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綽看著蒙面的白衣男子遁入夜色，擰了會子眉頭，直到小花拎著一枚圓錐形的物事走到她面前，她才轉過頭，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物事，眉頭又擰上了，竟是一枚粗制的火藥丸子。

小花小心將那圓錐形物事用布包好，默默的立在莫千綽身后，便不再作聲。大花也從墻外大步流星走過來，立到了她身后。

一側的楚青看到莫千綽，喜不自勝的走到莫千綽面前，撐著劍，單膝跪地納頭便拜。卻被一旁的小花騰手給扶了，小花面色無波的說：“我家小姐不喜這套。”

莫千綽贊賞的看了一眼小花。

楚青將長劍還鞘，咧著嘴笑道：“聞得姑娘會入京，我等感激不盡。方才又承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委實不知如何言謝了。”

莫千綽看了一眼他青腫的頭臉：“幸好還能認出是你，不然我也懶得出手。”

楚青一窘。

說話間，楚夫人殷氏吩咐了婆子丫鬟上樓去查看繡閣內的楚靜池，又讓人拾掇了一番院中的狼藉，這才在金嬤嬤與大丫鬟海棠的攙扶下，朝莫千綽跟前走過來。

殷氏并不知曉楚靜瀾與白澤，莫千綽有師門情誼，只道兒子百般維護的這個女子行止間古怪妖異，沒有閨閣女子該有的章程。而楚靜瀾與曉得其中關節的其他人也恐怕多生事端，從不挑破。許多種種，令得殷氏委實無法待見莫千綽。

但她一貫愛維持表面功夫，不管如何，面上先堆了笑意道：“那日聽聞姑娘愿意入京救犬子，未曾當面致謝，甚是遺憾。今日又承莫姑娘出手相救，護了滿府的名聲，殷氏感激不盡。”

莫千綽微笑道：“楚夫人客氣了。”她行止有禮，卻有不易察覺的疏淡。

殷氏嘆息道：“都怪犬子與我家老爺均不在，回府不過幾日，竟接二連三出事。”

莫千綽聽聞“接二連三”正疑惑，這時上樓的丫鬟婆子下樓復命說道：“小姐與銀瓶素梅吸了些藥物，如今昏迷不醒。”

殷氏臉色一白。

莫千綽道：“我去看看。”

殷氏喜道：“如此甚好。”正要當先踏上繡閣的木階梯，小花卻面無表情的攔住她：“夫人留步，我家小姐有個規矩，施醫時左右必須清凈。”

殷氏一怔，旋即縮回腳點頭道：“那有勞姑娘了。”

莫千綽頷首，臨上樓前，忽頓住，伸手摸了下發髻，拔出墨簪，將一頭鴉黑絲滑的烏發散了下來。雖然在場大約都曉得自己是男裝女身，但她愛惜楚靜池這個朋友，不愿意因為自己的隨性，讓她有分毫不妥。

殷氏瞧她如此，心頭暗暗贊賞，雖委實因楚靜瀾對她的維護而心生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妥當的孩子。

楚靜池的閨房里，她的大丫鬟素梅正焦急的守在樓梯口，見莫千綽上樓來，忙小聲道：“莫姑娘，快救救我家小姐。”

莫千綽知曉楚靜池身邊，這個叫素梅的丫鬟最沉穩，如今見她焦躁不安，幾乎要失了分寸的模樣，心下明白楚靜池定是不好。她點點頭隨著素梅踏入閨閣，轉過一座樟木綃絲雙面繡西番蓮的插屏，見到房內情形，不由得皺了眉頭。

楚靜池橫臥在繡榻上，身軀亂扭，嘴里嗚咽呻吟著，一支手拼命的扯著自己的衣衫。她的另一丫鬟銀瓶衣衫不整的倒伏在地，不聞聲息。

素梅在旁努力鎮定著自己道：“今日是銀瓶當值，我就睡到了樓下，不成想竟成如此模樣，幸好是我第一個跑上來。剛嬤嬤們上來，我沒敢讓她們進來。我看到銀瓶也是如此情狀，就將她打暈了。”

莫千綽道：“她們中的不是普通的藥物，你做的很好。現在你守到門口，順便讓人取些水來。”

素梅答應一聲，便飛快的跑了出去。

莫千綽走到榻前，取出一枚丹藥便納入楚靜池口中，并指點戳了楚靜池第二根掌骨處的合谷穴與胸骨上窩處的天突穴。楚靜池喉部吞咽了一下，很快便安穩了下來。

她又輕松的扶起銀瓶，將她安置在旁邊的美人榻上，也如是動作了一番。

素梅端著一盆水進了內室，莫千綽打發了她出去守著，取出烏木簪，放入清水中輕輕的劃動，片刻后，那水面蒸騰出濃白的煙霧，莫千綽伸手將煙霧全收攏在掌心，直到掌心凝成一枚銅錢大小的白色印記。她走到楚靜池面前，將白色印記對準楚靜池的眉心，同時舉直她的手臂，快速在她腋下的極泉穴點了一下

稠如實質的白霧猶如指粗的絲繩鉆入楚靜池的眉心，約莫半柱香功夫，那束白霧的顏色竟成了赤色。莫千綽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瓶，將那赤霧收入瓶中。

她又如是依樣畫葫蘆的給銀瓶作為一番，方喚素梅進來。

素梅急急奔到榻前，看二人已趨安穩，放下心來，道：“多謝姑娘援手，只是……”她遲疑了一番，看到莫千綽一臉湛靜的等著她，便道：“莫姑娘，后日便是俞家的瓊花宴，小姐能去赴宴嗎？”

莫千綽點頭道：“我曉得今晚出了這般動靜，后日你家小姐不好好的出現，還是會落入他人的圈套。不過，什么時候開始不相信我的醫術了？”

素梅看她面上似笑非笑的促狹模樣，心下一松，端正的施了個全禮，道：“莫姑娘出手，奴婢自然是相信的。莫姑娘來了京城，不但我家少爺無虞，小姐也不用鎮日擔驚受怕了。”

莫千綽似笑非笑道：“后日我會來接你家小姐一起的，只是整個將軍府的安危我未必擔負得起。”

素梅面一紅，她方才所說小姐不用鎮日擔驚受怕，可不就是將小姐心系的全府的安危都指靠在莫千綽身上了。她忙道：“是奴婢諶越了。”

莫千綽點頭道：“如此，就罰你給我繡一只香囊。”

素梅點頭道：“后日便拿給姑娘。姑娘喜歡什么香葉？”

莫千綽從懷中摸出一只纏枝梨花繡的雙層絹綃的袋子，遞給素梅。素梅接過打開一看，發現內里塞滿了潔白的干梨花，一朵朵竟完整如昨。她又仔細瞧著絹綃上的梨紋繡，作難問道：“莫姑娘，花樣也繡這梨花么？”

莫千綽無所謂的道：“隨你。”但是她聽出了素梅語調里的不尋常，又問道：“是有何不對么？”

素梅搖頭道：“我還以為姑娘也像太子殿下一般喜歡梨花紋樣呢？我瞧著這絹綃袋子上的梨花紋繡，與太子殿下身上的繡工似同出一人。”

莫千綽一怔，道：“何以見得？”她在想，我娘的繡工天下無雙，我倒是沒注意寧璧的紋繡與我娘的繡工相同。

素梅道：“此繡難度極高，一般紋樣已委實不易，更枉論繁復的梨花紋繡。因此繡的繡法極為殊異，先在織物上抽去一定數量的經紗和緯紗，再用布面上留下的布絲，用繡線編繞扎結，編出透孔的紗眼，繡成各式紋樣。我以為這世間也僅太子生母俞貴妃會此繡工呢。”

莫千綽擺手道：“既如此繁復不易，素梅姐姐隨意便好。”目光卻陡然深了一些。