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安靜下來，周涵語終于松了口氣，他悄悄下了病床，輕輕邁腳移到窗前。雨霧朦朧里，母親憂郁的身影飄搖，心中酸澀，黯然神傷，幽幽望了望床下，嘆息道：“出來吧，都走了！”

“我的媽呀，快把我悶死啦，怎么都這樣巧，我才進門媽就來了，真想不通。好容易盼她出門去，芯惠又來搞怪。這么大的風雨，真不知道她們都在搞什么？”

呂海特灰頭土臉從床下爬出來，滿臉都是唏噓驚異的冷汗，一邊擦著一邊向窗外的雨霧里望去。

“還算好，病床夠高，若是不然，你不是都要面對？”

周涵語低垂眼瞼，托起下頜陷入沉思。他的思想游離在母親的憂郁，一絲愁緒掠過，擰緊眉心。右手情不自禁按在傷口上，雪白的紗布摩挲粗糙，心情冷落，提步慢慢走回病床邊，倦懶著倚在床頭，眼睛落在玻璃窗上斑斑駁駁的水痕，迷離，彷徨。

“什么態度嘛，打起精神行不行？大家都是男人，士氣必不可少，決不能輸給這些女流之輩。人家整日天真爛漫，嘰嘰呱呱，咱們都怎么啦，總要大氣磅礴壓倒一切，更勝她們一籌才是！”

呂海特掃了一眼空曠的病房，見左右都是鋪著雪白布單空空的病床，心情舒暢，高興地打了個響哨，一條大腿跨過床架，跌身撲倒在床心身體搖搖擺擺，病床“吱吱嘎嘎”，兩眼一翻，斜視周涵語，懶懶問：“喂，晚飯吃什么，要不要我去買來？”

“不用！”周涵語搖著頭，傷口隱痛襲來，輕輕皺了皺眉頭，隱忍著望了望窗外，不安道：“呂阿姨回去，不見你在家，會不會擔憂，還是回去吧？”

“喂，不要操心這些，行不行？你現在的腦袋需要的是休息，休息，再休息。我也是，我也需要休息，休息，再休息！”

呂海特的眼皮沉重地落下去，喉嚨的聲音漸輕，飄飄搖搖浮在空中，不久，病床“吱吱嘎嘎”的嘆息漸止，均勻的酣聲奏響。

“奇怪，怎會這樣的疲憊？”

周涵語不解地搖了搖頭，雙臂張開，懶懶伸了伸腰，倦困的疲乏襲來，身體放平，拉上一條薄布單，輕輕合上雙眼，沉入虛渺的世界。

病房開始響徹沉迷的酣睡聲，此起彼伏，均勻響亮。兩顆需要寧靜的心靈開始沉入夢境。靜默的玻璃窗格雨珠摩挲，不久，如豆的雨珠開始急落，焦躁的雨珠吹在風里，沙沙而落，將一片沉郁低迷的天色洗清透明。夏日的雨水揮散了沉悶的天空，不久，灰暗漸漸泛白，漸漸，西邊的天際紅云鋪滿，雨絲收起，清爽的涼風襲襲，地面的水洼停止了喧嚷，病房的玻璃窗更加寂寞了。

“喂，病房內家屬不準睡覺，知不知道？”

病房內響起了年輕女護士清脆急躁的聲音，她將手中的醫療器械推至病床床頭，雙眉緊鎖冷臉站在病人面前，邊不斷催促，邊迅速將手中藥瓶掛好，兩眼閃爍在病人臉頰。

“哦，真對不起！”

周涵語努力睜開雙眼，慌忙撐起身體，陪笑說著，慌張的神色穿透一旁睡意尤濃的呂海特，愁郁襲來，心中無奈，一條手臂伸出去，用力搖了搖病床的扶架，輕輕呼喚：“海特，海特，快醒醒，快醒醒！”

“哦，怎么啦，怎么啦？地震，地震啦，地震了嗎？”

海特慌慌張張滾下床來，連滾帶爬向外沖去，剛跑至病房門口即被“格格”笑聲驚醒，停下腳步呆呆回身，見小護士正掩嘴嗤嗤笑著彎下腰去。

“喂，你這人可真逗，笑死我了！”

小護士笑了一陣，直起身體，努力抑制著情緒，臉色添上嚴肅，手指零亂的病床，板起一張臉，又道：“病床不準家屬使用的，不知道的嗎？”

“嗯，不知道，怎么啦？”

海特呆呆一愣，兩眼依舊迷離，呆呆地想了想，迷茫地搖了搖頭，困惑道。

“不知道嗎？”

小護士驚異地望著海特，突來的答案讓她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她將目光落在海特身上，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高大健碩的年輕人，很快就發現年輕人臉上青澀未消的稚氣心中無可奈何，只好翻了翻白眼，正色道：“不知道是吧？好，我現在就通知你，病房病床的使用權只有接受治療的住院病人，其他人員一概不準使用，夠清楚了吧，聽到沒有？”

“哦，你這么大聲做什么？我又不是聾子，聽是聽到了，不過，很怪異的規定呀，現在這張病床不是空閑著的嗎，哪里有病人？”

海特搔著頭皮，腳步松散地回到病床邊，一條腿垂下床沿，身體斜躺下去，迷惑地斜視著小護士。

“你？”

小護士更加驚詫了，兩眼發直臉色煞白，呆了一呆，鼓鼓怒火沖到海特面前，右手顫抖指向病床中的海特，口中含混，半天才憤憤道：“你，你，你太沒有道理了！”

“喂，說話小心點兒，行不行？誰沒有道理啦，你才沒有道理，醫護人員的職責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解人憂患。沒有瞧見我現在身體不舒服，正需要治療的嗎？這張病床當然適合我，我更適合躺在上面，難道你能找出比我此刻更需要它是人來嗎？”

海特見小護士臉色鐵青，更加得意，雙手負在腦后，搖頭晃腦地說著。

“你，你真強詞奪理！這是醫院的病床，你是這里的病人嗎？你有住院部病人的診療證明嗎？你有醫療費用的單據嗎？你有??????”

小護士再也說不出口了，她發覺自己的聲音非但沒有對病床上的年輕人造成影響，反之更大大地刺傷著自己的信念。病床上的年輕人說完理也不理會她，早翻過身去，背對著她，打起了響酣。悠蕩的酣聲均勻落在她的耳內，氣得她兩眼發呆，腳下飄飄忽忽，身體搖搖晃晃，找不到了方向。

“喂，海特，去外面幫我買瓶汽水來，可不可以？我的嗓子干得別不行了。”

周涵語見氣氛緊張，滿臉無奈，垂下眼皮兒，對呂海特均勻起伏背影輕輕說道。

“喂，不準喝汽水，嗓子再干也不行的，這樣會影響治療！”

小護士急得兩眼紅腫，呆呆僵楞在床頭，喊起來。

“噢，是這樣，謝謝您的提醒。”

周涵語欠了欠身，臉色尷尬，又低頭躊躇了片刻，想出辦法，張口又道：“那么，海特，幫忙買本雜志，可不可以？”

他的聲音輕輕吹進海特耳畔，海特立刻翻身坐起，他感覺出周涵語口氣中隱含的威懾，只好提起精神跳下病床，懶懶向小護士擠了擠眼睛，惆悵地悶聲問：“買什么雜志？”

“噢，最近有本《夢里花開》蠻有趣，幫我買吧？”

“啊？你喜歡這樣的題材呀！我最討厭這種不修邊幅，慢鐘一樣的作品，沒多少字的東西，總要拖來拖去才見更新，看都不看就厭煩了。誰知道，男主人公究竟會是誰家兒子，啰里啰嗦講不清。你說，這叫什么書，女主人公剛出場竟然瘋了，依我看，作者才是真混亂啦？”

“哦？你對內容這樣清楚，不是才出了一部，這些內容你是如何知道的？”

“哎呦，夫子，網頁上搜一搜就會有了，原來你不在網絡上看小說的嗎？”

“噢，只是在學校偶爾瀏覽下新聞網頁，沒有注意過更多內容。你知道，我的流量很貴，時間又少，幾乎很少用。”

“真不明白，媽說請你去住桃苑，你又不肯，我家哪里會虧待你，你家里連網線都沒有，若換是我，不知道每天要怎么活啦！”

呂海特的眼神飄向窗外，西天的晚妝正漸暗淡。小護士的情緒漸歸平靜，正細心在周涵語手背輕輕拍打尋找著靜脈，尖細的針管刺進去，頃刻洇紅了透明軟管，緊接滴滴液體點潤細管，鮮紅飛血液回流靜脈，病床上的病人漸覺舒適。忽然，一聲驚呼從窗邊響起，回蕩病房。

“涵語，有好消息，有貴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