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之喪事喜事交替辦，虧空巨大，用盡母親遺留之錢，仍未結清，還要應對小牛犢般的恪為，于是私下接了圖紙，每天畫到夜深。琴姨的車間連續(xù)接了大訂單，也早出晚歸，去接兒子的時間越來越晚，照顧恪為的阿姨怨聲載道，便慫恿鳶兒自己把恪為帶回家。

鳶兒沉默。

阿姨不知道，面前站立的小姑娘，是啞巴一樣，眼神黯淡，只能在托兒所親近恪為的鳶兒，一旦工廠鈴聲響起，恪為就變成琴姨的掌中寶，鳶兒仍舊會行走在原來的世界，獨自關閉在臥室，蒼白的靈魂與小小的肉身繼續(xù)分離。

所以，阿姨哀求：“小姑娘，阿姨不能再等你媽媽啦，阿姨家還有個小姐姐要吃飯的。”

鳶兒沒聽見，轉身離開。

阿姨拉住她，做出手勢恐嚇：“你不帶弟弟回家，我就把他抱走，不等你媽媽。”

恪為已經一歲半，走得很穩(wěn)，講話卻很遲，只能喊爸爸、媽媽，看見阿姨的雙手伸來，一邊胡亂揮舞著藕節(jié)樣的手臂，表示強烈抗議，一邊癟癟嘴角嗷嗷大哭。

阿姨終于得逞，鳶兒慌亂地抱走恪為。

姜明之住的宿舍樓很老，就在學校附近，倒是很安全。恪為肥重，鳶兒抱一會，再牽著他慢慢走一會兒，琴姨很快趕上來，看看滿頭大汗的鳶兒，順手在路邊的商鋪買了幾顆棒棒糖，遞給她，鳶兒一聲不吭，拿走一根，剝開糖紙塞進恪為的口中后，仍舊面無表情躲在一旁，快步走回家。

琴姨給恪為喂完牛奶，想想，便牽了恪為，輕輕推開鳶兒緊閉的房門，大聲說：“去，去和姐姐玩。”

恪為高興，張牙舞爪靠過去，鳶兒愣一下，摟住他，琴姨又剝開一根棒糖，再次遞出，鳶兒猶豫，接住，忽然脆脆地說道：“謝謝琴姨。”

鳶兒終于開口！

琴姨釋然。

這孩子不是冰塊，不是木頭！是這世界太硬，她太弱小，不能去碰，也不敢去碰。

而恪為，粉嘟嘟，肉呼呼，行走在這個世界的外沿的姜恪為，嬉笑著混進她，沒有色彩的世界，又跌跌撞撞地牽著她走了出來。

琴姨留下倆個孩子自由自在。

慢慢的，恪為開始教鳶兒做游戲，鳶兒也教他。

鳶兒指指排頭的椅子，說：“恪為，我們把所有的玩具都放在椅子上，當乘客，你打頭當司機。”

恪為坐上去，嘴里發(fā)出嗚嗚的火車聲，小小的雙手卻噼里啪啦，使勁拍打著自己的頭。

鳶兒著急，跑過來：“恪為，為什么打自己？”

恪為得意：“我要打頭當司機。”

“姐姐是讓你－－－－”鳶兒解釋不清，忽然哈哈大笑。

姜明之聽見，放下筆，走進廚房：“炒個花生米，我喝倆口。”

琴姨不解。

姜明之尋找酒瓶和酒杯；“我的鳶兒又活了。”

琴姨凝視他：“你呢？”

姜明之握著酒和杯的雙手擁著她：“琴，謝謝！”

恪為越來越依念鳶兒。

琴姨得了閑，心疼丈夫熬夜趕工，便去幫忙。三歲的恪為有時就在鳶兒的小床上睡著。琴姨忙完后，再把兒子抱走。

恪為有一天清晨醒來，看看四周，揉揉眼睛說：“琴姨，我不要跟你睡，我要跟姐姐睡一起。”

琴姨好笑，摸摸他的胖臉蛋兒，問：“恪為，你叫我什么？”

“琴姨，琴姨。”恪為仰著頭，不高興地叫個不停：“我要跟姐姐睡。”

琴姨不當真，仍舊等他睡著后，悄悄抱進自己的臥室。恪為驚醒，連續(xù)哭鬧，姜明之困乏疲倦的難受，琴姨只得作罷，夜晚暗中起來幾次，見鳶兒都把恪為護的好好的，漸漸也就放了心。

鳶兒話語依舊不多，但是眼神愈來愈亮，閃著動人的光彩，看著琴姨打招呼，琴姨竟莫名心悸，夜深時，琴姨躺在姜明之的懷中，忍不住問：“鳶兒的眼睛像誰？”

姜明之忽的哆嗦一下，想起那天晚上，不回答。

父女倆依然淡漠疏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