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父親用袍子裹著帶回程府的，爺爺的聲音凌亂，不住地催著父親“快，快一點，來不及了！”

我沒來由地覺得不詳，爺爺的聲音很急促，根本不是往日那個沉穩凝重，遇到什么事都不會慌張的他。靖國侯程越愷是老成持重的人，平日里甚是寡言，情緒更是很少有大的波動。

——當然，他把我趕出家門的那次，是一個例外。今天，是第二次例外。

所以，我更覺得不詳。

到了靖國侯府邸，父親還沒有把我從袍子里放出來，他半拉半抱地拖著我的身子，氣息急促，腳步凌亂。

終于停了下來，入耳就是嚶嚶的哭泣聲，我心中咯噔一下，身子劇顫。

頭頂的袍子被拿了開，眼前立刻明亮起來，爺爺骨骼突兀的大手在我背后推了一把，還是那句“快，快一點，來不及了！”

我跌跌撞撞地沖進屋里，看見眼前的情景，腳下就是一軟。

————————————————————

離開暖園之后，我在望樓的雅間里生平第一次喝得爛醉如泥，蜷縮在房間的角落里，就像一只死了的小獸。

從離開程府，到離開暖園，積聚了許久的絕望，終于覆頂而至，它們就像一座山一樣地朝我壓了過來。

我步履輕緩地從程府離開、從暖園離開，在所有人面前做出施施然的姿態，然后一個人躲起來喝得爛醉如泥，像一只困獸一樣地趴在冰涼刺骨的地面，狼狽不堪。

所以，我不知道，只是兩天的時間而已，外面，居然已經是波光詭譎的世事變幻。

征西大將軍程廷宣、我的伯父，駐守的西宇城，沒有抵御住西彥驟然而至的數千鐵騎，西彥韃虜大開殺戒，幾乎屠戮了西彥整個城池。

伯父率領西宇守將誓死抵抗，直到最后，眼見突圍無望，伯父向西彥首領呈上了投降的文書。

他只有一個條件——放那些沒有陣亡的西宇將士，回故鄉。

西彥韃子首領斟酌再三，最后答應了下來。只是把西宇城中營級以上的守將，盡數綁回了西彥國國都。

消息傳回，說是伯父在半路上引頸自刎了，但是靖國侯之孫、長公主嫡子程洌，變節投了西彥。

我不信，我怎么可能相信。

洌哥哥怎么可能變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

娘親聽到了西宇傳回的消息，一病不起，再加之前我的事，病情更是雪上加霜。她本來就身子羸弱，父親和爺爺滿落城找我的時候，醫生說，怕是趕不上見最后一面了。

我瘋了似的沖到床前，一把推開澧姐姐的身子，眼淚立刻漣漣不斷地砸了下來。

我狠狠抓住娘親的手，根本不管她會不會疼，使勁地搖晃著她纖若無骨的手掌，對著她喊，“娘親，我回來了，澈兒回來了！”

“洌哥哥被人冤枉，娘親不能就這么走了……我們、我們要為他洗冤！”

那個時候的我，被所有人瞞著一件事。

——

程廷宣衛戍西宇不力，導致西宇城淪為西彥之土，北蕭整個西部邊疆岌岌可危。而程家次子程洌變節投敵，更是觸怒龍顏。

皇上已經下旨，三日后，靖國侯府滿門抄斬。

沒有人告訴我。

沒有人。

我還滿心以為，只要我們拼了氣力，就可以為洌哥哥洗清冤屈。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態，會嚴重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