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同，不招父皇待見，等于不得所有人喜歡。我是父皇一夜風流的結果，母妃不過一介宮婢，雖封了充媛，但無絲毫外戚實力。母妃又不夠心機，常常受到其他宮妃的欺凌。打小，我就得活得小心翼翼，不能讓他人猜著我的情緒，亦不能鋒芒畢露。只有掩其鋒芒，靜待時機。

他靜靜地述說著自己對三個皇兄的羨慕，臉上并無太多表情，像一汪波瀾不驚的清泉。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打小的小心翼翼，早已練就了他深藏情緒的本領。或許，這不是本領，而是一種習慣。

心里一陣酸澀，這個如春風般的男子，時常微笑對我的男子，從小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怪不得，他的笑容總是帶著那么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

曠野暗黑如海，星星點點的燈火隨處散落。靜寂無聲，只余河水一往向前。深秋露重，涼風習習，裹帶了青草的嫩香與河水的濕氣。

聽了他的故事，只覺得心如刀割，似窒息般的痛，像是我自己也經歷著與他同樣的苦痛。

不再盯著河面，他轉過身子，面對著我，無比誠摯地說道：“夕兒，自從我遇見了你，我才覺著生活并不完全那么黯淡。以往，我為皇位而活。如今，我的生命里也有了你。＇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你的心思我都懂，你要守護的，我會幫你。而我，更希望能守護你。夕兒，你可愿意與我共度一生，陪我一起開創大秦盛世？”

我躊躇，只因我無法只顧自己享樂，忽視無時無刻都要牽系的家族榮衰；我徘徊，害怕將自己陷于硝煙彌漫的斗爭前沿，那是他們皇室的斗爭，我本可以不用摻和進去。但是，如若我答應了小四，那么，我便無可避免的成為了斗爭的焦點，只因我是葉清夕，是葉宰相的女兒，是葉將軍的親妹妹。更讓我擔憂的是，我無疑將相府推到了太子之爭的風口浪尖。

理智告訴我，我不能！我不能！

可小四……

正當我猶豫不決之際，小四冷笑一聲，眼底光芒閃爍，已然是灰燼一堆，死水一潭，像是臨別時的撕心裂肺，又像是對戀人的思念傾訴，無限凄楚地念道：

“暮景蕭蕭雨霽。云淡天高風細。正月華如水，金波銀漢，瀲滟無際。冷浸書帷夢斷，欲披衣重起，臨軒砌。

素光遙指。因念翠蛾，杳隔音塵何處，相望同千里。同凝睇。厭厭無寐，漸曉雕欄獨倚。”1.

一字一句，字字珠璣，化作冬日蕭蕭寒冰，刺入我的五臟六腑，直擊得我肝腸寸斷。再不能猶豫，再不能偽裝，恨不得立刻讓他知曉我的心意。

正要開口應允之時，小四出乎意料地痛呼一聲，反射性地捂住了左手手指，神色異常，警惕而關切地叫道：“夕兒，小心！有蛇。”

我驚慌失措地看向他，他的臉色一片慘白，雙目緊閉，十分痛苦，身子已是坐不穩，搖搖晃晃，似乎要向一邊倒去。

這個時節，怎會有蛇？

來不及思慮很多，也無心顧慮毒蛇是否還在附近。趕緊扶了小四起來，將他引至一邊的柳樹旁，讓他安穩地靠在粗壯的枝干上。

小四的臉開始由蒼白變得紫脹，剛剛走路時也是沒有氣力，一副欲倒的模樣。看樣子，蛇的毒性很強。我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不用……擔心。”他有氣無力，話已不能連貫，不斷喘著粗氣，但臉上卻是一副泰然，竭力不讓一旁的我擔心。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想這些！

我著急地拿過他的左手，攤開手心，食指上赫然有蛇咬的小口，沁出幾滴暗紅的黑血，刺目而驚心，整個手掌也開始浮腫青紫。

蛇毒擴散了！！

小四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神智亦變得不清晰，嘴里開始吐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夕兒……”

“夕兒……”

大腦一片空白，生命垂危之際，他竟滿腦都是我，嘴里只念著夕兒。

1.柳永《佳人醉》。該詞寫月下懷人，所思之人飄渺，如玉如水，意境全出。該詞“相望同千里”一句與蘇軾“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有異曲同工之妙。此處引用，不僅是為了附和夕兒在宮宴上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更是為了表現秦風的一片深情。大腦一片空白，生命垂危之際，他竟滿腦都是我，嘴里只念著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