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瑞賢回到家時，母親依然呆呆坐在沙發里，房門的聲響并未驚擾她的靜默，如同沉睡了思緒，唯剩一雙無神的大眼停留在面前的墻壁上。他擔憂地走上前，輕輕拉住母親一雙僵滯的手，道：“媽，夜深了，去睡吧！”

“哦！”莊萍玉如同在悠遠的時空感覺了呼喚，回過神來，張眼望了望兒子，頭腦沉重，強顏歡笑，道：“回來了，這么晚，你去睡吧，我等會兒你爸！”

“爸!”

崔瑞賢一震，驚惶地望著母親，眼中的兩條人影詭異地扭曲著，欲言又止，忙又掩飾著，勸道：“爸大概是有事情絆住了，您還是休息吧，若他知道您在等他，也不安心，我更擔心您的！”

“嗯，說的是！”

莊萍玉滿眼憐愛地凝視兒子，悠悠站起身，向臥房走去，邊走邊道：“都十二點了，你爸從未這樣晚回來，也沒打來電話，會不會出什么事情？”

“爸不會有事，您不用擔心他，倒是您，怎么有些沒有精神，會不會是那里不舒服？”

崔瑞賢伸出手去，挽住搖搖擺擺的母親，將她扶在臥房的床上躺好，不安地問著。

“沒有，我是有些走神了，好了，大概睡一會兒就會好，你去睡吧！”

莊萍玉無力地向兒子揮了揮手，沉重地垂下眼皮，很快便發出了幽幽的酣聲。

崔瑞賢守在床邊，心里明明感覺著母親是在裝睡，卻也不敢再驚擾，只好沉默地將窗簾拉好，熄滅了臥房的燈光，輕輕走出來，滿心煩惱回到自己的臥房，呆呆坐在床邊愣了一會神，才想起還沒有淋浴，換上睡衣，走進浴房里時，再看時間，已經午夜一點半了。

“爸是不會回來了？”

泡在浴缸里，他的失落漸漸蔓延，濕熱的水流滌過愁郁的肌膚，他卻沒有半點溫暖，只覺得周圍寒氣逼來，如同浸浴在冰冷的暗穴之內，呼吸窒息。

“這就是生活的本質，總有千變萬化的未料。你要振作，男人的肩膀是要扛起沉重的，你必須拿出勇氣面對，冷靜地面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沒有丟失過。一定要從容接受生活，從容面對一切。只有這樣，平靜的生活，才不會改變！”

他努力說服著自己，赤條條的身體爬出浴缸，裹在一條米色團花的松軟浴巾里，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才打定了主意。輕腳走出浴房，靜悄悄靠近母親的臥房，手指在門邊慢慢移開一條縫隙。

“瑞賢還沒有睡嗎，這是在做什么？”

身后的聲音傳來，崔瑞賢心中一驚，忙回頭看，見父親正將腳下的鞋子脫下來，放進墻邊的鞋柜里，抬眼注視著自己。

“哦，爸您回來了，我，這個……”

他口中支吾著，眼光飄向臥房內熟睡的母親。暗影里的母親突然翻了個身，似乎睡得更沉了，一動不動，面向墻壁，悄無聲息了。

“你媽早睡了吧？怎么，我打手機接不通，手機沒電量了嗎？家里的電話也打不通，真是怪事？今天這是怎么了，到處都是令人頭痛的事情。我也累了，你幫我個忙，放滿洗澡水。我去瞧瞧，還有沒有什么可以吃的，忙了一天，也沒怎么吃飯，肚子都空了。真是的，怎么，今天發生的事情，如同撞到鬼似的怪異？”

崔潤良看也不看兒子，徑自走進廚房里，在冷藏柜里找出幾樣剩菜，端在餐桌上，不知冷熱地大嚼起來，一副若無其事的神色。

“爸還真是狡猾，電話手機打不通，虧他想出這樣蹩腳的借口來，看我不拆穿他？”

崔瑞賢心底不服氣，股股怒意洶涌，輕腳在浴房放好洗澡水，又到母親房間找出母親常用的手機，打開一看，驚得呆住，母親的手機卸掉了電池。

“這，這是為什么？”

他的驚愕停在暗影中沉睡的軀體上，暗暗訝異，百思難解。又悄悄走到客廳的電話機旁，拿起聽筒掛在耳邊，撥了幾個號碼，寂靜的沉默告訴他，父親并沒有說謊，再看電話線的一頭，已經拔掉了。

“究竟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腦海旋轉起來，兩耳“嗡嗡”轟鳴，兩只手拿著電話線，僵楞地望著正從廚房走出來的父親，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哦？電話線什么時候掉下來了，真是馬虎，你媽平日也不檢查下，幸好沒有什么事情發生，若是不然，豈不要誤大事了，楞在那里做什么，快裝好！”

崔潤良抬眼看了看發愣的兒子，不以為然地說著走進浴房，關上了房門。

“真的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吧，一切都是幻覺吧？”

崔瑞賢搖了搖發懵的大腦，父親淡定的若無其事讓他有些恍惚得不知所措，眼中的畫面變得模模糊糊了。他將電話線重新裝好，又調試了試，完好如初，才抬腿木然地回到自己的臥房躺在床上。關掉了燈光，漆黑一片，世界如同沉睡般寧靜。他將一雙大眼閃爍在窗外的星天里，一顆一顆數起來，亮晶晶的星子唱起一支催眠的的曲調，如同一只溫柔的手臂輕輕搖動他的憂郁，漸漸舒緩，漸漸消逝了。

遺忘真是奇妙的東西，它將殘酷吞噬，又將殘忍消亡。

崔瑞賢醒來時，天空已經明朗大亮了。走出臥房，母親的笑臉迎出來，道：“快吃早飯，要遲到了！”

他看了看時間，距離到校的時間是有些緊迫了，崔榮熙已經放下了碗筷，見到他，道：“哥，你眼圈怎么了，熬通宵了嗎，怎么又在打游戲？”

“游戲我早戒掉了，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少操心，快去上課吧！”

他將臉色板成嚴厲，一副老成持重的口氣道。

“嘿？什么時候你也變成大人啦，才上幾天輔導課就開始狂妄啦？少裝成熟，一碗紅豆湯都搞不定，別在我面前趾高氣揚的，沒人會吃你這一套，哼！”

崔榮熙做了個鬼臉，手提背包跨出房門，又扭頭向廚房揮了揮手，高喊：“媽我上課去了，老爸，保重！”

“真是叛逆，說話不帶刺活不下去的嗎，你這輩子都這樣，休想嫁得出去！“

崔瑞賢嘟嘟囔囔詛咒著，兩眼瞪在妹妹飛背影上，狠狠揮了揮拳頭，道。

“我嫁得嫁不出去，用不著你操心，還是管好你吧，紅豆湯！”

崔榮熙扔下一句，奮力關上了房門，將哥哥憤憤的目光擋在了門內。

“快吃早飯吧，再有心情斗嘴，不要上課啦！”

莊萍玉催促著兒子，冷冷飄了一眼沉默一旁的丈夫，坐在餐桌一邊，開始吃早飯。

餐桌上彌漫著緊張，黑夜的陰影似乎還未曾殆盡。莊萍玉的平靜掛在崔潤良的臉上，兩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面對默然的兒子，又不知如何開口，于是，緊張的氣流更加沉重了。

“瑞賢，快點，我帶你一段路，正好去你學校辦些事情！”

崔潤良打破沉默，突然對兒子道。

“您去紡織工學院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