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芙蓉山莊:
- 芙蓉山莊
- 孫喜玲
- 7796字
- 2016-12-09 10:39:53
六
一輛黑色四缸奧迪停在了山莊門口,柳蕓帶著一名會計和一名出納上來了。一進門就笑得和搖鈴似的,說:“不一樣,不一樣,剛半個月,就有了這么大的變化,速度不慢嘛。”
接著看到山莊門口新移過來的廣告牌,說:“這個東西太靠路邊了,往里放放多好。”
我說:“再往里就傷著梧桐樹根了,這個展板很沉的,上面有木條防護檐,下面兩條腿上連著很大的水泥塊,大雪天,大家全體出動,好不容易才挪過來的?!?
柳蕓說:“哦,是嗎,那就這樣好了。”
我心里有了幾分不爽,覺得這位號稱什么也不管的董事長,委實是有點管得太細了,放一個展板的位置都要管,那還要總經理做什么。
我掩飾著自己的真實心態,喊了一聲:“秦志方,給柳董上菜?!?
柳董說:“別說,我還真是有點餓了?!闭f著站在我面前,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嘴里冒著絲絲熱氣,我隱隱嗅到了她有濃重的口氣。
柳蕓說:“你瘦了,干活悠著點,不要勞累過度哦。改天回杭州,我再請你到梅家塢去吃瓦罐雞?!?
我說:“還是我先請你吧。這次請你吃菜,主要是向你匯報新改良的菜品,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李大姐是總公司的出納,五十多歲年紀,身材高大,方圓臉盤,白凈面皮,眼圈有些發紅。短發是焗過的,泛黃,沒有光澤,一口地道的“杭普”,說:“哦,真是不一樣的了,一進門感覺有了人氣,不是以前那樣冷冷清清了?!?
會計小袁年輕漂亮,鼻梁端直,一雙大眼,很有點矜持,給人一種不大好打交道的尖酸感,說:“去年冬天我們來給員工發工資,好嘛,進來半天都看不見一個人影,說做頓飯請大家會餐,連菜都沒有。我和大姐兩個人臨時去鎮上買了半天,才胡亂張羅出兩桌菜來?!?
柳蕓說:“要不說著急到處物色人呢,孫總來了不就好了嘛。”
我對柳蕓的司機小張說:“小張一塊過來吃吧?!?
柳蕓的司機小張高挑個,單眼皮,窄長的臉型,細瘦的腰身,走起路來兩條長腿在褲管里晃晃蕩蕩,感覺很不結實,仿佛一不小心會折成兩截,此時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正端著一杯水喝得刺溜刺溜。
柳蕓說:“叫他干什么?不能慣他這毛病,哪有司機和董事長、總經理同桌吃飯的道理?我這里不興這個。小張,你隨便去廚房吃點好了。”
小張說:“知道了?!逼鹕硐驈N房走去。
說著秦志方用托盤端了菜上來:一道湯溪土雞煲,一道野小蒜苗炒本雞蛋,一道芙蓉達摩菜,一道紅燒肉燉土豆,一道春筍雪菜燉排骨。
柳蕓說:“都用托盤了?!?
我說:“是啊,老用手給客人上菜,很不衛生,也不好看。”
柳蕓問:“我看看都是些什么菜?!?
我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新配方的湯溪土雞煲,是我自己的一個絕活兒,無償奉獻給芙蓉山莊?!?
柳蕓用小勺舀了一口湯,放在嘴里嘗了嘗,吧咂著嘴說:“味道很好?!庇謯A一塊肉放在碟子里,小袁和李大姐吃了也連聲說好。李大姐說:“原來的土雞煲,我聞著就惡心,一股子腥了巴唧的味道,連點鹽味都沒有,肉嘛咬都咬不動,我都覺得可惜了那么好的土雞了?!?
我說:“其實這個煲做法很簡單,就放幾顆辣椒和幾片生姜,花椒、大料、蔥、蒜一概不用的?!?
李大姐說:“怎么做的呀,告訴我們,自己回去照著做吃起來不方便嗎。”
我開玩笑說:“對不起,不能告訴你,這是芙蓉山莊的商業機密?!?
柳蕓笑得咯兒咯兒的,說:“就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誰都會做了,我們山莊的特色還怎么體現呢?”
我說:“你們吃嘛,嘗嘗野小蒜苗炒雞蛋,這座山上到處是寶,遍地的野小蒜,長得又肥又大,味道清香極了,和農家的土雞蛋炒在一起,真是色香味俱佳。芙蓉山可以吃的野菜到處都是,什么豬麻哈了、蕨菜了、薺菜了、馬蘭頭了,簡直就是一座天然的綠色野菜基地。我讓員工每天上班的時候路上隨手采些來,洗干凈一清炒就是山莊的特色菜??腿藗兒芟矚g這幾道菜,幾乎所有的回頭客都要點。一盤賣十塊,成本低,有山莊特色,利潤空間很可觀了,柳董你可別說我黑啊?!?
柳蕓說:“你在為公司創造效益,我怎么還能說你呢,不過你是有點黑,兩顆雞蛋,一把野小蒜苗就要人家十塊錢,嘿嘿……我和你開玩笑,不要把山莊開成黑店就行。”
我說:“原來的定價我全部調整過了,我算了一筆賬,原來那個定價絕對是要虧損的,別說營業額上不去,就是上去了也掙不了錢。餐飲業算賬不能單純算進菜和出菜的價差,必須把淡季因素算進去,此外員工工資,設備折舊,租金等等都得核進去,價格起不來,游客又形不成規模,不虧損才有鬼。所以我把菜價翻了兩番。執行了有一段時間了,也沒聽到顧客有什么不滿意?!?
柳蕓說:“不對吧,我在杭州就聽說了,說山莊的飯菜價格高,柳蕭說快成黑店了?!?
我問:“柳蕭聽說的還是他自己認為的?我來了快一個月了,我還沒有見過這個人呢。他了解的情況屬實嗎?為什么不上來直接和我說。”
柳蕓說:“別管他說什么,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干就是了。”
我說:“我的想法也得你支持才行啊。芙蓉山風景是沒得說,但是交通不便利是一大問題,這個問題靠企業自己的力量是解決不了的,在現有的條件基礎上,只能是盡量多發展旅游項目,顧客來了,最好是能有一個連鎖消費,說白了就是盡量從人家的口袋里多掏點錢出來給我們。如果一個游客能相當于三個游客的消費,通過吃、住、游玩、購物,那一年下來,游客數量也許沒有明顯增加,但我們的效益卻可以提升兩倍。而吃,是一個重頭戲,只要飯菜有特色,但凡有條件上山來玩的,一般不會在乎那幾個飯錢的?!?
柳蕓說:“可是還有學生啊,附近的村民啊,這些你考慮過嗎?”
我說:“豐儉隨意啊,飯菜有貴的也有便宜的,實在不想花錢還有方便面嘛?!?
李大姐說:“這道紅燒肉燉土豆也很好吃哎,尤其是土豆,這么一大盆,都快吃光了,肉的味道真好,顏色也很好看?!?
我說:“一會兒吃完飯,到我辦公室談吧。”
柳蕓說:“你在山上竟然有辦公室了?”
我說:“是啊,就是你們原來用過的廚房,我讓李永興把抽油煙機拆了,簡單粉刷了一下,從下面搬了幾張辦公桌,扯了一部電話,就可以辦公了?!?
柳蕓說:“好,好樣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有你的,孫總,我沒有看錯人。來的時候,我還和你原公司的副總說到你,把你狠狠夸了一通,同時也奚落了他們公司一通。我說他們看人走眼,放著一個難得的人才不會用,讓我這個和你只有一面之交的伯樂給挖走了?!?
我原先所在的投資公司,老板原本是臨平市的副市長,是柳蕓的朋友,也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在這家公司時間不長,但在馬總的關照下,公司人力資源部為我辦妥了社保醫保一應手續,因此,雖然離開了,對馬總卻依舊心懷感恩。
說著,柳蕓突然想起什么,失驚打怪道:“對了,喜玲,你鉆在山里只顧了做事,大概還不知道吧?老馬被檢察機關隔離審查了?!?
柳蕓說的老馬就是投資公司的老總。
我吃了一驚,問:“為什么?”
柳蕓說:“具體情況不大清楚,我聽司法界的朋友說,大概是他在當副市長的時候經濟上有問題,給抖出來了,已經認定的大概有二百萬,還牽出一大批人來。唉,那么一個精明的人,就這么完蛋了。這種事情,只要隔離審查就沒有找不出問題來的,人家沒有一定的把握是不會輕易抓人的?!?
我聽了有點難過,停了筷子,不想再吃,長嘆了一聲,說:“富貴無憑?。∩洗挝覀円黄鹱w機去西安考察,在飛機上還問辦公室給他帶酒了沒有,馬總頓頓都要喝酒,而且只喝五糧液。我當時就覺得這個農民出身的老總人雖然很好,卻也奢侈了點,不料轉眼就成了一文不名的階下囚?!?
柳蕓說:“我聽說了也挺難過的,你想嘛,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對老馬這個人很欣賞的,干練,機敏,有擔當,有丈夫氣,不像杭州男人。不過我告訴你這件事情的目的不是讓你難過發表濫同情。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真是走對了,離開老馬的公司來我這兒是你天大的幸運,否則你也會跟著倒霉。我說你這個家伙還真有福氣?!?
李大姐說:“對對對,我看孫總是個有福氣的人,能有機會來我們公司為柳董做事就是一種福氣。”我看看李大姐,很有些討厭杭州人拍馬溜須的習性,也實在不明白為柳蕓做事怎么就能和“福氣”二字扯得上。打工的人不怕沒飯碗,跳來跳去無非是給人打工而已,走哪里也一樣沒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在這一點上是沒有什么“福氣”可言的。
我沒有接李大姐的話,沉默了片刻,問柳蕓:“你在杭州司法界熟人多,老馬又是你的老朋友,那你不能找找人幫幫他嗎?”
柳蕓突然正色道:“喜玲,我勸你別管這事,最好遠著點,況且這也不是該你管的,再說你想管也管不了。你管好自己手頭的工作就是了,別去當這個濫好人?!?
我說:“柳老師,我也就隨口這么一說,你別左一個濫同情,右一句濫好人好不好,我一介平民,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量嗎?”我和柳蕓之間的稱呼有點沒譜,一會兒老師,一會兒名字,一會兒職稱。
柳蕓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這潭渾水很深,別說是你,就是我也不敢去蹚,我這么說是為你好。喏,你想管也可以,拿來四百萬,我找人通融一下,不過說句實話,即便是花了錢,能不能弄出來誰也不敢打包票。這么多錢你有嗎?”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柳蕓一眼,心說:“有那四百萬,我還用給你打工嗎?”
柳蕓吃好了,端起一杯茶水漱了漱口,起身和李大姐、小袁隨我來到辦公室。
幾個人坐定了,有服務員進來給在座的每位泡了一杯茶水。
李大姐從拎包里拿出幾張表格來遞給我,說:“孫總,這個你先看看,根據你提的工資標準,柳董和我們合計了一下,看這樣制定是不是更合理一些。”
柳蕓說:“中層的工資我基本同意你的標準,你剛來,對這里的人事不是很熟悉,哪些是老員工,哪些是好員工,我比你清楚點,所以在你報給我標準上做了點調整。普通員工嘛,暫時不動了。調工資是一件牽一發動全身的事情,弄不好會出現新的不平衡,不僅起不到激勵作用,反而會制造出消極情緒。你不能拿杭州的工資標準來套金華的農村。這里的農民守家在地,一個月拿上四百塊錢,穩穩當當,很知足了,可你如果給一個人提了,其他人就不高興了。農民是不能慣的,你要記住,這里是農村,現代企業人本主義那一套在這里是用不上的?!?
我看了看表格,最后的備注是柳蕓核準的數字,備注前面一欄是我上報的數字。
柳蕓繼續說:“前任總經理一件小事就做得很讓我很不高興,他在這里搞什么以人為本,給廚房的職工一人買了一雙橡膠手套,說是冬天山里的水太涼,要保護職工的身體健康。結果呢,東西買來了扔在那里誰也不用,洗菜洗碗都還是直接用手,你說這不是浪費嗎?這里的農民從小就這樣生活,我們覺得很苦,他們早就習慣了,不以為然的?!?
我看著柳蕓虛胖白凈的臉,心里在揣摸她這番話的真實含義,似乎明白了,但又很糊涂。想起廚房員工打赤腳在冷水里清掃水泥地的情景,覺得柳蕓的話似乎也有她的道理。
我說:“好吧,我按照柳董的指示辦好了。其實給員工提工資也是為安定人心。我來之后最大的顧慮是沒人才,有幾個也不安心,有個叫陳悅悅的,高中畢業,都說是個好員工,但人家不想干了,提出要走,這樣的員工流失實在說是企業的損失。中層和普通職工拿一樣的薪水,時間一久,沒人愿意多管事。提出薪資改革的方案也是勢在必行,不得已的事情。”
柳蕓說:“那這個方案你同意了?”
我說:“其他都可以,就是秦志方的工資從原來的兩千一下子降成一千,我想他一準不會接受。”
柳蕓說:“接受了留下繼續做,不接受走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認為這個人不可用,是前任總經理放在這里的一個眼線。”
柳蕓對芙蓉山莊的前任總經理始終耿耿于懷,而且話里話外對所有在這里擔任過的總經理似乎看法都不怎么好,尤其對我的前任,認為她人雖然走了,但始終還覬覦著芙蓉山莊,并企圖要借機興風作浪。來芙蓉山莊以前,我在慶春路的素菜館曾經和這位芙蓉山莊的前任有過一面之緣,年輕靚麗,三十出頭,衣著很時尚,信佛,崇尚素食,于是自己開了一個素菜館。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在素食菜館吃飯有簽單記賬的權利,因此認識了這位女老板。來到芙蓉山后才知道,柳蕓提起來就恨恨的前任老總,就是這位素菜館的女老板,可是我怎么都不相信這位說話細聲細氣、文靜婉約的女老板會對這座幾乎一無所有的大山會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已經離開了,誰會再管些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呢?我意識到柳蕓這個人不僅心眼小,而且猜忌多疑,客觀評價應該說柳蕓只是一個小女人,小女人不是錯,但是小女人做大事可能就是錯,至少很難大氣起來,可許多小女人偏偏就有做大事的機會和際遇。
我說:“山莊百廢待興,正是用人的時候,能留盡量留下為好,不管你怎么看這個人,至少我來了之后秦志方的工作還是十分努力的,和我配合得很好,每件事情做得都不錯。我想讓他做我的助理,騰開山莊經理的位置給陳悅悅,這樣,各得其所,我也可以少受一點累?!?
柳蕓說:“可以啊,但是工資就一千,不是我小氣不肯給他,而是這個山莊就他一個人享受這個標準,沒有人超過一千的,可是論能力和水平他不在別人之上,你讓大家的心理怎么平衡嘛?我不是容不得他,而是他的工資和能力不成正比。說實話,這事早就是我一塊心病,一直沒有動,就是等著新老總上任后統一打包處理?,F在時機成熟了,秦志方的工資必須拉下來。這樣對大家也是個交代。”
我嘆了一口氣,感覺這件事情比較棘手,想了想,說:“既然是這樣一種情況,我不持反對意見,但是談話你親自找他談好了,我去談的話人家會認為我上任伊始別的不干先斬大將,一旦談崩了,對我下一步開展工作會很不利。為了企業,這個釘子最好是你自己去碰,你看怎么樣?”
柳蕓瞪著我,說:“好啊,沒關系,遲早要面對的事情。你不談,那只有我去談了。小袁,你去叫秦志方到外面茶樓等我,就說我要找他談話?!?
小袁出去了。柳蕓說:“你的工作計劃書我看了,所有的內容我都基本同意,但是有一條,做任何一項,都必須先報預算,我給你批了錢你才能做?!?
我說:“好吧,我知道了?!?
柳蕓說:“你對陳悅悅的使用我很贊成,從明天開始就讓她接替秦志方做山莊經理兼山莊出納,管現金和現金日記賬及每日的財務報表。你這里每天的經營情況、收支情況,必須當天通過電子郵箱發給總公司財務部,第二天由李大姐匯總了給我報上來?!?
我說:“好。我會按照你的指示辦。但有一個人,我已經和人家談了話,答應了他要的工資標準,就這一個人是我手里聘進來的,還請你給我留點面子好做事。”
柳蕓頓時沉了臉,說:“哪個人?”
我說:“司機郭小勇?!蔽野颜衅杆緳C的難度和為什么答應這個工資標準的原因解釋了一番。
柳蕓問:“你一定要用車嗎?”
我說:“不是我用,是公司用?!?
柳蕓說:“以前沒有車,不也照樣運轉嗎?”
我說:“那就按照以前的效益維持嗎?”說著我也沉了臉,“如果按照老樣子運轉你又何必聘我來呢?”
柳蕓說:“我不是不同意你用車,而是那個車很費油,而且很不好管,稍不留神,他們會開著亂跑一氣的,那都是看不見的黑洞。”
我說:“你要我到這里不是來管理的嗎?有我在怎么還能允許他們亂開一氣呢?”
柳蕓說:“好吧,既然你堅持一定要用,那就用好了?!?
我驚訝地看著她,說:“你以為是我要來自己享用嗎?你的公司情況你應該比我這新來乍到的人清楚啊。金華有多少事情要辦?什么衛生許可證了、旅游局了、宗教局了等等,鎮上開發區要跑,今天這個叫開會,明天那個叫碰頭,廚房每天要去菜市場進菜,小賣部的飲料、礦泉水和各種小吃、紀念品要進貨。公司在山上,一無公交,二無的士,哪樣工作離開車能運轉???”接下來我想說,我這輩子官做得不大,芝麻綠豆不足掛齒,但專車坐過十來年,會計、司機用過好幾任,不稀罕到你這里來過這把癮。在這座山上,除了有關部門點名要我去參加什么會議,山門我都不想出。來到山上二十多天了,我還沒有洗一個澡呢,身上都快長苔蘚了。這一大段牢騷,話到嘴邊忍了忍剎住了。我的心直口快給我找的麻煩遠比痛快多。江南人不直爽,說話講究彎彎繞,大多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在這塊土地上生存,不好太直率,不過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也很難看了。我頓了頓說:“要讓用車,就必須解決兩個問題,一個由你出面和你弟弟把車要回來,我要他一定是不會給的,會對我更加抵觸。另一個,希望你能同意按照我談好的工資標準使用這個司機。”
柳蕓說:“喜玲啊,我說了一句,你就抖出一片,好了,我同意先試用,試用期滿后根據本人的具體情況再做決定。說實話這個工資標準有點高了,一個人高不要緊,但是由此引發的職工心態不平衡不能不重視。你有過酒店管理經驗,這個我不說你應該知道。工資問題向來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情,大家對這個非常敏感。所以你以后處理這一類的問題,應該事先征求了我的意見后再做決定?!?
我說:“柳董,現在我才知道我這個總經理沒有任何決定權,因為沒有文件明確過我的責權利,我們口頭上談過的畢竟是無章可依,所以我下意識中就按照我自己對總經理這個角色的理解做事情了,這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但我的用意是好的,也是出于迫不得已?!?
柳蕓說:“有時間仔細看看公司的財會制度就什么都知道了?!?
柳蕓出去了,李大姐和小袁也出去了。我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心很累,很懊惱。
不一會兒就傳來秦志方和柳蕓吵架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聽得出柳蕓尖細的嗓音失控了,我連忙去到茶樓。
茶樓里的吳王靠上,柳蕓和秦志芳正在劍拔弩張,相持不下,秦志方紅著臉嚷道:“我不做了,但我得把話說清楚。不是我不好好經營,是我沒辦法干,調菜價是你說了算,用人也是你說了算。你今天一個主意明天一道命令,不是甩臉子就是訓斥人,我是做也不對,不做也不對,既然怎么都不對,當然我只能是什么也不做了。工資高那是原來老總給定的標準,也是經過你同意的,不是我偷的搶的,做了兩年了,現在你想起我的工資高了?不是為了工資,誰會到這山里來忍受這份寂寞,你以為在這里工作是好受的嗎?不然你自己來體會體會,別說年輕人,就是你這年齡的,待上一段試試看?!?
柳蕓說:“這有什么好說的,你拿了工資,就應該把工作干好,寂寞也好,不好受也好,都是你應該付出的。不愿意在可以走,但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沒有干好或者自己承認干不了,那只能說明你不稱職。就你這水平,一千塊不少了,那也是孫總想留用你,我來和你談話,純粹是為了給孫總面子,給我就倆字:走人!”柳蕓聲音越發尖細起來,臉色刷白,一只手里緊緊攥著半只椪柑,另一只手握成了拳頭,在微微顫抖著。
我拉著柳蕓說:“談不成不談好了,這么多員工看著,影響不好。秦志方你有什么好好說,不要吵架嘛。吵架能解決什么問題?就是不干了也好聚好散嘛。”
我拉柳蕓跟著我回到辦公室,柳蕓故作鎮靜地和我笑著,可那笑卻分明是裝出來的,讓秦志方當眾駁了面皮,看得出她氣得夠嗆。
我說:“涉及到切身利益,人都要急的。這樣的事情想好再談,這么著急干嗎?”
柳蕓說:“這個人不管你怎么說,我就是看不上,趁早打發了事。這都是上任總經理干的好事?!?
我說:“都和你吵成這樣了,我還能留他嗎。關鍵時刻我只能維護你啊,快喝口水消消氣吧?!蔽医o她的茶杯里續了點開水,端給了她。
柳蕓喝了幾口水,平靜了許多,清清嗓子說:“喜玲,我今天來的事情基本都處理完了,你悠著點干,不要太著急,因為這么大個爛攤子不是著急就能一下子弄好的。沒什么事情我就下山了,今天晚上我住金華,金華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一下,就不待了。”
我說:“希望你下一次來能住進山莊的客房??头咳缒芡度胧褂茫荒晗聛砜梢怨澥〔簧俳涃M呢。我聽李永興說客房的半拉子工程具體情況他不清楚,都是柳蕭負責的,這個問題要解決,還得請他出面?!?
柳蕓立時沉了臉,很生氣地說:“這些事情和柳蕭無關,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又不高興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柳蕭是她的弟弟,她不想別人說自己弟弟不好。民企的復雜一點都不比國企和行政單位少,不同的只是表現形式而已。
柳蕓走了,留給我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