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突突直跳。

我？皇上竟然指名讓我作詩。

這既是榮耀，又是考驗。

娘的手在明黃桌布下緊緊握著我，我能感覺得到，此時四周劍拔駑張的緊張氣氛，手心里亦沁出了汗。

無可奈何，我拼命躲避，卻難逃命運，也許前一刻那個曾經叫小四的男子還疑惑我為何出現在宮宴之上，此時，他定然是全部了然了，我不想看他知道我是葉清夕的表情，正如當我知曉他是凌王之時的痛苦一般，應該是相差無幾了。

雙手緊握成拳，深吸口氣，從宴席上緩緩走至高臺中央。

一路目光相隨，凌王的，湛王的，還有那個趙國太子拓拔昊的。此時，我已無心理會，只一心分析當前形勢，弄明白皇上這般做的緣由是什么。今日皇上太不尋常，事出必然有因，爹和哥哥此時是什么也不能做。即使能，我也不愿。爹和哥哥的身份敏感，倘若為了這般小事，惹惱了當今圣上，后果便不堪設想。

也許我參透了其中關鍵，便能想法兒化解這繁雜局面，省得爹和哥哥摻和其間。

只是，我太過自信，自詡聰慧的我此時也只能束手無策，隨波逐流。

緩慢行至高臺中央，去了尋常閨閣女子的扭捏作態，扶袖行禮：“皇上，您過譽了。詩詞之類的，不過是平日無聊作著玩的，若作得不好，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眼角余光暼到了凌王一直仔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湛王，拓拔昊亦是如此。我感到渾身的不自在，但高臺上皇上對我探尋的眼光更讓我神經緊張，全身緊繃，十分不自然。

我努力平復心情，不顧全場人的驚愕神情，慢步走回我剛剛坐著的宴桌，拿起一盞酒杯，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舉杯對月，長袖翩飛，漫漫踱步，輕啟朱唇：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輕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1.

長嘆一聲，憂傷情緒幾乎難以自持。奇怪的是，四周卻并無動靜，依舊平靜如海。

皇后率先打破了這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局面：“皇上，這葉宰相的女兒真不愧為京城第一才女。看來這今晚的詩魁是非她莫屬了，皇上，您說呢？”

皇后收起對我打量的目光，轉身面向皇上，等待皇上的回應。

“只可惜了這女兒身，這等胸襟氣概一般男子也難以企及。你叫葉清夕？”皇上摸了摸下巴，眼睛深不可測。

“是，皇上。”我規矩作答。

“詩魁，你實至名歸。”皇上又把眼光轉向爹，“葉宰相，你的女兒可真不一般啊！這等才情容貌的女子，也只有未來的天子才能與之比肩。”

我全身僵硬，下面更是死一般寂靜。在君臣同席的宴會中，誰也不知道皇上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但誰也不會輕視一個皇帝話語的效力。

無意間我似乎暼到了蓉姐姐恨恨的目光，難道她是怪我奪了她的風頭？可我也是無可奈何啊！不過，應該不至于此。從小蓉姐姐絕沒因為這些個虛名而嫉恨于我，只是，蓉姐姐這一段時日著實是奇怪，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但蓉姐姐似乎與我并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

“皇上，原來秦朝還有這般女子，看來秦國地大物博，連一介女子也這般不同尋常！皇上此番盛意，倒真是讓拓拔昊長了見識。”拓拔昊正面朝向皇上，眼睛卻無意識地瞥向我。

底下的寂靜逐漸被打破，群臣紛紛稱是，女眷交頭接耳，卻難掩艷羨的目光。

爹和哥哥雖然面色鎮定，但實則內心翻涌，娘顯然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擔憂不已。

而我的眼光從始至終追尋著凌王的身影，我知道，他的眼光也一直未從我的身上離開，這讓我感到一種憂傷的幸福。

想著剛剛皇上的一席話，明里暗里指的莫過于我與這幾位王爺。言猶在耳，不得不心生擔憂，直面看向湛王，卻發現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正如那日月牙湖亭外的眼神，目光相遇，我一陣尷尬，羞郝別頭。

剛剛皇上的驚天之語此時就似夏日烈陽下的雨水，雖然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但現在卻慢慢蒸發，不見煙影。喝酒的依然在喝酒，談笑的依然在談笑，沉默的依然在沉默，皇上側身與身旁的皇后親切交談，那平和慈祥的模樣，讓人難以想象他就是剛剛只手翻云覆雨，操縱他人人生的那個皇上。

如果這便是帝王家，那么，皇上，他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或許，所有人都是他棋盤上的黑白子，棋子可以利用，可以犧牲。下棋者卻永遠只有他一人。此時，我便是可以利用的那枚白棋。但是除此之外，我實是猜不透。

趁著再次熱鬧了的氣氛，我趕緊謝了恩退回自己的席位，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娘一見我回到她的身邊，立刻舒了口氣，但擔憂神色絲毫不減。雖然我自己同樣丟了半條魂，但我現在無法完全外露，娘今日應該受了刺激了，如若我傷心害怕得沒了魂，那娘該怎么辦？我咬著牙，告訴自己，堅持下去。

我無力再去關注凌王湛王他們任何人，只呆呆地盯著面前的酒盞。曾經想過，自己也要同爹娘一樣，只愿得一心人，相依相伴。亦曾經想過，自己的婚事可能會身不由己，在遇著小四之前，我不曾動心亦不曾心傷。為著家人，我會嫁與我需要嫁的人。

但蒼天弄人，讓我遇見了小四這個如春風般的男子，并讓我動了心，認定他將是相伴我終身的良人。遇著了小四之后，我開始逃避，逃避一個我不愿意面對的事實。

命運卻再次與我開了個玩笑，我隱瞞了自己是宰相之女的事實，小四卻同樣未告訴我他便是當今的凌王。

現在想想，是我自己大意，先前只覺著他非一般世家公子。那樣的皇家高貴之氣，不凡的談吐見識，還有那枚價格不菲的玉佩，虧我一向自是不凡。難怪及笄前日，他未履行諾言前去醉仙樓。那天，皇上病情危急，正是凌王進宮伴于御前，可我卻絲毫不知。也許就是那個時候，皇上對凌王有了改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