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排孩子睡下后,心里面不平靜,不想睡,我就陪她坐在孩子身邊。不等到我提醒,她就接上車上的話說了起來,仍然說她的“老大”。
“我是一個很難靜下心來的人,愛上他之后,更是一天都在想他,就是課間休息都想去擰他一下、踢他一腳。如果不是他監督,我的成績不知道會怎樣,一年學習期滿,不是也有人沒有考取日本大學,哭得眼淚鼻涕的卷著被子回國的?當然,他們沒有考取的原因,并不都是因為學習不認真?!?
“他很穩重、成熟的?!?
“這倒不是,只不過離家遠了,經濟條件也不好,留學的壓力也比較大?!?
“你的‘不成熟’,往往是因為你有他可依靠吧?”
她又說:“真是這樣的。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分別考取了不同地方的大學,我去了靜岡,讀了浜松醫科大學,他去了大阪,讀大阪經濟大學,兩地有三百多公里吧?”說到這里,她又補充一句,“畢業后他也留在了大阪,但這是后面的事。”
我立即想到,她來大阪是不是來找他的?但是我又自我否定了,因為她要是來找他,還用得著來我這里?況且她都有了孩子,就算要來,也不會帶著孩子去看他吧。
“離開了他,離開了眾多中國留學生,我還真感到寂寞了,人多,夏天晚上起來打蚊子、打蟑螂都有趣,一個人住,深夜把蚊子打死了,自己往往也會被嚇一跳。”她停了停又說,“我想我應該打工去了,一天忙忙碌碌的,既可解悶,也可以讓自己過得寬裕一些?!闭f到這里,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之后才繼續說:“我在他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他這方面有經驗?!?
我靜靜地聽著,即使她停下來,我也不想打擾她。
我與我后來的丈夫川崎大輔也就是在我打工的料理店認識的。他經常與朋友一起來,不過,這個人來一次就能讓人記住了——大家都是喝啤酒,只有他一個人喝了啤酒之后一般還要來一杯加熱的清酒或者加水的威士忌(Mizuwari),還要事前說清楚,最后一杯酒他要單獨付賬的,因為他們都是“割勘”(作者注:意思是按人頭數分攤計算,各自分擔自己的費用,即日式AA制)?;蛟S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喝了酒之后,什么都會忘記的,包括“割勘”,只顧自己又跳又蹦的,沒有女同事在的時候,他還說幾句黃色笑話,那樣子與來時如同兩人。來時,因為他是靜岡一家銀行的經理,別人都是讓他走在前面的,他自己也會找中間位子坐,說話還很嚴肅。喝了酒后他就拉著別人亂跳起來了。
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我發現他注意我,首先是因為他每次來都要仔細看著櫥窗里的菜(編者注:日本餐廳一進門一般都有櫥窗,是蠟做成的各種飯菜的模型,旁邊標有價格)問我,仿佛他是第一次來似的,其實他幾乎是天天來,只不過后來獨自一個人來的時候多。
有一次,他喝著酒對我語氣輕松地說:“我知道你不是陪酒的,你是依靠勞動來掙錢的中國留學生,可我第一次注意你,是因為你看我時是一種嘲笑的眼神,我就喜歡與有挑戰性的人打交道?!币苍S他還沒有喝足,所以眼光里仍有一種高傲的眼神。
“先生,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如果我有失禮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蔽也恢勒f什么了,他亂跳亂蹦時,我的確是覺得他有些愚蠢——如果日本人天生就缺乏幽默的話,做出想讓他人發笑的舉動時,會讓人感覺相當別扭的?!?
“你叫我先生,這就是在嘲諷我了。”他說。
“我沒有。”她說。在日語中,“先生”僅僅用來稱醫生、教師、律師、議員及有成就的藝術家。
“你是學什么的?”
“學醫的。”
“你看我這人有病嗎?”
“不知道。”
他笑了,“你應該說沒有喝酒之前沒有病,喝酒之后就難說了。”
又來了,又想幽默了,我勉強笑了笑。
店老板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等到川崎大輔走了之后,她說:“他是在逗你呢,不要認為他在動真情。像他這種身份的人,要找一個家庭比較好的日本女人,是容易的?!币苍S她是出于好意才對我說的,但我聽了有些生氣地說:“我根本就沒有想到要與他交往,這個人很愚蠢的?!蔽疫@話更多是為了氣一氣店老板娘的,殺一下她的傲氣。
老板娘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也許她不想把矛盾激化,找我們留學生給她打工,比找日本人便宜多了。
下一次,他來得很晚,是店里面要打烊的時候,沒有喝酒,樣子很嚴肅,卻吃得很慢,我們關門也就因此晚了一些。店老板讓我先回去,我出門走得不遠,他卻走了出來追上了我,微微躬了躬身后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有車,我能送你回去嗎?”
“過了路口,我就到車站了,我男朋友在那里等我?!蔽胰鲋e說。
“你有男朋友?”
“嗯。”
“他天天來接你嗎?”
“是的?!?
他笑了:“可是并沒有人來接你啊,前幾天這個時候,在車站,我并沒有看到誰在接你?!?
他前幾天就“跟蹤”我了?我這下才感覺自己扯了一個愚蠢的謊,于是,再解釋都沒有用了。相反,除了警惕之外,我還微微有些感動。算了,就讓他送我吧,我要在車上對他說清楚。
他擔心去開車時我會獨自走掉,讓我一起去不遠處的停車場,我也去了。
車開動了,他與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問問中國的事等等,我也不會對他說什么別的。然而當車快要到我家時,他剎住了車,兩只手摟住了我的肩膀。
“我喜歡你,我忍耐不住了?!?
我一把就把他推開:“放尊重一點,我要叫警察了?!蔽姨铝塑嚕吡藥撞胶蠡仡^又大聲說道:“你趕快離開,你這種人,我到哪一天都不會喜歡你,死了心吧?!?
他悻悻地走了,不過,也許是我最后說的話讓他有了希望,仿佛不喜歡他是有前提的,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是那種輕佻的人,我是可能喜歡他的。第二天晚上,我走出料理店,他又等在那里了,我還沒有開罵,他就說話了。
“不要喊,我就說兩句話。我不是那種人,昨天我是想,如果你是那種人,我就不對你認真,如果你是現在這樣,我會真心對你好的?!?
我不知道他的話是愚蠢還是幼稚,我說:“經常玩女人都有經驗了。不過,這與我沒有關系,我不喜歡你,我也有男朋友,你走吧?!?
他的臉上流露出遺憾的表情,但還是那種難以壓抑住的高傲,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