被白羽整日斬斷的左臂，在浮空能量球的作用下，迫不及待的飛去，直到全部沒入。

一陣心臟跳動的聲音從能量球中傳出。

黑色渾圓的能量球，爆炸出異彩，由原先一只成年男性大小的體量，瞬間成長為一只成熟牛頭人大小的體量。

突然，一聲玻璃炸裂的聲音震驚了所有人。

一只黑色的長矛如同破空的閃電，穿過玻璃，目標直指能量球。

白羽冷笑，捂著左臂的右手似乎絲毫感受不到疼痛，那副鬼魅的模樣，讓愛麗絲不寒而栗。

眼看裹挾這紫色閃電的黑色長矛即將通透能量球。

瞬間，一抹黑色的倩影，瞬間出現在能量球的上方。

慢悠悠的虛空抓手，黑色長矛如期而至的落入掌中。

反身，抓矛的手舉起，猛然發力。

上一秒還在前行的長矛，此時，反方向激射而出。

瞬間刺透穹頂的巖石，整只矛深入將近二分之一。

提洛一臉冷色，抽出魔杖，浮空而立，秀發披散。

奧安娜夫人那副清冷的面孔，出現在眾人的視野，毫無畏懼的對上了提洛眼神的冷峻。

“金幣你拿走，美杜莎的唾液你也拿走。”隨即，把眼神落在場中央的白羽身上，皺眉道，“紫曜花，言出必行。”

突然，從漆黑如墨的能量球傳出的心跳聲，驟然停止。

在所有人疑惑的同時，一陣利器劃破的聲音傳出。

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從能量球中破繭而出，裹挾著孕育著的血水和粘液，傾撒在地面，隨著第二只枯骨的爪子相繼露出，伴隨著更為震撼人心的破裂，一只還冒有溫熱氣息的刻克洛普斯三頭犬轟然砸在地面。

搖頭晃腦的甩了甩腦袋，三雙幽綠的眼睛陌生的看著這個世界，直到感受到四周的敵意，毫無預料的怒吼出聲。

振聾發聵。

摩西首席執行官面容呆滯，包括在內的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這早已經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白羽低垂眼眸，小聲道。

“晚啦，奧安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