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潤良的車停在紡織工學院院門前。崔瑞賢下了車，見父親仍一動不動保持沉默的態度，不禁有些失望。原本父子之間的默契，突然之間沖出一道隔閡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不敢打破，也不敢去觸碰。他的恐懼丟在那些讓他迷茫的時空，放棄，是他唯一的選擇。他偷偷飄了一眼父親，崔潤良的眼神盯在路面，似乎還在思索，并未理會兒子一直沉悶的情緒，他只好抬起腳，跨過學校的院門。

清晨的陽光不算熱烈，柔軟的微風輕輕拂動路邊高大粗壯的銀杏樹，綠影交疊，沙沙而響。校園的青石板路，三三兩兩的人影緩緩移動。崔瑞賢的心情落在婆娑暗影里，無精打采，沒有頭緒。他早發覺父親走下車，向左側的教務大樓走去，心中的疑團重疊：“父親到那里去做什么？”看看時間，無法再遲疑，只好加快腳步，趕回了課堂。

一堂課，渾渾濁濁。他似一粒激流之中的砂礫，篩在鐵網之內，左右顛簸，最好終于被拋回了水底。生活的紛雜，讓他迷亂，也讓他開始理性。很快，他漸漸辨清了方向。他又開始封閉了記憶，沉重的畫面被悄然隱去，他不得不認真考慮，更冷靜地解決應該負擔的問題。幾堂課下來，他終于擺脫了困擾的苦惱。

午飯在學校大食堂里。他要了半份地三鮮和半份肉片西芹，又打了一元錢米飯，坐在僻靜的角落里等候簡兮。正午的時間，兩個人都在一起吃午飯，這是很久以來的默契了。雖然，因為新成員的加入，對崔瑞賢有些影響，但很快他也漸漸適應了。二十分鐘過去了，食堂里的人從稀稀落落到高朋滿座再到三三兩兩，崔瑞賢面前的飯菜未動，而對面的空位上仍毫無生氣，冰冰冷冷。

“喂，在等簡兮嗎？”

海特托著滿是飯菜的餐具，坐在了對面，問道。

“奇怪，你也這么晚來？怎么，午飯時間三班的人一個影子都不見，發生什么很特別的事情了嗎？”

崔瑞賢環顧左右，訝異地問。

“哎，不是早知道的嗎？心域的老媽得了重病，需要手術開刀，要很大一筆手術費，可杜叔叔翻遍家里所有的存折也沒有湊出來。這不是，全體三班總動員，在發雞毛令，大家幫他想辦法吶！”

海特一邊向口內塞著油炸土豆條，一邊說道。

“杜叔叔也有這樣的困境，真是沒有預料。手術費大概需要多少，現在的情形怎么樣了？”

崔瑞賢也開始緊張，不由自主地翻了翻衣兜，找出幾張零鈔，失望地數了數，又放回去，焦灼地望著海特，問著。

“媽昨兒問過了，具體也沒有數字，總之需要不少。可那老頭挺倔強，媽說先替他墊付，他卻不要。人命關天的大事，真不知道他們都是怎么想的，我也沒有辦法。心域說了，最多不能超過五百，我是盡力了！喏，你再幫忙五百，算是我的最好支持了！”

海特說著，掏出五張大面額塞在崔瑞賢手中，又悶悶道：“你來分析分析下，杜心域一家到底怎么想的，這募捐還有這樣的，真是稀奇？”

“什么稀奇，杜心域等著他的彩票中大獎呢！他的個性，你還不知道，要大家拿出錢啦幫助他，他怎么受得了？雖說，他平日有些小氣，但每回誰有急難，不是他首當其沖，第一個幫忙？理解下吧，怕是他的心情更難過！”

“是啊，仔細想想，還真這樣，哎！”

海特吞著面前的飯菜，油花抹在嘴巴上，凝視又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又道：“以他的脾氣，你這五百千萬不要說是我給你，若其不然，怕是真要和我較真，就麻煩了。他剛說，我海特的捐款不能再多，若不然，之前的五百也要退還給我，真夠搞怪，我哪里得罪他啦？”

“總之，他有他的想法，大家關系親密，不能因為錢的問題多了隔閡，你還是順其自然理解下吧？這么多的人情債，他也背不起。哎！這下他是跌到谷底了，還是安慰他的情緒最重要！”

崔瑞賢將錢塞回海特手里，又將手中的銀行卡向他揚了揚，笑道。

“錢算什么，沒有真感情，什么也買不到，我是真心實意想幫他！你說，瑞賢，論關系，我和他算是關心最好，對不對？現在正是我這個好朋友出錢出力的大好時機，他卻將我堵在了門外，什么意思嘛，不當我是朋友了不是，你還氣我？”

海特臉陰下來，幾百元的鈔票丟在桌面上，口中的食物沒有了味道，飯菜也咽不下去了。

“生什么氣，我是為你好。在捐款這件事情上，你就不要有郁悶了，尊重他人的選擇，才是真正的朋友。別把心域壓得透不出氣來，原本他就夠苦惱的呢。若是讓他知道我替你捐了五百，你說，他是感激你多，還是責怪你更多？而況，盡我一份心意，也是我的份內之事，就不勞你再操心啦！”

崔瑞賢將飯勺在口中一揚，輕輕挑了挑眉梢，大吃起來。

“好吧，我徹底妥協，說不過你們，你們都有自尊心，我都應該尊重！有什么辦法，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總不能因為這點錢的問題，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只好這樣了，我只能回家燒幾柱高香，禱告心域中頭獎了！”

海特終于軟下來，惆悵地開始繼續午餐。大食堂內的人員漸稀，兩人吃罷午飯，也沒見三班再有人來。

“走吧，別等了，大概午飯錢都捐出來了！”

海特拉了拉兩眼期盼著的崔瑞賢，聳了聳肩道。

“咦？是啊，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些，簡兮可不能餓肚子呀！”

崔瑞賢如夢方醒，呆了一呆，醒悟過來，忙從桌邊跳起來，急跑到窗口要了幾瓶奶茶，才如釋重負和海特走出學校食堂。

三班的教室仍未平靜，崔瑞賢站在教室門前的時候，韓敏英正舉著一只大紅封皮的捐款箱向蜂擁而來的大手揮舞著，喊著：“大家有點秩序，一個一個來，離上課還有些時間，來得及，不要擠，不要急！”

海特望了望角落里低頭郁悶的杜心域，又轉頭悄悄將崔瑞賢推出教室內的視線，低聲道：“你快別湊熱鬧了，捐錢的事情，也不急在這一刻。若讓杜心域看到是我將你帶了來，他的心情更雪上加霜了，這又何苦？你說的沒錯，我們是應該先顧及到他的感受。”

崔瑞賢偷偷掃了掃在場人員，見無簡兮的影子，心中納悶，聽到海特突然轉變的態度，有些訝異，呆了一呆，退出教室，心中開始恍惚，眼前是走廊變得陌生，暗暗嘀咕：“簡兮去哪了呢？”

他在走廊里等就十幾分鐘，才見簡兮急匆匆出現，正要上前詢問，卻見她風一樣掠過他的眼前，如同眼中無物般沖進教室，兩臂揮舞用力發開左右人群，將手中溫熱的鈔票投在捐款箱內，才大喘著粗氣，拍著胸口，如卸重負般，道：“總算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